吧檯邊的男子端起酒杯輕呷一口,解開衣釦,周遭昏暗的光線烘托著曖昧的空氣,卡座裡、舞池中、每個角落,男男女女的眼睛裡寫滿探求的飢渴。
男子微微搖頭,放下杯子取出一支香菸。
半島夜總會聞名遐邇的假面party,似乎也沒預想中那麼有意思。
舞池裡猝然傳來喝彩聲,他拿開未及點燃的煙,扭頭看去。
一個苗條的身影跳上場中的鋼管,兩個縱躍攀至頂端,帶著貓女郎面具,穿一身黑色緊身衣。
人群聚攏,無數隻眼睛望向杆頂。
鋼管上的倩影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整套充滿力量和美感的鋼管舞動作行雲流水,引發如潮的掌聲和呼哨聲。
一個高難度一字馬動作收勢時,貓女郎出現了小小失誤,右腳高跟鞋不慎被鋼管碰掉,底下不懷好意的鬨笑聲剛剛響起,貓女郎猛然直起身子,面具後的美目冷冷斜乜人群,把另一隻鞋脫下來揚手丟擲。
鞋子落點處一陣騷動,無數隻手在頭頂你爭我搶,貓女瀟灑的後空翻落地,抄起地上那隻高跟鞋,邁著貓步,搖弋生姿穿出混亂的人群。
男子轉身收回視線,香菸重新叼在嘴上,雙手在衣袋裡一陣掏摸,抬頭正要問服務生借火,鼻孔裡鑽進一縷香風,餘光一瞥,貓女坐到了他相鄰的高腳椅上,把高跟鞋大喇喇扔在吧檯上。
“長島冰茶。”
性感的小煙嗓。
視線中突然闖入兩根修長的手指:“兩杯。”
貓女被這個磁性的聲音吸引,好奇扭頭,隨即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叮!”
貓女淡定的送過閃著火苗的打火機。
“謝謝。”
就著她的火機點燃香菸,男子紳士的遞給她一支,貓女接過,微微點頭。
等酒的空檔裡,男子悄悄掃視她:挺翹秀氣的鼻子,飽滿紅潤的唇,線條流暢的下頜,白皙水嫩的肌膚,纖細修長的四肢,盈盈一握的小蠻腰,烏亮的黑長髮隨意披散著。
一個貓女郎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面具後的眼神透出清冷、英氣、妖媚。
男子在心裡暗暗打了個九分。
淡淡的煙霧中,侍者把兩杯酒放在臺面上,貓女拿起一杯剛喝一口,卻瞥見身邊的男子把酒杯裡的酒倒進面前的高跟鞋,拿起來搖了搖,仰頭一飲而盡後,低頭把玩那隻鞋,似乎在回味。
貓女饒有興趣的歪頭:“味道如何?”
男子搖頭淺笑,並不回應。
貓女手託香腮,開始認真打量這個男人。
黑色佐羅面具上插著一根羽毛,眼睛細長,眉毛疏淡,薄嘴唇,凸顯著一股少年感,下巴淺淺的胡茬偏又勾勒出一個有故事男人的線條。
貓女眼眸亮了一下:這男人的味道,她喜歡。
男子迎著她的目光傑然一笑:“跳的真好。”
“謝謝。”
“還有更精彩的嗎?”
四目對視,空氣短暫靜默。
“想看嗎?”
夜總會外通往停車場的一條小巷,赤著雙腳的貓女止步在水管破裂造成的一大片積水邊:這水挺髒的。
跟在她身後的男子從容彎腰單手將她抱起,嘩嘩趟過積水,走到乾爽路面上卻也沒放下,徑直走向一輛黑色大切諾基。
兩條纖長的玉臂自自然然攬住了他的脖子。
攬住了曖昧的夜色。
扇形大落地窗前,貓女面向窗外緩緩解開緊身皮衣,一具白玉般的胴體逐漸展現在朦朧月影下,她不疾不徐的從包裡取出一套阿拉伯舞裙換好,轉過身來時,臉上的貓女面具變成了一副流蘇面紗。
“音樂。”
“只怪螢光太斑駁 空氣中太多琢磨 怎樣相覷才不為過火。。。”
慵懶纏綿的聲線裡,風情萬種的肚皮舞娘翩然起舞,金紗舞裙下蛇一樣的腰肢扭動之間,對面長沙發上那道冒火的視線越來越灼熱,幾乎要燒掉這層薄如蟬翼的的蛇皮。
“沿著眉眼求解救 揮發無聲的焦灼 哪怕丟下天地淪為粉末。。。”
曖昧的歌詞還在不斷推波助瀾。
“救救火——”
餘音未落,勇猛的消防員一躍而起,撲向窗前的美女蛇。
黑暗中,熾烈的人蛇大戰蔓延在寬大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大床、窗臺、沙發、地毯。。。
短暫的休戰時刻,男子表情迷離,指尖輕柔劃過懷中的軟玉溫香。剛剛還滾燙如火、激情褪去後充斥著冰涼的觸感,像極了一條蛇。
“尤物、尤物啊。。。”
聽到男子的呢喃自語,美女蛇詭秘一笑,滑下大床溜進浴室。男子一瞬不瞬的盯著浴室的方向,當水聲停止,身影再次出現——她穿回了那身貓女裝,帶上了貓女郎面具,倚著門框笑望趴在床上看著她發呆的男子,顧盼生姿。
男子狠狠嚥了口唾沫,重重一錘床板躍起。
妖女!看本法師為民除害!
第二次休戰,貓女柔弱的趴在大床上,香汗淋漓,曲線隨著疲憊而滿足的喘息聲起伏。男子取出冰桶裡的紅酒,慢慢倒在她背上,冰涼的酒液接觸面板瞬間,貓女閉著眼睛一抖,微蹇眉頭“嗯”的呻吟了一聲。男子低頭去吮吸美背上流得到處都是的紅酒,面具上的羽毛掃過她光潔的肌膚,如情人溫存的撫摸。
呻吟聲越來越長、越來越密。
很快,乾透了的柴草堆被再次點燃。
陽光直射在床上,男子眯起眼睛躲避刺目的光線,一轉頭髮現身邊空空如也,他一骨碌坐起左顧右盼,花瓶上的金色抹胸、窗臺上的黑色皮衣、地毯上的薄紗舞裙,統統消失不見,他摘下面具揉了揉眼:
是個幻覺嗎?
床頭,貓女郎面具下壓著一張紙巾,上面有一行用唇膏寫的字:
你很棒,我很快活!
一、 重聚
不用飛的日子總是愜意的,夏沁菲翻身打了個酣暢之極的大哈切。前段時間的春運著實把她累壞了,感謝乘務長的體諒,這一個多月來她飛的非常佛系,開始有心思籌劃約小桐出去好好玩一趟,順道去看看艾鳶那個小沒良心的。
去年底濱海一面後,這死丫頭幾個月不見人了。
下床經過穿衣鏡時,夏沁菲伸一半的懶腰突然定住,她蹭的躥到鏡子前,圓睜雙眼不可置信的去摸臉上那個淡淡的唇印。
進賊了?鬧鬼了?
把指尖放在鼻孔邊嗅了嗅,夏沁菲表情立即變得精彩起來。她快速環顧房間,發現了沙發上那隻黑色香奈兒大包,拿過來仔細辨認後,銀牙緊咬,抓起了手機。
電話好半天才接通,夏沁菲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親切自然。
“小艾同學,你在哪兒啊?幹什麼呢?”
“噓——菲寶寶你先等會兒,我現在不方便,待會兒給你打過去啊。。。”
“小淫婦!”瞬間高了八度的惱怒語氣,“你竟敢招呼都不打偷偷跑過來非禮我!你給我老實交代。。。”
“嚷嚷什麼?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睡得像死豬一樣,親你都不醒!我真有正事兒,先掛吧,一會兒說一會兒說。”
坐在床上運了一小時氣,夏沁菲終於等到了艾鳶的回電。
“你先別嚷嚷,聽我說:我調到濱海分公司了,剛才在參加分公司成立大會,領導正講話呢。我昨天半夜才到濱海,怕打擾你們休息,就找地方先忍了一宿。公司還沒分配我宿舍呢,行李只能先放在你那兒了。”
“等等,你說什麼?你來濱海了?”
大感意外的夏沁菲登時把興師問罪的念頭拋得乾乾淨淨。
“本來名單上沒我,可有人突發狀況來不了,前天公司才臨時抓我頂缸。甭管怎麼說,咱仨又聚一起了還不是大好事嗎?”
夏沁菲、陸小桐和艾鳶是民航學院乘務專業同班同學,住一間寢室,三年朝夕相處情如姐妹,是全校聞名的除了男朋友沒有什麼東西不能分享的死黨。乘務專業本就美女如雲,她們三個在美女群中依然靚麗奪目,是男生們眼中比冬雪夏雨、春風秋露更動人的景緻。
三人常在校園挽著手散步,艾鳶總喜歡偷偷躲起來再突然現身,捉弄悄悄跟在她們身後的男生。每當這時,夏沁菲和陸小桐都會笑著把她拉走,留下面紅耳赤的男生手足無措獨自凌亂。
畢業時,濱海本地人夏沁菲陸小桐順利考入北方航空濱海分公司,艾鳶卻在面試那天早晨遲到,披頭散髮闖進考場的樣子把北航考官氣得臉色鐵青。
幸好在當天下午鷺島航空的面試中,艾鳶發揮正常,成功入選。
濱海與鷺島遠隔兩千公里,離校前最後一天,三人站在宿舍樓衣帽鏡前,彼此為對方整理身上嶄新的制服,淚水在三張笑臉上肆意流淌。
隨後的幾年裡,三人只能在飛到對方城市時,在機場大廳匆匆見上一面。旅遊勝地鷺島風光秀美,夏沁菲一直想跟陸小桐去一次,讓艾鳶陪她們好好玩幾天。
沒想到,她居然先殺到濱海來了。
中午十二點,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進來,朝沙發上的夏沁菲眨眼。
“喵——菲寶寶?”
“給我滾進來!”
艾鳶嬉笑著撲到沙發上勾她的下巴:“小娘子,別繃著臉,給大爺樂一個。”
夏沁菲怒目而視。
“那大爺給你樂一個?”
“撲哧!”
這下兩人都繃不住了。
夏沁菲笑罵道:“小淫婦你虧心事做多了吧?到哪兒都跟做賊似的!”
“你睡得跟死狗一樣,我在你身邊噼裡啪啦換制服你硬是沒一點兒反應,被人抬走賣了都不知道。快給我拿點兒吃的,我早上就沒吃飯,下午兩點還得趕回公司呢。”
“冰箱裡有披薩,烤箱在廚房,自己喂自己去吧。”
晚上十點,基地大院,陸小桐拖著疲憊的身子下了機組車,沒精打采走向自己的車,靠近車子時看見夏沁菲似笑非笑站在那兒,一怔。
“這麼有良心?知道我今天累了來接我?”
“豈止接你,還請你吃大餐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老實說,有什麼事求我?”
“我沒事求你,她有。”
夏沁菲身子一閃,身後的艾鳶赫然出現。
“小桐桐!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陸小桐一下子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小、小艾同學?你、你。。。?”
“說來話長!走,咱們邊吃大餐邊細說。我們為了等你回來一起吃,餓到現在。。。哎呀你就別開車了,今天不得痛飲幾杯?”
歡聲笑語中,三人坐上計程車揚長而去,停車場上,一隻飛行箱孤零零立在那裡無人問津。
濱海一家著名韓餐館包間裡,陸小桐邊往嘴裡塞烤肉邊含混的說:“就是說你們公司原定來濱海的人有一個意外懷孕了,所以換成你了?”
“是啊,臨出發前體檢查出來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公司一看我也寫過申請,順手就打發我來了。”
“天意,天意,真是機緣巧合,咱仨又到一起了,這不得乾一杯?”
“乾杯!”三個扎啤杯清脆的碰在一起。
放下酒杯,陸小桐又想到了一件事:“你們公司分配宿舍了嗎?條件行不行?”
“宿舍?好不容易回濱海了,還想讓我住宿舍?”艾鳶聞言立時直眉瞪眼起來。
夏沁菲和陸小桐飛快交換一下眼神。
“月租三千,季度結算,押一付三。”
“成交!”
那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故作嚴肅舉起手掌的艾鳶,終於憋不住了,一起大笑起來。
就在她們仨笑的開心時,一個高大身影走向基地停車場陸小桐車旁那輛大切諾基,視線落在擋在他車前的一隻飛行箱上。
上前檢視一番後,眉毛微微皺起。
“哪個小乘務這麼丟三落四?”
二、 遭遇
關景雲步出機場大廳的吸菸室,邊抬腕看錶邊走向廊橋。走到艙門口時,看到乘務長崔喆站在那兒焦躁的傳送微信語音。
“你到哪兒了?過安檢沒有?快點!馬上關艙門了!”
“有人遲到?”關景雲臉板了起來,他是個時間觀念很重的人。
“機長,有個新來的,遇到點兒問題,沒趕上機組車。她已經快到登機口了。”
崔喆連忙解釋,關景雲沒說話,從他身邊擦過,踏進飛機正伸手去拉駕駛艙門,隨著急促的高跟鞋敲擊地面聲由遠及近“噠噠噠”傳來,一個身影氣喘吁吁出現。
“對、對不起乘務長,我。。。”
“怎麼回事?剛飛了幾天就遲到?”
“乘務長,我昨晚跟朋友去吃飯,飛行箱落在基地停車場了,這一通找啊,差點沒急死。。。”
“行了行了,快到你的崗位上去,飛機準備關艙門推出了。”
關景雲頭也不回閉上駕駛艙的門。
返程中,副駕駛容顥聽到敲門聲,起身開門,對門外的陸小桐一笑:“小桐姐,麻煩你了。”
“不客氣!給,你的可樂,還有機長的咖啡。”
“謝謝,”容顥接過她手裡的托盤,關切的問:“飛行箱找不到了?急壞了吧?”
“可不!也不知道哪個多手的,給我放到保安室了。你倒是想辦法通知一下失主啊,真是的。。。”
“北方1623,濱海叫。”
通道里恰好傳出濱海塔臺的呼叫,容顥連忙示意稍後再聊,關上門拿起話筒:“濱海濱海,我是北方1623。。。”
機組車駛回北航基地大院,在停車場跟容顥揮手告別,陸小桐來到自己的車前,看著旁邊那輛大切諾基,依稀感到有些眼熟。正在她凝神回想時,切諾基車窗降下,大墨鏡後露出一對白眼球。
“自己的飛行箱自己保管好,今後我不會再多手了。”
沒等陸小桐明白過來,車子就從她身邊掠了過去。
鷺島航空濱海分公司大門外,一個身材欣長的男子站在那兒張望著,質料柔軟的白襯衣、塑身的黑色西褲、白色球鞋,自然捲曲的頭髮、一張乾淨的臉上,下頜處淡淡的胡茬帶來一絲滄桑感。
溫暖、安靜、憂鬱的長腿歐巴。
一輛計程車停在他身邊,一個女孩甩著順滑的長髮下了車,對著他燦然一笑。她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面板白皙、蘋果肌豐盈,鼻樑挺拔,唇珠飽滿;168的標準身高,褐色高叉裙勾勒出健康飽滿的身體曲線,圓潤的小翹臀分外性感。
“等很久了吧?”女孩笑著偎在男子身邊,鏡片後眯起的眼睛盈滿喜悅。
“哪有,剛一會兒。”男子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頂。
女孩鑽進他懷裡撒嬌:“見到我一點兒都不激動?人家好想你呀。。。”
男子臉上浮出一抹壞笑:“到了晚上就讓你知道我有多激動。”
“討厭!”女孩錘了他一拳,緋紅的臉上卻分明有掩飾不住的期盼。
男子邪魅的笑著托起女孩的下巴,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臉慢慢湊了過去。女孩輕輕閉上眼睛,睫毛抖動,準備迎接一個深長的吻。
一切都被“吱”的一聲刺耳剎車聲打斷了,女孩驚訝的回身看著那輛幾乎頂到兩人身上的黑色大切諾基,臉上清楚的寫著不滿:這人會不會開車?
車窗裡現出一張酷酷的臉,劍眉朗目,陽剛氣撲面而來。
“歡迎來濱海。”
“用嘴歡迎我?”男子嘴角一瞥,面露不屑。
“少自作多情,我是歡迎人家涵涵。”
開車的男子嗤之以鼻,目光轉向女孩,表情在一秒內切換為親切:“涵涵來啦?上車,咱們吃大餐去。”看到女孩臉上的驚疑,他淡淡一笑:“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李霄。”
“你就是李霄?”女孩的驚疑瞬間轉為驚喜,“他總跟我提你們,這次可算。。。”
李霄搶答:“見到活的了是吧?嘿嘿,走,咱們吃飯去,我今兒個專程來請你的,帶不帶他,你說了算。”
“那。。。”女孩看看李霄,又看看自己的男友,眨眨眼:“給我個面子,別餓著他?”
“行!看在涵涵面子上,蔣偉超你也上車吧!”
走進黔月菜館幽靜的包間,蔣偉超四下環視著:“這地方看著不錯呀?上次你怎麼不請我來這兒吃?”
“吃頓烤肉夠對得起你了,這是私房菜,需要預約的,你今天是沾涵涵的光罷了。”
三人正在瀏覽選單,一個穿著飛行員制服的高大身影撞進包間。
“是涵涵吧?我是關景雲。老聽蔣偉超唸叨你,今兒可算。。。”
“見到活的了是吧?”叫涵涵的女孩微笑起身,“你好,我是朱玉涵。”
蔣偉超瞪著親熱寒暄的三人不滿道:“諸位,諸位,我在這兒呢,咱們能不能邊吃邊聊?”
“急什麼?餓不著你!”關景雲坐下鬆開領帶:“沒看我下了飛機衣服都沒來及換就趕過來了?”
四人一邊品嚐精緻的菜式一邊聊著。鷺島航空濱海分公司的設立,是他們開拓北方市場的戰略性大動作,斥巨資修建的鷺島大廈宏偉壯觀,調撥的都是剛剛購入的新飛機,管理層和空地勤人員都是嚴格選拔出來的。
他們連年輕一代王牌機長蔣偉超,都派到濱海來了。
“老蔣,歡迎來濱海,咱們兄弟終於聚首了;尤其是我們的律政俏佳人涵涵居然也來了?雙喜臨門!舉杯呀,還愣著幹什麼?”
三、 律政俏佳人
鷺航大廈18層,一間豪華客房。
“別。。。不要了,我、我真的不行了。。。”
朱玉涵軟弱無力的手推拒著逼過來的那個強壯胸膛,喘息著求饒。
“我還沒吃飽呢。”
聲音賴巴巴的,低沉性感,充滿魅惑,聽得朱玉涵渾身發軟。
“乖,別鬧了,我上午還要面試呢。”
“為了面試成功,再給你加加油吧!”
蔣偉超聞言反而精神一振,目中精光爆射,拉起朱玉涵光溜溜的身體:“來,抱住我!”朱玉涵無奈的深吸一口氣,雙臂乖巧的摟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從床上抱起,心驚膽戰的推推鼻樑上快要掉落的眼鏡:“輕、輕一點啊,不要把我摔下去。。。”
上午十點,朱玉涵坐在金暉律師事務所主任辦公室裡,黑色西裝套裙、黑色絲襪、黑色高跟鞋、黑色長直髮、黑框眼鏡,儀態端莊的看著老闆臺後那個靜靜看她簡歷的中年人。他看得很仔細,不住的微微頜首,完全沒注意到朱玉涵有些窘迫的不時用手按一下膝蓋。
她的腿還有點軟。
終於,中年人放下簡歷抬起頭,露出讚許的笑容:“去年七月鷺島交通事故致死案是你擔任的主辨律師?”
“是的,孫主任讓我鍛鍊一下。”
“那個案子社會反響不小,辯護難度蠻大的,老孫既然放心交給你,說明他很信任你,而且你確實是難得的人才呀,這件案子辨得漂亮!”
中年人頜首讚許。
“如果您允許我來金暉,我會用把自己歸零,以小學生的心態,從頭開始學習的。”朱玉涵微笑。
“允許,怎麼會不允許呢?你這樣資質出色的年輕人,老孫居然捨得撒手?我求之不得!”中年人站起身從桌後踱到朱玉涵面前,含笑伸手:“我是簡俊宏,歡迎朱小姐加入金暉!”
“謝謝簡主任!”朱玉涵笑靨如花站起握住了那隻寬厚的大手。
“我還是很好奇,老孫怎麼就放你來濱海了?”
“我入職以來孫主任一直很關照我,我還得特別感謝他給我寫了推薦信,讓我來濱海投奔您。他也不想我走,可是我未婚夫調到濱海了,我們不能過牛郎織女的日子呀?所以。。。”
“他做什麼行業?”
“飛行員,鷺島航空濱海分公司。”
在簡俊宏邀請朱玉涵共進工作午餐的同時,蔣偉超也走進了鷺航剛投入使用的大餐廳,直奔海鮮區尋找自己最愛吃的基圍蝦,偏偏自助餐檯前圍著幾個穿便裝的空乘,擋在了他和蝦之間。蔣偉超止住身形,保持一米距離等待女士們先取餐。
一個空乘託著餐盤轉身,和蔣偉超四目相對。
兩人都愣了一下。
蔣偉超白襯衣、藏藍色西褲、白色帆布球鞋;這個空乘白襯衣、藏藍色小領帶、藏藍色百褶裙、黑絲襪下也蹬著一雙白色帆布球鞋。
兩個人今天的穿著實在很搭,有點太像。。。像那個啥了。
空乘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巧合,甩甩長髮淡然一笑,讓過他走向就餐區。蔣偉超在她讓出的位置上拿起夾子取餐,鬼使神差回過頭,恰好和她回眸的目光相遇。
兩人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念頭:這人怎麼有點眼熟?
轉念又一想:都是鷺航空勤,以前碰過面也不稀奇吧?
用餐完畢,走出餐廳的蔣偉超又看見剛才那個空乘站在公司大門外似乎在等人,她低頭在小包包裡摸索一陣,掏出手機邊撥號邊側頭向遠處張望。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都是什麼玩意兒?
蔣偉超轉身走向飛行部大樓,搖頭苦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句詩會莫名其妙亂入大腦。
一輛橙色自由俠風風火火駛來,唰的停在艾鳶身邊,一隻手從開啟的後車門伸出,大力將她拽進車子。
“快快快,要來不及了!”
“發什麼神經?”狼狽撲倒在後排座位上的艾鳶惱火不已。
“送傢俱的在等咱們!”
“那也得停車!我鞋掉車外面了。。。”
蓮園小區一個三居室內,艾鳶四仰八叉躺在還泛著木材香味的大床上,閉眼做享受狀:“這床真舒服!”
“起來,還有呢!”
夏沁菲不由分說把她從床上拉起來拉進客廳,陽臺門前的陸小桐見兩人走近,嘿嘿一笑,猛地拉開了大窗簾。
一臉懵圈的艾鳶頃刻間眼睛發直,愣愣看了半響,屏著呼吸推門走上封閉式大露臺,繞著一根亮晶晶的鋼管轉圈,不可置信的指指鋼管,又指指自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陸小桐得意的笑:“沒想到吧?”
“沒、沒。。。”艾鳶囁嚅著。
“給!”夏沁菲遞過一張卡。
“這是什麼?”艾鳶依然懵懂著接過。
“夜色鋼管舞俱樂部金卡!”
低頭凝視手中卡片好久,艾鳶抬起頭時,眼圈微微泛紅,不聲不響走過去抱住了夏沁菲和陸小桐。
“還是你們對我好。。。”
“知道就好!”夏沁菲大大咧咧點著艾鳶的額頭,“你記著,這個地方是咱仨的秘密花園,未經我們允許,任何外人都不許帶來,尤其是——”她故意惡狠狠的盯著艾鳶的眼睛,“尤其是不許乘我倆不在,帶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回來!”
艾鳶聞言眼珠滴溜溜一轉,冒出個壞壞的笑。
“這你放心,就算要帶,我也得帶三個回來,好姐妹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
話剛落音,她就被咬牙切齒的兩人拖進了房間。
四、 首航
日期:2018年4月22日
航班號:ME1729
機型及飛機號:B737-800, B7717
所屬單位:鷺島航空公司濱海分公司
航線:濱海——鷺島
旅客人數:125
飛行時間:2小時40分
機長:蔣偉超
副駕駛:陶冶
乘務長:黃敏
空警/安全員:陳岐
乘務員號位:1#黃敏、2#林雅珉、3#賀捷塵、4#艾鳶、5#孫洪宙、6#蔡雯雯
這是鷺航濱海分公司在濱海的第一個始發航班,航前準備會上看到艾鳶的一刻,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襲上蔣偉超心頭。
不過這次還好,腦子裡沒冒出詩詞來。
也沒時間讓他去想這些亂七八糟,分公司總經理彭見明拍著他的肩膀:“小蔣,首航的意義不需要我強調,我代表公司,把這個擔子交給你了!”
“放心吧師傅。”蔣偉超平靜的回答。
彭見明走上領導崗位之前,是鷺航最出色的機長,帶出了多位高徒,這其中最讓他得意的,就是蔣偉超。當年還是飛行部副總時,彭見明親赴飛行學院招生,一眼相中了這棵好苗子,招回公司親自悉心培養。
八年後,這棵苗子長成了參天大樹。
欣慰之餘,彭見明心裡隱隱也有遺珠之憾:那屆的好苗子還有兩個,自己沒能搶到,被北航捷足先登了。
一個叫李霄,一個叫關景雲。
飛機進入巡航高度,蔣偉超在座位上舒展四肢稍作放鬆,駕駛艙門被輕輕敲響,副駕駛陶冶開啟門,艾鳶端著兩個杯子探身。
“機長,你的咖啡,沒有加糖。”
“謝謝。”
簡短的對話之後,門關上了,門裡外的兩人卻再次不約而同恍惚了一下。
“小冶,你是濱海人,你知不知道濱海有個半島夜總會??”凝視機身下雲層的蔣偉超突然發問。
“當然了蔣師傅!濱海的潮人誰不知道半島夜總會呀!”這個話題立即讓陶冶興奮起來,他才25歲,進鷺航只有兩年,因為本身是濱海人,所以這次也被調來了濱海分公司。
另一個重要原因:他是蔣偉超帶的第一個徒弟。
“聽說那兒有個假面party挺有意思?”蔣偉超的語氣很隨意。
“豈止是‘挺有意思’?”陶冶的笑容曖昧起來,“師傅,你要是有興趣,等忙過這陣子,我請你去一次,包你有收穫。。。”
“我隨便問問而已。”
蔣偉超淡淡的再次把目光投向雲層,白雲中似乎浮現出一張貓女郎面具。
航後,陶冶和蔣偉超基地大樓前打了個招呼,開車回家去了,蔣偉超掏出不停震動的手機正要接聽,目光被正在說說笑笑準備進入大樓的乘務組吸引住了。
確切地說,是被其中一個婀娜的背影吸引住了。
蔣偉超不覺有點出神。
手機執著的呼喚讓他最終回過神來。
“喂,你落地了?跟你說一下:今天律所接了個案子,主任招集開會,晚上不要等我吃飯了。”
“剛去金暉案子就這麼多?”蔣偉超不滿的嘟囔一聲,連忙叮囑:“晚上我給你送飯去,一定要趁熱吃啊。”
“嗯,我知道啦。對了,這個案子很重要,主任說需要赴外地調查取證,我得跟著去,具體時間晚上告訴你。”
“剛去幾天就要出差?”蔣偉超有點不高興。
“我是律師,這不是我的份內事兒嗎?咱們不是說好彼此支援對方工作的嗎?”
“好啦好啦朱大律師,我知道啦。”蔣偉超無奈,“你早點回來。”
剛結束通話,關景雲的電話無縫插入:“回來了?晚上來我家吧,一起喝點兒。”
晚上八點,關景雲端著啤酒滿腹狐疑注視門的方向,轉頭不滿的對蔣偉超說:
“這小子怎麼還沒來?”
一小時前的濱海市人民醫院候診大廳,李霄無奈地拿著一摞醫療單據坐在長椅上,不住的看錶。
護士扶著一瘸一拐的夏沁菲走出治療室,李霄抬頭看見,立即大步迎上去。
“對不起,你的傷怎麼樣?”
夏沁菲把眼神錯開,賭氣不搭理他,護士劈頭蓋臉指責起來:“萬幸,只是軟組織挫傷,你說你忙的是什麼?在單位開車那麼莽撞,幸好速度不太快,不然。。。”
李霄不理護士,直視夏沁菲:“藥都幫你取好了,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打車走!”
夏沁菲對這個在基地大院撞到自己的冒失鬼又煩又氣,從他手中奪過單據和裝著藥品的袋子,就要走向大門。
可惜,剛走出十幾米,一不小心著了力,小腿上劇痛傳來,“哎呦”一聲就要坐在地上。
護士正要上去扶她,忽覺眼前一陣風掠過。
夏沁菲身體即將倒地瞬間,李霄一個大步趕到,打橫把她抱起。夏沁菲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晃了晃腦袋,才發覺自己被李霄穩穩抱在懷裡,快步走向醫院大門,頓時又羞又急。
“你、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老實點!逞什麼能?你看你剛才的樣子,自己能走嗎?”
低聲反駁她的同時,李霄大步不停走出大樓,來到停車場。一路上,無數雙好奇的目光射來,羞得夏沁菲臉如火燒,不知不覺把腦袋扎進了李霄的臂彎,猛然又感到不對,慌忙抬起頭,咬著嘴唇,一臉左右都是死的絕望。
這個該死的傢伙,撞傷了她,又害她社死,居然還態度這麼惡劣?
李霄上車看了一眼副駕駛位置上面罩寒霜直視前方一言不發的夏沁菲,俯身過去要給她拉上安全帶,夏沁菲開啟他的胳膊:“讓我下車!”
李霄停止動作,直愣愣的盯著她,車內氣氛陷入尷尬。過了好半天,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的夏沁菲羞惱的又喊了一聲:“讓我下車!”
李霄探身長臂一展,推開了副駕駛車門。夏沁菲咬著牙把身體挪下車,儘量保持大義凜然的姿態,邁步就走。剛走出五米,“哎呦”一聲歪向地面。
她今天就沒有親近大地的機會。
五、小冤家
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李霄輕巧的抄住她再次抱起,轉身放回副駕駛位。夏沁菲要被氣哭了,說不清是因為這個蠻橫的男人,還是因為不爭氣的腿。
李霄系安全帶、發動,一言不發把車開出醫院大門,冷冷的問一句:“地址。”
“我憑什麼告訴你?快讓我下車!”
“不說是吧?那我帶你回公司,你現在這樣不能一個人待著。”
“你。。。你無賴!你這是綁架!”
“你不是拿著手機嗎?報警吧,這裡歸青陽分局管,報警電話86557733,直接打110也行,說清楚這兒是人民路105號,人民醫院大門,我的車牌號X1019。”
李霄索性把車停在路邊,表情輕鬆。
“你不怕丟人,你就報警,我無所謂。忘了告訴你了,我爸是警察,我從小在公安局大院長大的,那地方我熟著呢。”
“你——”夏沁菲瞬間破防,又氣又急眼角泛淚,“你欺負人!明明是你撞了我,你還、還調戲我。。。”
“這位小姐,請用詞謹慎些,我從頭到尾沒有否認過這是我的責任,該治傷治傷該賠償賠償,我絕不推卸抵賴。至於剛才,我是本著對傷員負責的態度,要確保你處於有人照料的情況下,你又不告訴我你家住哪兒,我不帶你回公司能怎麼辦?帶你回我家?”
“你耍流氓!”
“你第二次用詞不當了,我這是對你的安全和健康負責,現在你有三個選擇:回你家、回公司、去我家,你選吧。”
“你。。。“
夏沁菲語塞,怒目而視卻發現人家雲淡風輕,氣惱無計之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蓮園小區。”
“這就對了。”
李霄滿意的點點頭,重新發動了車子。
蓮園小區距此不遠,很快就到了。剛剛停穩,夏沁菲咬著嘴唇甩掉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就走,只是腿上的疼痛讓她無法走快,只能架著雙臂一步步向前蹭。
李霄倚在車頭,靜靜看著她歪歪斜斜的背影,突然間她身子一歪,站立不穩,李霄不假思索箭步衝了過去。
第三次被李霄抱起的夏沁菲,索性閉上了眼破罐破摔。掂掂臂彎裡輕盈的身體,李霄環視小區的樓群:“樓號?”
夏沁菲閉著眼不理他。
“你要我抱著你挨棟摟去問這是誰家走丟的孩子?”
夏沁菲當即被嚇得睜開了眼。
“22號樓,202。”
聲音像蚊子叫一樣,但足以讓李霄聽清,他咧嘴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聽話才是好孩子。”
夏沁菲賭氣地轉開臉。
把她放在202房門前,李霄退後一步,饒有興趣的看著她一邊拿鑰匙一邊警覺的回頭瞪他,關切的問道:“家裡沒人?要不我進去陪你等家裡人回來?”
夏沁菲徹底崩潰了。
“你走!你快走!我真的要報警了!”
“別激動別激動,”李霄抬起雙手,“我走,你一個人照顧好自己。”說完,傑然一笑,施施然轉身下樓。盯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夏沁菲抖抖索索捅開房門,艱難的把身體移到沙發上躺倒,雙目無神望著天花板,腦海中閃過這荒唐的半天。
在公司大院莫名其妙被他的車從身後颳倒,又稀裡糊塗被他帶到醫院,更毫無反抗餘地的被他抱來抱去,今天下午真實真是倒黴透頂外加丟人到家。
夏沁菲雙手捂住了臉:自以為是的莽撞傢伙!我跟他沒完!就算他長得像元彬也不行!
此時“元彬”正步履輕快走在小區裡,坐上車子發動時,李霄無意間瞥了一眼副駕駛前方的風擋玻璃——那裡剛才還映照著一張羞憤的臉。
清冷的小方臉,明亮的杏仁眼,水滴鼻形,薄薄的嘴唇,微翹的下頜,惱怒時柳眉蹇起,寫滿了生人勿近。
纖細清瘦的小身板,絕超不過九十五斤,這一點李霄百分之百敢肯定:抱她跟抱只小兔子似的。
這個小乘務有雙喜怒形於色的眼睛,清澈、單純,並不多見。李霄沉吟著,發動了車子。
九點了,那倆酒鬼恐怕喝的差不多了。
晚上十一點,陸小桐回到蓮園小區,開啟門進屋,一眼看見沙發上黑乎乎的輪廓,開啟燈上前,一臉驚詫:“你怎麼躺這兒睡著了?腿怎麼了?”
夏沁菲睜眼看到是她,嘴一咧:“你、你可回來了。我今天、我今天。。。”抱住陸小桐開始小聲抽泣。陸小桐慌忙摟住她輕拍她的背:“不哭不哭,跟我說說這是怎麼了?”
聽她抽抽搭搭講完了這天的遭遇,陸小桐沉思:“李霄?飛行部那個長得像元彬的帥哥?”
“你要死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元彬?”夏沁菲氣得伸手掐她,陸小桐連忙安撫:“對不起對不起,不管他有多帥,撞了你就是壞人!你腿還疼嗎?我幫你換藥?”
“傷不重,現在好多了,今天沒法洗澡,你幫我洗個頭吧。”
就寢前,陸小桐小心的開啟夏沁菲腿上的紗布,一邊用碘酒給她擦拭傷口,一邊問:“這傢伙在咱們公司可有名了,你對他什麼印象?”
“長得像元彬,身高也。。。嘶——輕點兒,疼!”
第二天。
飛機進入了巡航高度,陸小桐在後艙準備餐食,沒注意到操作間的簾子被挑開了,聽到其他乘務員“機長”的招呼聲,扭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夏沁菲的傷不要緊吧?”
“哦。。。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那就好。”
李霄轉身就走,陸小桐“哎”了一聲又頓住,李霄聞聲回頭:“怎麼了?”
“那個、你怎麼、怎麼知道我和她。。。和她住一起?”
李霄淡淡一笑。
“勞駕你替我轉告:不小心撞到了她,我很抱歉。”
五、 無心插柳
關景雲飛到札幌之後,接到公司通知:由於籤派計算錯誤,他本月飛行小時已達到上線,最近局方查得太緊,為避免被處罰,決定讓他在札幌就地休假四天。
反正這個月就剩下四天了。
關景雲極度無語——他對北海道實在沒什麼遊興。
算了,四天假是白來的,已經到這兒了,既來之則安之。聽說北海道的溫泉旅館極有名氣,正好藉機感受一下。
這天他搜尋了一下附近的滑雪場,發現時值4月底,基本上都關張了,無聊之下走出旅館,來到一個酒吧。
他和李霄都剛31歲,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職業光鮮,收入豐厚。
還都沒有女朋友。
工作之便讓他們有機會遊歷世界各地,深入“瞭解”各國美女們,這套流程,他們駕輕就熟。
有兩個日本女孩來搭訕,但關景雲的獵豔選單上從沒有日式卡哇伊這個選項,日語也是除了“你好、晚上好、謝謝”之外一概不靈的水平。
喝完這杯酒,回去泡個溫泉睡覺吧。
關景雲這樣想著,端起了杯中的芝華士,正在此時,舞池中間的人群緩緩散開,露出一個女孩的身影,關景雲的目光不自覺的被吸引過去。
婀娜的身姿正在翩然舞動,寬大的裙襬飄蕩著,修長筆直的腿在裙影下若隱若現。舞者烏黑的長髮順滑的鋪在纖細骨感的美背上,一對貝殼般晶瑩圓潤的肩胛骨隨著手臂動作順滑的流動著,關景雲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是個背控,這隻背,好美。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舞者高揚的雙手中,響板“啪啪”兩聲脆響,撩起長長的睫毛,屋頂的燈球投下斑駁五彩的光線,劃過那張精緻的鵝蛋臉。
這個側臉瞬間把出神的關景雲拉回現實——是那個丟箱子的小空乘。
她怎麼會在這裡跳舞?
怎麼跳得這麼好?
關景雲腦海中問號頻頻的同時,陸小桐大大鬆了口氣,在熱烈的掌聲中走向自己的座位。
北海道是她的夢想之地,在北海道跳支舞更是夢想中的華彩樂章,今天,她心願得償了。
只還差一點,就徹底完美了。
換好衣服,揹著大包走向酒吧出口的陸小桐,卻被一個巨大的影子擋住了去路。
“小姐,您的舞跳的非常好,我們的御頭想請您去表演,我們願意出十萬日元酬勞。”
一個身高一米九、體重超過100公斤的壯漢躬身邀請,佈滿橫肉的臉上擠出和善的笑容。
陸小桐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御頭?
對日本文化深度瞭解的她,非常清楚這個稱呼在日本代指什麼人物。
躊躇片刻,陸小桐抬頭看著壯漢,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不好意思,我今天很累了。。。”
“沒有關係,您可以先充分的休息,我們會為您安排舒適的休息場所。”
壯漢不容分說,“殷勤”的接過了陸小沫的大包,另一隻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陸小桐惶急的四下掃視,酒吧裡的人卻都紛紛躲開視線。無奈之下,她挪著步子隨大漢走出酒吧,來到一輛豪華轎車旁邊。
大漢拉車門的瞬間,一個人走到陸小桐身後,略帶不滿的責怪:“怎麼一個人跑出來跳舞了?你看都幾點了?跟我回去吧。”
一隻大手攥住了陸小桐的手腕,攥得很有力,但陸小桐不覺得疼,只覺得陣陣心安——這是熟悉的中文。
車門邊的大漢愕然回頭,男子平靜的說道:“這位先生,您未經我的允許就要帶走我女朋友,太失禮了。現在我們得回旅店,明天一早就要返回中國去了,再見。”
大漢看看男子,又看看陸小桐,目光疑惑、警惕,帶有明顯不快。陸小桐感激的看著從天而降的關景雲,把他剛才的話用日語向大漢複述了一遍。
大漢有些意外,沉思兩秒,對關景雲說:“我們御頭正在等這位小姐,酬金也是很有誠意的,如果二位不滿意,我們還可以提高,二十萬日元如何?”
“這不是錢的事,”關景雲微笑著把陸小桐拉到自己身後,“我只是不喜歡自己的女朋友單獨給別人跳舞。我想,同為男人,您是理解我的想法的吧?”
壯漢也笑了,但語氣中的威脅已經不加掩飾:“您恐怕還不清楚,在札幌,拒絕我們御頭的請求,是怎樣不理智的行為吧?您不想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引起不愉快吧?”
聽完陸小桐結結巴巴的翻譯,關景雲臉罩寒霜:“我對你們那個什麼御頭不感興趣,我要帶我女朋友回去,我想我說的夠清楚了!”
說完,拉著陸小桐就走,壯漢臉色一變,一個箭步攔在兩人身前,動作之敏捷與他龐大的身軀極不協調;與此同時,一個身材結實瘦削的陰鷙男子跳出車子,兇狠的目光逼視著關景雲和陸小桐,堵在他們身後。
關景雲深吸一口氣,把陸小桐推到一旁,扭了扭脖子站定姿勢。這兩個日本黑社會打手一望可知是練家子,絕對不容易對付。
劍拔弩張之時,一輛警車開來,一名日本警察下車,遠遠喊一聲:“是什麼事?”
壯漢回了句“沒事”,瞪一眼關景雲,和瘦漢子跳上車,迅速開走。
如釋重負的兩人對望一眼,關景雲開口:“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陸小桐默默點頭,兩人無言的走在札幌深夜的街頭,關景雲不時的警惕觀察四周,不多時,就來到一家旅館附近。陸小桐怯怯的看著關景雲,說:“我到了。。。”
“噓——”
話還沒落音,她就被關景雲一把拉到街角牆後,屏息探頭望向旅館門口。
昏黃路燈的暗影裡,兩個黑西服男子在旅館門口靜靜的守株待兔。
陸小桐傻眼了,聲音顫抖起來:“怎麼辦?”
關景雲略一沉吟,果斷道:“去我那兒!”
六、 粉色危機
關景雲和陸小桐緊張的快步走向溫泉旅館,兩條人影被路燈拖得長長的。在還有兩個街區的位置,他們和路對面兩個黑衣人交錯而過後,對方卻突然返回,看著他們的背影迅速交流兩句,跨過欄杆穿越馬路,向他們衝來。
關景雲反手將陸小桐推到自己身後,扭身迎向衝在前面的一人。那人嘴裡罵著關景雲聽不懂的髒話,揮拳就打,卻被關景雲一個反關節扣住前臂乾淨利落的放倒,還沒回過神,太陽穴就捱了一記重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另一人衝到近前,對這一幕完全沒有預料到,不由呆了一下,抬頭看關景雲逼近,唰的抽出一柄短刀, “八嘎”一聲揮刀砍去。
關景雲左右閃避中反應不及,右臂被劃中,鮮血汩汩冒出,陸小桐嚇得驚叫起來。對方眼見得手氣勢大振,揮刀再上,關景雲緊咬鋼牙,看準時機閃電般拿住對方持刀的右腕,一個大外刈將對方重重扔在水泥路面上。趁那人摔得眼冒金星,關景雲就勢裸絞住對方的脖子,深呼吸,發力。
幾秒種後,那人失去意識,軟了下來。
關景雲放開他,拉過蹲在旁邊已經嚇得站不起來的陸小桐,跌跌撞撞向溫泉旅館的方向跑去。
逃進旅館房間的陸小桐鎮靜了許多,看著關景雲依然流血不止的傷口,背過身去,用牙齒從自己的內襯上咬下一條,卻四下找不到酒精或碘伏之類的藥品。關景雲指指榻榻米上的小桌,陸小桐會意,拿起桌上的燒酒,褪下關景雲上衣,說聲“忍著點”,把酒倒在他傷口上,再用布條緊密纏好。
傷口還好不深,不多時,血止住了。陸小桐跌坐在榻榻米上,渾身發軟,看著倚在牆邊閉目微喘的關景雲,嘴唇翕動。
“謝謝你。”
關景雲睜開眼睛望著她,“撲哧”一聲:“真有意思。”
陸小桐沒好氣的瞪他:“被人追殺還有意思?”
“上次撿到的是你的箱子,這次撿到的是你本人,想想就很有意思。”
陸小桐臉色緋紅:“傷成這樣了,你還耍貧嘴!”
關景雲稍微收斂笑意:“你怎麼來札幌了?又為什麼在那兒跳舞?你跳的真好,學過嗎?”
“你問題真多,我先答哪個?”陸小桐白了他一眼。
柔和的燈光下,兩人娓娓而談,關景雲知道了陸小桐利用難得的假期實現來北海道旅遊的夙願,她學了十多年舞蹈,很想在自己最喜歡的地方跳支舞,靠著流利的日語,她聯絡到了那家酒吧,老闆同意她表演一次,酬勞只是象徵性的收了一點——即使不給,她也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來北海道跳舞,既心願足矣。
關景雲笑了:“沒想到,北航還有藝術人才呢。”下意識的想用胳膊支撐一下身體,卻帶動了傷口,疼得“嘶”了一聲,陸小桐緊張起來:“還疼?要不我去找老闆要點止疼藥?”
關景雲搖頭拿起酒壺:“這就是最好的止疼藥,可惜,大半夜的,什麼菜都沒有了。”
關景雲引杯淺酌,英朗的五官線條在竹藝吊燈的鵝黃色光線下,散出一圈淡淡的光暈,右臂傷口上的布條,猶如英雄血戰沙場後的勳章,陸小桐痴痴的看著,有些入神。
這個男人帥氣中帶著玩世不恭的痞氣,讓女人覺得危險、又忍不住想接近。
酒壺空了,關景雲眼光瞥向牆角,陸小桐眼疾手快拿過那隻小酒罈幫他斟滿,拿起另一隻杯子斟滿端起來,語氣鄭重。
“今天多虧了你,謝謝!”
言畢一飲而盡,再次斟滿。
“我陪你喝。”
札幌寂靜的夜,旅館榻榻米小桌邊,兩人對坐,無聲的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覺間,1.8L的酒罈又快見底了。
關景雲眼神迷離的瞟著對面的陸小桐,微醺的醉意陣陣撞擊大腦。陸小桐摸摸自己滾燙的雙頰,揪著領口呢喃。
“好熱,好多汗,你這裡能洗澡嗎?”
關景雲打著酒嗝,向身後做了個手勢,陸小桐起身繞過小桌,推開隔門,一池碧水立即令她眼睛一亮。
她從小就嚮往日式溫泉,但札幌的溫泉旅館都價格很貴,思來想去,她也沒捨得。
關景雲從壁櫃裡取出件日式浴袍遞給陸小桐,轉身端起僅剩的半杯殘酒,凝神聽著門那邊悉悉索索的聲音,片刻之後,嘩嘩的水聲響起,關景雲閉上眼睛,想象著一門之隔那副美女入浴圖,不覺嘴角微揚。
門被拉開一條小縫,那件浴袍從縫中甩到榻榻米上,關景雲扭頭一看,呆了。
酒意突然撞上腦門,關景雲霍地站起,嘩的一下拉開隔門,一步邁進溫泉浴室。
池中的陸小桐猝然受驚,背過身去雙臂抱胸蹲在水裡,不敢回頭看池邊那個高大壯碩的軀體。
關景雲的眼睛直了——一覽無餘的美背盡入眼簾,對於一個無可救藥的資深背控來說,這是世界上最有誘惑力的畫面。
關景雲蹲在池邊痴痴盯著她的背,忘了呼吸。
時間彷彿停止。
不知過了多久,“嘩啦”一聲,陸小桐毅然從水中站起面向關景雲,銀牙輕咬朱唇,慷慨就義四個字寫在了臉上。關景雲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輕輕滑下水池,慢慢走向她,陸小桐身子晃了晃,沒有動,默默佇立水中,抬頭迎接那個越來越近的熾熱眼神。
“你的傷口不能沾水。”
“也對啊?那咱們回屋裡去。。。。。。”
此時,北海道時間凌晨兩點半。
沒有人知道太陽是何時照進房間的,因為當陸小桐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她揉揉眼,慌忙抓過浴袍包住光溜溜的身子,看著依然沉睡的關景雲,一時無語。
他太能睡了。
大概是因為他太累了。。。
七、 天明時,請忘了我
乘著預約的計程車,兩人前往札幌國際機場。
一路之上,陸小桐一直有意無意躲避關景雲玩味的目光,好不容易捱到機場,她逃也似的推門下車,撒腿跑向出發大廳。大門口,穿著制服的夏沁菲一邊眺望一邊看錶,當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她迎面飛跑過去,一把抱住陸小桐,緊張得聲音都在發抖。
“怎麼還碰到黑社會了呢?你沒事兒吧?”
“有驚無險,你看,哪兒都沒少。”陸小桐嘿嘿笑著伸胳膊踢腿,夏沁菲好氣又好笑的打她一拳,重新把她拉進懷抱:“沒事兒就好,小桐桐,你嚇死我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千萬不能。”
“不會的菲寶寶,為了你,也不會的。”陸小桐鼻子一陣泛酸,摟緊了她。
一個黑影掠過相擁的兩人,走進大廳,陸小桐偷眼望去,卻在他回望的瞬間又閉上了眼睛。
大廳裡,李霄皺起眉頭:“胳膊又怎麼了?”
“為什麼要用‘又’?”
關景雲沒心沒肺的笑道。
李霄不理他,把一張免票扔過去,扭頭就走。
飛機轉入平飛後,李霄走出駕駛艙,徑直奔向後排關景雲的位置,一屁股坐在他旁邊。
“說吧,又是什麼事。”
“英雄救美,智勇雙全鬥黑幫,還發現了寶藏!這趟札幌,嘿嘿,值啊!”
李霄撇撇嘴不屑一顧:“你發現過的寶藏是不是多了點?”
“這次不一樣,真的是。。。怎麼說呢,太難得了,唉,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麼?大不了再來趟札幌尋寶唄。”
“跟札幌沒關係。”
關景雲拿出手機開啟微信,遞給李霄。
我加你的微信只是想跟你說一句話:太陽出來之後,請你忘掉髮生的一切。
閱後請刪除。
李霄翻個白眼:“完了?”
“完啦,人家的話你沒看明白?”
“嘿這小丫頭,倒是有點意思。”
“想不想知道是誰?”
關景雲故作神秘的朝李霄擠眉弄眼。
李霄斜眼看他,嘴裡迸出一句“不想”,站起身,大步走回駕駛艙。
關景雲大大咧咧拖著行李箱走出濱海機場到達大廳的一刻,突然萎了,低頭哈腰小跑過去,滿臉諂媚的笑:“李師傅,你怎麼來了?”
面前的中年人用鼻孔看他,“哼”了一聲。
“英雄凱旋,我能不來迎接嗎?”
“李師傅千萬別這麼說,我哪兒當得起。。。”
“關景雲同志,現在跟我回公司,濱海市公安局外事處的同志在等你。他們接到日本札幌警方通報,要求就我公司人員與當地社團發生衝突一事作出解釋,走吧!”
關景雲聞言,立即收斂了嬉皮笑臉的神情,規規矩矩答到:“是,李總。”
直至華燈初上,在大門口與公安局人員握手告別後,臺階下等候已久的李霄上前,看都不看畏畏縮縮的關景雲,對中年人說:“李師傅,事情解決了?”
“解決了,多虧人家公安同志大力斡旋,也幸好日本黑幫的爛事警方不想摻和,給個態度,也就得了,人平安回來就好。”說著,中年人瞪向關景雲:“關大少爺,以後多給我惹點事兒啊,要不然我不習慣。”
關景雲直縮脖子,“不敢,不敢不敢。”
“李師傅,我們倆請你吃個飯吧,都這個點兒了,你回家也是一個人。。。”
“那就隨便吃點兒去吧,正好跟你倆說個事。”
北航濱海分公司總經理李旭東當年還是飛行部經理的時候,從飛行學院招來了這兩顆好苗子,親任他們的師傅,悉心指導,著力培養,工作上手把手教,生活上事事關心,八年來,李旭東把他們扶上馬,送了一程又一程,單飛、升機長、當飛行中隊長,他們的每一步,都飽含李旭東的苦心孤詣。
對他們來說,李旭東亦師亦父。
席間,當李旭東講明來意,李霄眼睛瞪得溜圓,險些被卡在嗓子眼的肉丸噎死。
“李、李師傅,這就不必了吧?我才、我才31,飛行任務重,中隊工作還這麼多。。。”
“你少廢話!我31的時候,我家陽陽都上幼兒園了,耽誤我工作了嗎?”
“李師傅,我有女朋友了。”李霄眼珠一轉,衝口而出。
“有啦?那好啊,姓甚名誰?芳齡幾何?作何營生?家住哪裡?人品怎麼樣?性格好不好?家裡還有什麼人?你一五一十說出來。”
“這、這。。。”李霄被這串連珠炮問成了啞巴。
“少來這套,你小子一張嘴我就能看見你的腸子!我可告訴你,這次介紹給你的是個本分的好姑娘,你給我收起過去那副遊戲人間的做派,認認真真的談。當然了,如果接觸一段發現性格確實不合適,那也不能勉強,好說好散。可要是讓我知道你敢耍花活,嘿嘿——”
李霄汗都下來了,忙不迭的說起了不久前關景雲的臺詞。
“不敢,不敢不敢。”
當看到李旭東手機裡女方的照片,李霄又被一塊東坡肉塞住了——是她!
在李霄被相親的同時,幾個街區之外,蔣偉超拖著飛行箱回到住所,推開門四下尋找,發現沒有人,疑惑間想到了什麼,連忙拿起手機檢視。
下飛機的時候他手機忘開了,此時一開機,數條資訊湧入,其中一條是朱玉涵發來的。
我出差去外地取證,晚上你自己吃吧。不許徹夜玩遊戲,更不許去外面瞎混!
蔣偉超莞爾,換下制服,拿起手機撥號。
獨守空房就獨守吧,先解決肚子問題再說。
“小冶,是我,我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吃夜宵的地方?好,你把定位發過來,哦不不,你不用過來了,我一個人去吃點就行了,就這樣吧。”
八、 狹路
深夜,燈火通明的九河碼頭海鮮燒烤大排檔,蔣偉超品著扎啤,迎著涼爽的河風,觀賞近在咫尺的濱河。河面上碩大的遊船往來駛過,不遠處橫跨濱河的安化橋上車流交織,運送著北方大都市尚未沉寂的喧囂。
手機微信上突兀的現出一條訊息:在哪兒?
蔣偉超回覆:九河碼頭,吃宵夜。
對方秒回:十分鐘。
收起手機,拿起一串烤魷魚,蔣偉超隨意的360°掃視四周,脖子卻在270°的位置被鎖定:那裡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白襯衣、藏藍色小領帶、藏藍色百褶裙、黑絲襪、帆布白球鞋;黑長直髮、充滿狐媚感的杏眼、通直鼻樑、紅唇嬌豔欲滴。
可鹽可甜的鷹系美人。
她周圍的食客都在有意無意瞟她,但她渾若無視,自顧自低頭擺弄手機,似乎在跟什麼人聯絡。
兩週前在基地食堂遇到時,她就是這身衣服,蔣偉超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也在等人?
蔣偉超用扎啤杯遮住半張臉偷瞄著她,不知為何,總想站起來走過去,但是幾次試圖起身,卻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按在了椅子上。
忽然,周圍投向她的目光被分走了一半——又一個美女出現了。
一個穿著淡藍色牛仔襯衣、同色闊腿牛仔褲的女孩快步走來,黑髮披散在肩頭,緊緊抿著下唇,徑直來到鷹系美女桌邊一屁股坐下,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對方連忙低聲詢問,同時俯身摸她的右腿,關切的檢視著什麼。
蔣偉超把身子微微側轉,用餘光繼續觀察,頭頂的光線卻突然一暗,一個寬闊的身軀重重落在了他左邊的椅子上。
蔣偉超看著滿臉被人欠了八百吊錢表情的李霄詫異不已:“今天被你們李總叫去臭罵的不是關景雲嗎?難道他連你一塊罵的?”
“他還不如罵我呢!”李霄氣哼哼的拿起蔣偉超的扎啤猛灌了一大口,“比捱罵還倒黴!”
聽李霄說完原委,蔣偉超壞笑:“這是好事啊,領導關心你,你怎麼還不識抬舉了呢?”
李霄氣急反笑:“老蔣,你這話就純粹裝孫子了。我問你:我李霄是需要別人幫忙給介紹物件的人嗎?”
“那肯定不是!”
“李師傅介紹的,你說我敢不去見嗎?沒有非常過硬的理由,敢說不行嗎?”
“你肯定不敢。”
“可那丫頭真不是我的菜。”李霄扶額煩躁。
蔣偉超越發詫異:“你認識?”
“別提了,就上個禮拜。。。”
李霄的話突然卡殼,看到他視線的方向,蔣偉超立即猜出了原因。
“是。。。哪個?”
蔣偉超驚異自己心頭為何居然掠過一絲擔憂?
“穿牛仔衣那個。”李霄低聲說。
蔣偉超更加驚異,因為他清晰感覺到自己鬆了口氣。
另一張桌子上,夏沁菲氣得眼圈發紅。
“我舅舅真是閒的!非要把那個李霄介紹給我,說了那一堆的好話,都快把他誇成花兒了!我媽被說的心花怒放,非逼著我去見面。小艾同學,你說氣人不氣人!”
“你舅舅的得意門生想來不會差呀?他的名字連我們公司的人都知道,人稱北航元彬,連這條件你都看不上?”
“就不是那事兒,”夏沁菲又氣又急,“你不知道他。。。還有那個關景雲,這倆人的風流韻事史,在北航人人皆知,都能編小說了。”
“那你跟你舅舅明說呀?”
“我說了!可你猜他說什麼?他說男孩子年輕時貪玩很正常,現在三十多了,自然就會收心了。小艾同學你聽聽,我舅舅把他親外甥女當成接盤俠了!”
“接盤俠?你?哈哈哈。。。”
艾鳶實在忍俊不禁,笑了起來,夏沁菲惱怒跺腳:“小沒良心的你還笑?別吃了!跟我去河邊溜達溜達。”
河邊春夜的風有些硬,夏沁菲緊了緊外衣,回頭羨慕的看著從容淡定的艾鳶——家鄉在冰天雪地的冰城,艾鳶出了名的不怕冷。
“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抗凍?”
“不是,”夏沁菲感慨的抱住她的胳膊,“羨慕你眼前沒那麼多‘熱心’的長輩給你張羅男朋友。”
“菲寶寶,別光看賊吃肉不看賊捱打,知道我為什麼越到春節越願意多飛嗎?我是貪圖那點加班費嗎?我是不想回家聽我們那一大家子唐僧唸經!”
“唉,各有各的難處,這點上小桐桐比咱們都強,陸叔叔陸阿姨從不催她,說這東西完全看緣分,找不找、什麼時候找,都隨她。”
“對了,咱們去看看叔叔阿姨吧?也不知道陸叔叔的腰傷怎麼樣了。”
“聽小桐說過,還那樣唄,上不了班,天天在家休養。好在是因公負傷,工資照發,藥費全報。”
“陸叔叔他們這些當警察的,工作性質還真是挺危險的。”
夏沁菲感嘆著想要附和,卻忽地想起了什麼,氣哼哼說到:“某人也自稱是警察家庭成長起來的,做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你說說,怎麼就差距大了?”
黑暗中猝然傳來的聲音把夏沁菲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連退數步,結果出事了:她和艾鳶站在河邊的親水平臺上,驚嚇之下退到了平臺邊緣,一腳踏空,啊的一聲,直直的掉進了身後的濱河裡。
艾鳶嚇得跑到平臺邊大喊:“快來人!有人落水了!她不會游泳啊!”
急得都要哭了。
兩個黑影飛速躥過來,其中一個麻利的甩掉外衣,縱身“撲通”入水,遊向拼命掙扎的夏沁菲;另一個站在她身邊,淡淡問道:“她不會游泳,你怎麼不下去救她?”
“廢話!我要是會游泳,還用你說嘛!”
“哦?”黑影笑了,“原來你也有不會的。”
看著水裡那人水性嫻熟動作敏捷,三兩下就挾住夏沁菲划向岸邊,艾鳶終於放下心來,猛然反應過來身邊這人的話,扭頭瞪過去。
那雙眼睛似笑非笑,一縷邪魅若隱若現。
艾鳶心頭大動:她認出了這雙眼睛!
那晚,和今晚一樣月光朦朧的夜,一樣的眼睛,一樣邪魅的看著她。
艾鳶長長吸了一口氣,張口之時,挑釁的眼神已然浮現在臉上:“我當然不是什麼都會,可我會的也多著呢。”
九、 給個機會
夏沁菲像只落湯雞一樣趴在艾鳶懷裡,不時的哇哇吐水,她剛才突遭驚嚇落水,著實是喝了個飽,幸虧這些年濱河大力進行治理,水質好了很多,不然她吐出些水藻瓶蓋什麼的可就丟大人了。
不過現在這人丟得也夠大了。
好不容易止住嘔吐,夏沁菲恨恨抬頭,眼睛裡的火幾乎能燒死李霄:“你有病啊?躲在黑影裡嚇人?”
李霄一邊擰乾溼淋淋的衣服,一邊無所謂的聳肩:“夏小姐,鑑於你掉河裡跟我多少有點關係,所以剛才的救命之恩呢,我也就不讓你報答了。不過還請你說話要注意點,分清楚因果,這個做人差距大又是個什麼事由?”
“你——”
夏沁菲氣得語塞,一陣晚風颳過,精溼的身體連怒帶凍瑟瑟直抖,嘴唇都發紫了。
艾鳶不滿的嚷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她都這樣了,你還鬥嘴氣人?”
李霄聞言,沒心沒肺的笑容浮現:“我是不是個男人,想知道嗎?”
二女一起扭臉不再搭理他。
蔣偉超手拿兩條毯子來到他們身邊,先扔給李霄一條,另一條遞給了夏沁菲:“我從車裡拿的,裹上,彆著涼了。”
艾鳶一把奪過毯子,小心的給夏沁菲圍好,扶著她站起來:“菲寶寶,咱們回去。”
蔣偉超擋在了她們面前,欲言又止,艾鳶抬頭盯著她,眼色不善。
蔣偉超搔著腦袋:“你會開車吧?“
艾鳶只是盯著他。
“開我們的車吧,這個點兒了不好打車,再說兩個女孩子,這種情況讓你們自己回去,我們實在不放心。”
他說的很誠懇,艾鳶心裡微微一動,接過了他手裡的車鑰匙。
來到李霄的大切諾基跟前,艾鳶突然回過味兒來:“為什麼要我開?你們倆不會開車嗎?”
“那個。。。”蔣偉超繼續搔頭,“我們都喝酒了。。。”
艾鳶小臉頓時氣得煞白。
“你們——拿我當代駕啦?”
車開回蓮園小區時已經過了十二點,艾鳶把車鑰匙甩給蔣偉超,從後座上扶下不住打哆嗦的夏沁菲,柔聲道:“菲寶寶,咱們到了,一會兒上去趕緊衝個熱水澡,你可千萬別發燒了。”
夏沁菲牙齒噠噠作響,根本答不出話,靠在艾鳶身上一步步挪向樓道。
正當她們走進樓棟時,站在車邊的李霄說話了。
“明天晚上七點我來這兒接你?”
夏沁菲和艾鳶一起愕然回頭:“你說什麼?”
“我說,如果你明天身體沒問題的話,晚上七點我是不是來這兒接你?”
夏沁菲牙關咬緊:“你還敢來騷擾我?”
話裡的火氣已經壓不住了。
“李師傅沒告訴你明晚是咱倆正式見面的日子?又或者說,你覺得——”李霄一攤手,“咱們今天這就算是。。。見了?”
夏沁菲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在艾鳶攙扶下穩住身型,惡狠狠瞪著李霄:“誰說我同意和你相親了?”
“那麻煩你轉告李師傅,說是你不同意。”
李霄如釋重負般坐到了駕駛座上,手還沒摸到方向盤,聽到了夏沁菲的聲音。
“明晚七點來這兒接我吧。”
“好的。。。什麼?”李霄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聽清?七點來接我。”
甩下這句話,夏沁菲轉身就和艾鳶一起消失在樓道里。
路上,蔣偉超看著表情古怪的李霄,數次想開口,又都生生嚥了回去。
兄弟,自求多福吧,這丫頭,似乎不是個好拿捏的。
夏沁菲洗完熱水澡躺在床上,繃著臉瞪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艾鳶坐到了床邊:“今晚咱倆一起睡吧,我怕你晚上發燒。”
“我就知道,只有小艾同學和小桐桐是真心疼我的。”
夏沁菲抱住她把腦袋扎進她懷裡,艾鳶笑著輕拍了她一下:“少拿嘴對付人。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真的討厭那個李霄?”
“你瞎呀?這個喪門星出現之後我有多倒黴你沒看見?他那個拽的二五八萬的模樣你沒看見?”
“那你還、還答應跟他。。。”艾鳶有點糊塗了。
夏沁菲把她抱緊了點,藏在艾鳶懷中的眸子裡射出一點星芒。
“看在我舅舅面子上,給他個機會。”
“你給我老實說,”艾鳶把她拉起來,含笑盯著她的眼睛,“到底是你舅舅面子大,還是元彬面子大?”
兩人對視著,肩膀逐漸開始抖動,終於,同時爆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大笑聲。
門被敲響了。
二人驚異的看向大門,又看向牆上的鐘:凌晨一點。
“誰?”艾鳶試探著問了一句。
“你的手機忘在車上了。”門外是蔣偉超的聲音。
艾鳶騰地站起狂翻自己的包,一無所獲後又在茶几、外衣、鞋櫃等處找了一圈,終於確認:手機真的不見了。她長長吐了一口氣,走向大門。
門開處,蔣偉超手拿一部iPhone X,向艾鳶微笑。
“還沒休息?”
艾鳶白他一眼搶過手機,呯的關上了門,蔣偉超搖頭笑而不語,站在原地沒動。
門又開了,艾鳶冷著臉把手機塞還給他。
“把我那部給我!”
蔣偉超從衣袋裡拿出另一部iPhone X遞過去,微笑依然。在艾鳶準備故技重施時,用腳頂住了門。
“幹什麼?你要強闖民宅?”艾鳶瞪著他,臉上寫滿了敵意。
“一句話,說完我就走。”
“什麼話?”
蔣偉超帶著詭秘的笑靠近她,艾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聽他輕聲說了一句話。
“給個機會。”
艾鳶眼中寫滿驚疑,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蔣偉超轉身大步走下樓梯,兩三秒就消失在艾鳶視線裡。
天空泛出魚肚白,艾鳶睜開眼,先是摸了摸身邊夏沁菲的額頭,稍稍放下心,躺平看著房頂,睡不著了。
給個機會?
什麼機會?
十、 約會
夏沁菲身子骨還是柔弱,次日中午發起了低燒。穿好了制服的艾鳶不放心的在屋裡踱步,不停看看錶、又看看床上閉目無神的夏沁菲,臉上滿是擔心和焦慮。
“你先走吧,別誤了航班,小桐馬上回來了。”夏沁菲聲音無力。
“來得及,再等等。”
門開了,陸小桐把飛行箱甩在門口,連鞋都沒顧上換就跑到床邊。
“發燒了?多少度?”
“三十七度六,你盯著給她換溼巾,我來不及了,先走。”
艾鳶匆匆親了一下夏沁菲的額頭,快步跑出門去。陸小桐一邊脫下制服一邊拉開冰箱尋找食材。
“菲寶寶,給你做碗豬油陽春麵吧,你想吃煎蛋還是煮蛋?”
昏睡了幾個小時,出了一身透汗,傍晚時分,夏沁菲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拿過體溫計夾在腋下,輕輕喘息。
陸小桐聽到動靜,穿著圍裙從廚房走來。
“醒了?給你做山藥豬肚粥呢,馬上就好。”
“嗯。”
夏沁菲點點頭,撐住床邊站起來,身子微微晃一下,陸小桐連忙上前扶她。
“躺下等著就行了,你還沒完全退燒呢。”
夏沁菲眼神四下在尋找著什麼。
“小桐桐,你那支珊瑚色唇膏呢?”
“你不是不愛用那個顏色嗎?”陸小桐不解。
“沒法子,臉色不好,用那個顏色可以看起來有精神些。”
“你。。。要出去?”陸小桐驚訝了。
“嗯,七點,我一會喝完粥就該走了。”
“大姐,你在發燒哎!什麼要緊事值得你拖著病體出去?實在非去不可的話,我得陪著你去,你這個樣子往外跑我可不放心。”
“今兒還真不能讓你陪著,”夏沁菲虛弱的笑了笑,“我是去相親啊。”
“相親?”陸小桐睜大了眼睛,“今天去?”
“是啊,”夏沁菲吸了一口氣,“既然我已經跟人家約了,就要守信用。粥好了嗎?我都聞見香味了。”
樓下的李霄正繞著車轉圈,偶一抬眼,看見陸小桐陪同夏沁菲緩步走出樓棟,迎前幾步仔細一看,皺起眉頭。
“你氣色不好,身體不舒服?”
“沒事。”
夏沁菲簡短的回了一句,徑直走到車邊,拉開門坐上了副駕駛位。陸小桐不放心的在李霄身後說了一句:“你照顧好她,她今天。。。”
“小桐桐,”夏沁菲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會太晚回來,你等我。”
陸小桐站在原地,目送車子駛出小區,直到蹤跡不見。
“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
“咱們去看電影?”
“最近沒有什麼我想看的片子。”
“那咱們找個咖啡館還是酒吧坐坐?”
“我不喝咖啡,更不喝酒。”
天被聊死了,李大機長很少遇到這種情況,無語的握著方向盤,眼珠急轉,思考對策。
“乾脆找個地方走走吧。”
“隨便你。”夏沁菲依然淡淡的。
當車子駛上安化橋,夏沁菲終於有點明白過來了。
“你要帶我去昨晚那個地方?”
“故地重遊不是挺好嗎?”李霄淡定的注視著前方。
濱河邊,兩人棄車沿著河岸漫步。夏沁菲走的很慢,李霄不疾不徐在旁邊跟隨,大家都不說話,一路以沉默對應沉默。
那座親水平臺出現在面前。
李霄走上平臺,站在邊緣看波光粼粼的濱河,回頭看一眼緩步跟過來的夏沁菲。
“小時候,對濱河又愛又恨。喜歡下河游泳抓魚,可是回家被我爸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頓打。我都落下毛病了,一看見濱河,屁股就疼。”
李霄咧咧嘴,記憶中父親的腰帶似乎又在排山倒海的掄過來。
夏沁菲也不禁莞爾。
“你就那麼笨?不會騙他說你沒下河?”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爸是幹什麼的吧?他這輩子奸猾的罪犯不知抓過多少,我這點小計倆,在他面前完全不夠看。無數次慘痛教訓告訴我:還是老實承認、躺平捱揍來的痛快。”
說完,李霄回身看著嘴角隱隱帶笑的夏沁菲。
“李霄,31歲,濱海分公司飛行部二中隊中隊長,身高186,體重85公斤,去年稅後總收入110萬;父親李明輝,濱海市公安局西岸分局局長,明年退休;母親戴亞敏,濱海市體育局幹部,已退休。目前自有加勒比灣小區150平米住房一套;大切諾基一輛,車齡一年。”
夏沁菲不動聲色:“還有嗎?”
“中國民航飛行學院校拳擊隊成員,曾獲全國高校拳擊比賽第四;游泳隊成員,曾獲全國大學生游泳錦標賽4x200米混合泳接力銅牌。”
“還有嗎?”
“其他的,就有待於你將來自己發現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夏沁菲轉身要走。
“別走啊?輪到你了。”
“輪到我什麼?”
“相親不都這樣嗎?我說完了,該你了。”
“我問你了嗎?”夏沁菲歪著腦袋戲謔的看著李霄。
李霄臉上窘色一閃,迅速恢復如常,輕輕點頭。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的一切,都有待於我自己去慢慢發現?”
“那你要小心了,我可很會偽裝哦。”
夏沁菲說完轉身要拾階走下親水平臺,迎頭撞上一陣驟起的河風,原本就還有點暈的她頭被風一拍,眩暈瞬間加劇,身子晃了晃,軟軟倒下。
失去意識前一刻,她似乎看見了李霄的臉,近在咫尺。
從迷迷糊糊中清醒,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盞盞路燈在眼前閃過,夏沁菲擺擺頭:為什麼高高的路燈會在眼前?
她扭頭再一看,臉當即就紅了:李霄抱著她,走在大馬路上。
“你、你放下我。”
李霄壓根不理她。
這幾天,李霄抱她大概是抱習慣了。
“你為什麼不開車?”
李霄低頭看她,表情有點無奈。
“剛才那地方不準停車,車被交警拖走了。”
十一、機會來了
樓棟門口,李霄輕輕放下夏沁菲,長出一口氣。
“你。。。很累了吧?”
夏沁菲心虛的連頭都不抬,更不去看李霄的眼睛,她發現自己竟然也好像被他抱習慣了。
李霄笑了,湊近她耳邊:“你很輕,抱著挺舒服的,一點兒不累。”
不等夏沁菲有所反應,李霄風一樣閃回,大步流星走向小區大門。
他身後,夏沁菲臉如紅布、捏著拳頭、緊咬下唇。
李霄走出不到十米,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他站定側耳聆聽,繼而回身走向口中唸唸有詞的夏沁菲,走到離她兩米遠,才算聽清。
“。。。身高166,體重43公斤,去年稅後總收入22萬;父親夏長松,海軍某部艦長;母親李旭霞,教師,已退休;無自有住房,和兩名室友合租;自由俠一輛,車齡兩年。。。”
李霄愣了一下,隨即展顏微笑。
“不是要我自己去慢慢發現嗎?”
“這叫公平競賽,我才不佔你的便宜”夏沁菲眼睛亮亮的,“我要看看,咱倆誰能更快更徹底的發現對方。”
一直心神不寧的陸小桐聽到門外有動靜,箭步衝過去拉開門,剛把鑰匙拿在手裡的夏沁菲被嚇了一跳。
“你幹什麼呀?”
“你可回來了,快進來。”
陸小桐把她拉進屋,先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還好,基本上不燒了,水是溫的,快喝了它。”
夏沁菲感激的捧著杯子:“多虧有你和小艾同學。她昨晚怕我發燒,幾乎一夜沒睡,今天還得飛個聯程呢。”
“你少說這個吧,”陸小桐把她拉到沙發上坐下,“你忘了在學校的時候小艾同學作死爬樹摔傷了腿,那幾天上廁所都是你揹著她去的?”
“當然沒有,她那時說以後我動不了也揹著我上廁所,被我臭罵一頓。你說她二不二?這不是咒我受傷嗎。”
回憶起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夏沁菲不禁粉面含笑。但陸小桐沒有陪著她沉浸,而是拉住她的雙手,直勾勾盯住她的眼睛,認真的發問。
“說說吧,感覺怎麼樣?”
“沒有想象的那麼討厭,但也還是挺討厭的。”
“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這張花痴臉,像是討厭他嗎?”
夏沁菲嬉皮笑臉吐舌頭:“我表現得這麼明顯?”
“明顯到傻子都能看出來!”
“你看出來啦?”
“我當然。。。夏沁菲你找死!你要不是個病人我非收拾你不可!”陸小桐吹鬍子瞪眼叉腰堵在了夏沁菲面前。
“別生氣別生氣,我錯了還不行嘛?”夏沁菲嘻哈著抱住她的腰,就勢把頭靠在她肚子上,低語:“看慣了,似乎也沒那麼討厭。”
“呸!懶得揭穿你這個好色之徒!那是看慣了嗎?無論誰長得像元彬,你都能看慣。”
“所以呀小桐桐,”夏沁菲就坡下驢,“咱們給元彬一個機會?”
飛行部停車場,李霄在車裡翻看手機上的照片,都是昨晚約會時他趁夏沁菲不注意偷拍的,總共才六張,他卻已經看了半個小時了。
河風吹起夏沁菲額前的碎髮,她下意識的抬手去按,胳膊製造出的陰影打在臉上,形成明暗的空間感,秋水般的丹鳳眼恰在陰影正中,透出眸子裡的一點星芒,流暢的鼻型,小巧的下巴勾勒出輪廓柔的側臉,溫柔中透著清冷。
臉色有些暗淡,跟珊瑚色的唇膏形成了奇妙的反差,李霄早就發現她今天狀態不太對,但無從知道原因。她昂揚的外放之美李霄領教過了,這種病中的嬌態美,卻更讓他怦然心動。
猛然間,李霄感覺到不對,扭頭一看,收起手機降下車窗,沒好氣的質問:“你什麼毛病?”
“你看看有毛病的是誰!”
關景雲亮出手機螢幕,上面是李霄看照片的痴漢臉。
“你特麼。。。居然偷拍我?”
“誰讓你在基地偷偷犯花痴的?”關景雲伸手,“給我看看。”
認真看過後,關景雲嘖嘖著把手機還給李霄:“這就是李師傅的外甥女?和她一起飛過兩次,當時沒太注意,沒想到,沒想到啊。。。對了,你怎麼想的?”
“怎麼想?人家女孩說交往著看看,咱還能說不行?”
“你別勉強啊!跟委屈你了似的。要不我豁出去幫你一次,去找李師傅,就說你不願意?”
“你特麼別害我了!你完事沒有?能不能走?”
“走走走,我爸的火車還有一小時到站了。”
“老蔣呢?”
“他說明天單請關叔叔,今天有要緊事。”
“他能有什麼要緊事?朱玉涵回鷺島處理事情,三天後才回來呀?”
夜色鋼管舞俱樂部。
艾鳶在練習空中椅吊,這是她剛開始接觸的道具,技術要領還不熟,動作總是做錯。老闆叮囑她注意安全後,去吃晚飯了,只剩她自己留在排練間,一遍又一遍的練習。
高強度的練習下,練功服早就溼透了,四肢上也都是滑溜溜的汗水,在做單腿掛框的動作時,一個大意,她的腿滑脫了。
艾鳶驚叫一聲,想用手去抓椅吊沒抓到,頭朝下栽向地板。雖然地上有保護墊,這下摔的也肯定狠,萬一傷到頸椎,那就糟了。
艾鳶絕望閉眼,卻感到身體被穩穩托住,輕輕放在地上。她睜眼一看,一個詭秘中帶點得意的笑容映入眼簾。
“你怎麼在這兒?”艾鳶的臉上立即佈滿警惕。
“你不謝謝謝我嗎?”
“你怎麼在這兒?”
蔣偉超無奈地笑笑。
“說來也巧,這個俱樂部老闆的丈夫是我高中同學,昨天和他們兩口子一起吃飯,我聽她說俱樂部來了個兼職教練,水平很高,是鷺航的空姐。我一琢磨,分公司符合條件的,怕是隻有你。正好她說你今天要來練習,我就過來看看。。。”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艾鳶臉上的警惕加深了幾分。
“你幹嗎把我當賊防著?我就是想問你句話。”
“問什麼?”
“給個機會好嗎?”
“你、你什麼意思?”
“不急,你慢慢想。”
蔣偉超轉身就走,留下艾鳶站在那兒獨自發愣。
十二、紅玫瑰
張愛玲的經典小說裡寫到,“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
陳奕迅的經典歌曲則唱到,“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此時此刻,蔣偉超心裡正升騰著一股騷動。
在他的世界裡,有誰可以有恃無恐嗎?
鷺島某小區一間臥室裡,朱玉涵猛然睜開雙眼。
凌晨三點了,上午九點就要飛回濱海,可她卻沒來由的睡不著了。她環視著這個雅緻溫馨的房間,回想起曾經的過往。
那是春城至鷺島的航班,她把案子的關鍵證據遺失在了飛機上,當她發瘋一樣衝到機場時,遠遠看到了一個挺拔的身影,穿著帥氣的機長制服,看到她失魂落魄遠遠跑來,優雅的摘下墨鏡,微笑著勸慰。
“不用急,東西沒丟,我替你保管著呢。”
聲音溫暖、性感。
後來的故事比較俗套,一個新人小律師,和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機長,在同一條航線上多次不期而遇。朱玉涵清清楚楚記得他第一次在機艙里約她去吃晚飯的日子:2014年3月8日。
她既暗自雀躍,又有點納悶:他為何要挑這天?慶祝婦女節?
當兩人對坐在鷺島環境最好的海邊餐廳時,她得到了答案:那天,蔣偉超在駕駛艙裡,收到了MH370失聯的訊息。
朱玉涵記得蔣偉超認真的眼神:“我忽然意識到,很多想做的事,必須抓緊去做,不然,你真的不知道太陽出來的新一天,你還有沒有機會。”
她也記得自己的反問:“你最想做的就是約我吃飯?”
蔣偉超答到:“我最想做的,是每次吃飯時,都會習慣性尋找你的身影。”
這是朱玉涵聽到過的最有煙火氣的告白。
那晚,微醺的他們在海灘上漫步、牽手、相擁,站在海水裡狂烈的熱吻,朱玉涵的眼鏡被擠落水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隨著潮汐漲退,轉眼間就徹底消失無蹤。
被海沙裡的牡蠣割傷了腳的蔣偉超,一瘸一拐拉著800度近視的朱玉涵來到了她租住的小區,來到這個房間,來到這張床上。。。。。。
第二天,鷺島的大街上出現奇異一幕:一個瘸子,牽著一個瞎子,向著眼鏡店躑躅而行。
接下來的日子,甜蜜、激情、窒息。
對,就是窒息,朱玉涵找不出別的形容詞。
白天的蔣偉超,是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男人;夜晚的蔣偉超,是個要人命的男人。
有多要命呢?
林俊杰2018年初的新歌,朱玉涵聽過一遍,就火速下載,並當作了手機鈴聲。
JJ啊,你簡直是我遲來四年的嘴替,這歌詞寫的,聲聲唱進我心裡呀!
“但黑夜恨白天,拼命的往前,聽不到救援;命運太瘋癲,每一眨眼,都很玄。”
苦捱了三個多月上床既上刑的悲慘日子,身心交瘁到瀕臨崩潰的朱玉涵,迎來了救星:超級足球迷蔣偉超的精力,被如火如荼的巴西世界盃大大分流了,對足球一竅不通的她,抓緊難得的機會,著實睡了幾個安穩覺。
直到半決賽那天。
自小就是德國隊鐵粉的蔣偉超,眼裡閃爍著亢奮的光芒提出一個賭注:德國隊淨勝幾個球,朱玉涵就得連續和他做愛幾天,並且要滿足他的“小要求”。
具體說來,就是他穿著德國隊球衣,而朱玉涵則必須穿上巴西隊球衣。
心驚肉跳的朱玉涵偷偷查了一下巴西隊和德國隊的過往交鋒記錄,總算稍稍放下心來,大著膽子答應跟他賭一把。
結果。。。。。。
艱難熬過痛不欲生的一週後,朱玉涵歇斯底里的剪碎了那兩件球衣。
好在夜晚的蔣偉超雖然很殺人,白天的蔣偉超也很疼人。只要是他不飛行的日子,每天中午,朱玉涵都會在律所辦公室準時收到他的愛心便當。她有胃病,吃東西極其挑剔,蔣偉超學習食譜、請教醫生、拜師大廚,為她細心烹製的每一道菜品都完美而精準,既能滿足她刁鑽的味蕾,又能安撫她動不動就鬧脾氣的胃。
每天她下班走出寫字樓,目光落及之處,一定會看見那輛天藍色牧馬人,和那件乾淨清爽的白襯衣,還有那張墨鏡後的燦然笑臉。
為了他,她努力工作,用成績打動了見習單位鷺島天枰律師事務所,成為了那裡的執業律師;為了他,她辭別了春城家鄉,辭別父母,陪他一起定居在鷺島;為了他,她自學成才,成了準氣象專家,時刻關注著他每次飛行的航路天氣;為了他,天生易胖體質的她辦了健身卡,堅持揮汗如雨控制體重。
因為他最喜歡的那個動作叫“火車便當”,她想盡可能減輕他的體力消耗。
她是怎麼知道的?
為了遷就他,她買了幾張黃片兒看。
他是個細膩到骨頭縫裡的男人,她默默所做的一切,他一句沒問過,卻全都記在心裡。
每年七夕和她的生日,紅玫瑰必定準時出現在她辦公桌上;平時下班回家,經常驚喜的看見床上擺放著一件高叉裙——她最喜歡的服裝,各種款式、各種材質。
三月三那天出現的高叉裙,竟然是用壯錦製作的!
朱玉涵呆呆捧起這件裙子,放在臉上深深呼吸來自家鄉的氣息,眼眶溼潤:他記得她是壯族女孩,記得壯族最盛大喜慶的節日。
她覺得上天待自己好到無以復加,心細如髮、體貼入微、宋才潘面的長腿歐巴,別說生活中,小說裡都難遇到。只是沉浸在幸福喜悅中時,也會有隱隱的憂慮藏在心頭。
很多次午夜驚醒,她看著身邊那張透露著邪魅之氣的英俊面孔,總有個念頭揮之不去:
她真的擁有這個男人了嗎?
她是他的那朵專屬紅玫瑰嗎?
如果她聽得到蔣偉超的心聲,她會徹夜睡不著的。
蔣偉超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曾經認為自己找到答案了。
如果那天,他沒有去半島夜總會。
十三、白玫瑰
艾鳶感到最近有人在暗中關注她。
她沒有證據,但她很肯定。
從十四五歲起,艾鳶一直是她所處環境裡最吸引眼球的那朵花,和形形色色的男人周旋多年,她這方面的嗅覺百分百靠譜。
嫌疑人只有一個。
但艾鳶很奇怪:他把“給個機會”這種話都說出口了,為什麼卻遲遲沒有任何下一步的動作呢?
艾鳶不禁冷笑:想玩?那就玩一把?
花花公子艾鳶見得多了,那種嘴臉她再瞭解不過。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她早就把打狗棍法練得滾瓜爛熟。
只要你敢露出尾巴。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艾鳶的疑惑一天比一天更甚:他怎麼還不露出尾巴?難道他那天是閒著無聊找自己逗悶子去了?
轉念,艾鳶就想到了另一個可能:如果他是隻狼呢?
艾鳶攥緊了拳頭:那怕是得準備把獵槍了。
她還是想多了。
分公司全體大會上,彭見明宣佈了總公司關於選派部分波音飛行員前赴圖盧茲進行空客改裝的決定,號召大家主動報名。話音剛落,前排一隻手高高舉起。
“彭總,我願意去。”
“好,小蔣帶了個好頭,還有誰願意去?我跟你們說,未來兩年內濱海分公司要引進八架空客,急需足夠的飛行員,希望大家急公司之所急、想公司之所想,也為了你們各自的發展。。。”
在蔣偉超的帶動下,首批十名改裝飛行員名單順利敲定,散會後彭見明滿意的拍著蔣偉超:“小蔣,我就知道,到了這種時候,還得是你給我帶頭衝鋒陷陣。”
“師傅你放心,咱們公司雖然即將失去一個王牌波音機長,但一個王牌空客機長兩個月後就會從圖盧茲新鮮出爐!”
“好!回來之後,分公司會組建一個空客中隊,這個中隊長就由你擔起來!你知道的,師傅說話一向落地砸坑,踏實的去圖盧茲吧!”
人流從這對大發豪情的師徒身邊湧過,蔣偉超忽然本能的感到後背被一個目光釘上了。
他暗暗一笑,沒有回頭。
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
小丫頭,要多讀書啊。
“要去兩個月?”朱玉涵偎在蔣偉超胸口,目光溼潤的看著他。
“公司現在是用人之際,師傅現在是用人之際,自從我進公司,師傅待我像待他兒子一樣,這種時候,我必須站出來幫他,你也不希望你老公是個沒良心的人吧?”蔣偉超笑著吻吻她的眼睛。
朱玉涵張張嘴沒有說話,更深的把頭埋進蔣偉超的胸膛:“我想你的時候怎麼辦?”
“探親假每月一次,實在想我了,你去找師傅,他會幫助安排你去圖盧茲的,我明天去跟他說。”
“不要,”朱玉涵撅撅嘴,“我不一定有時間,最近案子又多又棘手,我是新來的,必須多出力,哪有時間去歐洲?正好我也想借這個機會試試看。”
“試試看什麼?”
“試試看沒有你的日子,我能不能過得慣。”
蔣偉超心念一動,俯身吻她的唇。
“可沒有你的日子,我過不慣啊。”
懷中傳出一聲悠長的嘆息:“無論什麼事情,習慣了也就好了。”
“那咱們就溫習一下舊習慣吧。”蔣偉超說著,輕輕拉掉了朱玉涵身上的真絲睡衣,欣長的手指在珠圓玉潤的肌膚上溫存撫動,片刻,朱玉涵的身體就滾燙了起來,臉頰潮紅著呢喃。
“討厭,明知不管飽還喂。”
蔣偉超啞然一笑,把那具泛著夜光的胴體攬入懷中。
良辰美景當珍重,此刻情正濃。
日期:2018年5月31日
航班號:ME845
機型及飛機號:B787-9, B7271
所屬單位:鷺島航空公司
航線:鷺島——巴黎
旅客人數:276
飛行時間:11小時10分
機長:彭見明
副駕駛:宋凱楓
乘務長:孫和靜
空警/安全員:範雲劍、張明堂
乘務員號位:1#孫和靜、2#陳肖雅、3#李樂彤、4#陶沛、5#柴亮亮、6#陳錦、7#弭小珈、8#梁海玲、9#艾鳶、10#駱博文
鷺島航空參加法國改裝的飛行員都在這個航班上,鷺航上下高度重視,從各分公司抽調精幹機組人員,彭見明親任機長,送他的手下大將們前往目的地。
濱海分公司分攤到的唯一乘務員名額,無巧不巧就落在了艾鳶頭上。
歡送儀式後,彭見明穩健的駕機衝上雲霄,一路向西。飛機轉入平飛後,忙完第一次送餐,艾鳶低頭一看連呼晦氣:一滴果汁沾在了制服下襬上,幸好不明顯,她連忙拿起清潔劑躲進衛生間,麻利的沖洗起來。
汙漬清理掉了,艾鳶長出一口氣,拉開衛生間的門想出去。就在她拉門的剎那,一條黑影擠進來,反手啪的關上了門,對著她笑得那叫一個不懷好意。
“你想幹什麼?這可是飛機上!”艾鳶瞪大眼睛警告眼前的不速之客。
“別慌,我是來還你東西的。”蔣偉超眼一眨,表情說不出的詭異,看得艾鳶直起雞皮疙瘩。
“胡說!我能有什麼東西在你那兒?快讓開!”
“這不是你的?”
艾鳶看著他手裡那隻高跟鞋愣住了。
“你、你留著這隻鞋幹什麼?”
“因為,這是我手中唯一你的東西。”
蔣偉超的語氣裡,竟然有股淡淡的悵惘。說完不等艾鳶反應,他把鞋塞進她懷中,一閃身,幽靈般消失。
艾鳶拿著高跟鞋只剩下發呆:現在要她怎麼辦?拿著它出去?外面滿機艙的旅客和機組人員,看到這一幕算怎麼回事?
緩過神來的艾鳶暗暗咬牙:蔣偉超!你給我等著!
幾分鐘後,艾鳶定神從容空著手走出衛生間,她向蔣偉超座位的方向投去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耳邊響起機艙廣播。
“各位旅客,現在應本次航班上一位旅客的要求,播放一首《白玫瑰》,有興趣欣賞的各位請戴好耳機。”
十四、推波助瀾
整個六月,三位空中小姐都很忙碌。
夏沁菲和陸小桐一邊日常飛行,一邊參加兩艙乘務員的培訓,考核時間就在月底。即使回到了蓮園小區的住處,也都各自忙著背業務,酷愛下廚的陸小桐好久都沒進廚房了,兩人天天點外賣。
不過到了週末,陸小桐還是會精心準備食材,認真做頓好的。因為只有週末,艾鳶才能回來吃點順口的,平時只能吃食堂。
鷺航抽調成熟乘務員進行轉機型培訓,兩個月後,分公司第一批空客A321就將抵達濱海,駕駛它們的,就是新科空客機隊的飛行員。
當艾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客艙部經理念出來的時候,居然有種命中註定的釋然:早在那班飛往法國的飛機上,她就莫名預感到自己和這個男人的糾纏恐怕冰山才露一角而已。
回到宿舍,她低頭看著床邊的高跟鞋,陷入沉思。
這隻鞋經常用鞋油擦拭,皮革鋥亮。
艾鳶毫無徵兆的跳出一個念頭,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深夜叫了一輛出租,離開了分公司基地。
半島夜總會經理一見艾鳶頓時笑容滿面:“艾小姐來啦?你很久沒來表演了,很多客人都問起過你呢。”
“經理,我今晚想演一場,可以安排嗎?”
“你想演?可以,當然可以了!”
“我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艾鳶舉起手中的高跟鞋:“把另一隻給我找出來。”
挖地三尺一通折騰,終於一個店員從庫房角落裡滿頭灰土跑來。
“經理,你看是不是這隻?”
午夜零點整,夜總會的背景光暗下來,光柱照射在舞池正中,艾鳶坐在鋼管邊,慢條斯理用棉布擦拭那隻剛找到的高跟鞋,周圍觀眾目不轉睛的看著,暗自稱奇:瞧人家這開場動作設計,多獨出心裁!
艾鳶不理會四周的目光,自顧自把鞋擦得亮亮的穿在腳上,起身抖抖長髮,一躍跳上鋼管開始表演。她今天這套動作一反常態的舒緩輕柔,節奏很慢,一縷慵懶的性感向周邊層層盪開。
她全程閉著眼睛,似是在享受,又似是在冥想。
爵士樂落下了最後一個音符,艾鳶滑下鋼管,睜開眼睛,一下子就被定在那裡——人群最前面有個欣長的身影,英俊面孔上帶著淡淡的憂鬱,靜靜注視著她。
掌聲何時止息,人群何時散去,燈光何時恢復,艾鳶一概沒有感知,她只是怔怔的看著那個身影緩步走到了她面前。
“你跳得真美,我終於又看到了。”
喜悅淡淡的,惆悵也淡淡的。
“你、你不是在法國。。。”
“我回來休假。”
“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
說完,蔣偉超又上前一步,艾鳶被罩進了他寬闊的陰影裡,她侷促的後退半步,又聽到一句略帶哀怨的問話。
“你就這麼希望我趕快回去嗎?”
艾鳶猛抬頭跟蔣偉超目光交接,一瞬間似乎被一股電流擊中,那目光裡的內容讓她心裡突然小鹿亂撞。
艾鳶腦中拉起了長長的警報聲:艾鳶!醒醒!十六歲以後,就沒有哪個男人讓你亂過方寸!
艾鳶極隱蔽的調了一下呼吸,開口時語氣已經非常平靜。
“你回國休假不好好陪你女朋友,來這種地方合適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好好陪她?”
蔣偉超臉上閃過一絲狡黠。
“你唯一該做的事,就是好好陪她。”
艾鳶直視他的眼睛,語氣里加了一點嚴厲。
蔣偉超聞言低頭,旋即抬起,眼神變回平靜:“我送你回公司,已經快一點了,明天你還要培訓呢。”
“我自己能回去。”
蔣偉超微微嘆了口氣,“只是送你一趟,這都不可以了嗎?”
聽到他的話,艾鳶竟然心裡一軟:這個男人的這副神情,讓她無法說不。
大切諾基穩穩的行駛在通往機場的快速路上。
“你什麼時候買的車?”
“這不是我的車,是李霄的,我的車還在鷺島呢。”
李霄?艾鳶覺得這名字一定在哪裡聽過。
車到基地大樓門前,萬籟俱寂的夏夜,只有微弱的蟲鳴和艾鳶高跟鞋敲擊臺階的“噠噠”聲。她頭也不回,徑直朝大門裡走,忽然間覺得身後有股風颳來,驚異回身,恰被衝到近前的蔣偉超大力攬進懷中,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蔣偉超兇猛的深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艾鳶陣陣頭暈。
她上次和蔣偉超一夜情,花招百出鏖戰整夜,但沒有接吻,一次都沒有。原因一:他倆從始至終沒有摘下面具,不方便;原因二:艾鳶內心中認為,性和愛是兩碼事,性可以只是兩個身體的相互愉悅,但愛必須是身和心的交融。
而熱吻,在她的準則裡只能發生在彼此深愛的戀人間。
身後一道手電光照來,伴隨著巡夜保安目瞪口呆的臉。蔣偉超一驚,艾鳶趁機推開他,左手捂著自己的嘴,右臂掄圓,“啪”的一記耳光打在蔣偉超臉上,喘著粗氣,雙目噴火惡狠狠瞪著他。
聲音之響亮,讓旁觀的保安嚇得縮了一下脖子。
蔣偉超愣了幾秒,目光變得黯然,垂下頭後退兩步。
“打的對,我該打,你上去休息吧,我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路過尷尬呆立的保安身邊時,拍拍他,往他衣兜裡塞了一包軟中華。
望著大切諾基逐漸遠去的尾燈,艾鳶愣在那兒好久,掌心傳來的脹痛清晰的說明了剛才那一巴掌用了多大力氣。她看看右手,似乎不敢相信,又看了一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保安,擠出一個笑容。
“師傅,您剛才。。。”
“剛才?啥也沒看見啊?我巡邏呢、巡邏呢。”
保安陪著笑連連後退,還晃了晃那包軟中華,意思再明白不過:拿人手短,他會守口如瓶。
看到他憨態可掬的樣子,艾鳶也忍不住笑了。
躺在宿舍床上的艾鳶,無論如何睡不著,腦子裡蹦出一個念頭:我打的那麼狠,他該有多疼?
艾鳶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到了。
十五、夜談
陸小桐瞧這倆人都不對勁。
夏沁菲歪在沙發上,兩隻光溜溜的腳不住抖著,昂頭看著窗外的月亮,心神不定的擺弄手機,微信開啟關上、關上再開啟,一會兒咬咬嘴唇,一會兒臉泛笑意,活像個神經病。
艾鳶則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沒有表情,如果不是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像睡死過去一樣。可她眼睛雖然睜著,眼球卻一動不動,只有小腹的均勻起伏說明這人還有氣,像個植物人似的。
陸小桐氣呼呼從廚房返回,把圍裙拽下來扔在艾鳶臉上,又踢了一腳夏沁菲。
“兩位大少奶奶,奴婢已經把碗筷洗乾淨了,你們還有什麼差事要吩咐嗎?”
夏沁菲壞笑不語,圍裙下傳來艾鳶悶悶的聲音。
“小桐桐,沒有別的事了,你下去吧。”
“我下你奶奶個腿兒!”
陸小桐咬牙切齒跳上床掀開圍裙,掐住艾鳶的脖子,惡狠狠逼問。
“小淫婦,給我從實招來,被哪個浪蕩子迷了心竅了?”
艾鳶臉色通紅呼吸急促,忙不迭去掰她的手。
“救。。。命啊,菲寶寶,你就在那兒隔岸觀火是不是?我告訴你,她掐死我,下一個就是你!”
夏沁菲的笑容更加詭異,不緊不慢走過來爬上床,伸手去拉艾鳶的手腕。
“夏沁菲你個幫兇!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艾鳶拼命掙扎,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沒力氣了,驚恐萬狀的她發現那兩人居然開始脫她的衣服。
“你們、你們有毛病嗎?放開我!我報警!陸叔叔,快來抓你閨女呀!”
“你省省吧,我爸第一不會大義滅親,第二他現在病休期間,沒工夫管你這破事兒。你還是老老實實招供的好,不然我們就要驗一下,看看是不是哪個色狼給你種草莓了?種在什麼香豔的位置上?”
陸小桐嘿嘿奸笑著,去扒艾鳶僅剩的蕾絲內褲。
“你們這倆變態,要我招什麼呀?”艾鳶快被氣哭了。
夏沁菲正色:“你今晚跟活死人似的,吃飯差點吃鼻子眼裡去,到底怎麼回事?”
艾鳶突然停止了掙扎,夏沁菲和陸小桐齊齊一怔,同時鬆手。
“小艾同學,到底怎麼了?”
艾鳶看看夏沁菲,看看陸小桐,鼻子一抽,嚶嚶的哭起來,兩人嚇壞了,連忙又摟又抱又哄。
“乖,乖啊,咱不哭了,說說怎麼了?是哪個臭男人惹到你了?”
“這個男人怕是不簡單,小桐桐你回憶回憶,她什麼時候被男人氣哭過?”
艾鳶靠在夏沁菲懷裡,抽抽搭搭把最近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還沒聽完,陸小桐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有女朋友,還來勾引你?”陸小桐兩眼冒火,“這不就是個標準人渣嗎?小艾同學,打得好!”
”夏沁菲拉住暴跳的陸小桐:“你先冷靜冷靜,我怎麼覺著這個打人的比捱打的還難過呢?”
“對呀?”陸小桐也察覺到了異樣,“小艾同學,你該不是打完他,心。。。心疼了吧?”
她問的很猶疑,可當她看見艾鳶梨花帶雨微微點了下頭時,破防了。
“這算怎麼回事啊?腳踏兩隻船的賤人,你打就打了,怎麼還、還。。。小艾同學,你該不是喜歡他吧?”
看見艾鳶再次艱難的點頭,陸小桐徹底崩潰了。
“艾鳶!你腦子燒糊塗了嗎?你也不想想,他既然現在有女朋友還來招惹你,將來就算轉投你這個新歡,你能保證他不照方抓藥嗎?我告訴你,這種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沒有中間地帶!你、你給我清醒清醒!”
陸小桐氣急敗壞的邊大力搖晃艾鳶雙肩邊嚷,分貝之大震得旁邊的夏沁菲直捂耳朵。
“小桐桐你正常點,整樓的人都聽見了。”
“我不正常?你看看她,她才不正常呢!”陸小桐恨鐵不成鋼的把艾鳶摜在床上。
夏沁菲把披頭散髮的艾鳶摟好,柔聲細語:“小艾同學,跟我們詳細說說,那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什麼樣?人渣樣唄!”陸小沫恨恨的啐了一口。
艾鳶失神的看一眼夏沁菲:“菲寶寶,我和他兩次見面,他開的都是同一個人的車,我記得車號。”
“誰的?”
“李霄。”
“李霄?”
夏沁菲騰地從床上彈起,衝到沙發上抓過手機,跳回艾鳶身邊,緊張的翻找圖片。
“小艾同學,這裡面哪個是他?”
照片上,三個學員意氣風發的站在飛行學院大門前。
“這個。”
看到蔣偉超廬山真面目的一瞬,夏沁菲滿臉“難怪如此”的表情,就連氣哼哼的陸小桐,神色都大為轉變。
“這就是那個人。。。渣啊?別說,他不做人渣,還真有點糟踐材料了。。。”
丟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夏沁菲低頭又問:“小艾同學,你現在想怎麼辦?”
“我不能給他機會,我不能做介入人家感情的第三者,那個女孩。。。那個女孩是無辜的呀。”艾鳶喃喃著,一行清淚又滑下臉龐。
屋裡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陸小桐捧起艾鳶的臉,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滿是憐惜。
“小艾同學,你也是無辜的呀。”
濱海市河濱長堤,綠柳掩映、芳草萋萋,李霄跟在夏沁菲身後,看著她凝重的神情忍不住發問。
“難得你主動約我出來,怎麼像有心事的樣子?說出來,知心霄哥給你排解排解。”
夏沁菲霍然轉身正視那張故作高深的臉,認真的問。
“知心霄哥,你究竟有過幾個好妹妹?”
李霄稍作思忖:“正經男女朋友關係,兩個。”
“不正經的呢?”夏沁菲目光閃閃繼續逼問。
李霄輕描淡寫:“既然不正經,還提它作甚?”
“那你現在正經嗎?”夏沁菲步步進逼。
李霄抬頭迎著她的眼睛,鄭重而坦然:“非常正經。”
“因為我舅舅?”夏沁菲眼裡閃出拷問的光芒。
“你舅舅?”
李霄略一恍惚,隨即正色,注視著她清澈的目光,一字一頓。
“因為你。”
喜悅在夏沁菲臉上轉瞬即逝,沒頭沒腦又冒出一句。
“那蔣偉超呢?”
“蔣偉超?”
李霄被這個始料不及的提問搞懵了。
十六、跟往事幹杯
兩個月過得好快。
一架嶄新的空客A320轟鳴著降落在濱海機場的跑道上,飛機滑入停機坪時,蔣偉超透過舷窗看見機坪上以笑容滿面的彭見明為首,鷺航濱海分公司高層一個不落的站在那裡,他們身後是條長長的紅綢帶,中間繫著一朵大紅花。
人群中蔣偉超目光的落點,定焦在了握著紅綢一段那個熟悉的倩影上。
他心裡突然升起一股柔柔的暖意:她來接他了。
雖然他清楚,這很可能只是公司的安排,她恐怕還心不甘情不願呢。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是她主動要求的。
如果蔣偉超知道,艾鳶不但積極申請擔任這次接機儀式的迎賓員,還頂著烈日在機坪上排演了一上午,他跳出機艙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過去,在眾目睽睽下把她擁進懷中。
機艙門開啟,蔣偉超走出艙口,深吸一口氣,挺直身體面向彭見明:“彭總,鷺航第一批赴法國改裝暨新機接回人員圓滿完成任務、順利返回,向您報到!”
“好!好樣的小蔣,你回來了我真高興。”彭見明欣慰的拍著愛徒的肩膀,“咱們先回公司,有歡迎宴會等著你們!另外,跟你宣佈一件事:分公司自即日起成立空客中隊,首任中隊長由你擔任。小蔣,好好的幹吧!”
“謝謝彭總和公司領導的信任!”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咱們師徒倆晚上好好喝幾杯!”
“放心師傅,今天我肯定陪你喝到位!”
鷺航濱海分公司宴會廳,美酒佳餚伴隨著一張張喜氣洋洋的面孔,氣氛歡快而熱烈,人群中的焦點就是換上了筆挺西裝的蔣偉超,和他身邊同樣衣冠楚楚的彭見明。師徒倆走到哪裡都有舉杯上前恭賀的來賓,二人心情極好,頻頻引杯,杯杯見底,不但毫無醉意,精神卻愈加健旺。
只是蔣偉超不住在往旁邊幾桌偷瞄,那裡聚集著本公司參加宴會的女員工,包括大批乘務隊的美女們,也都身著盛裝。
花叢中那個穿墨綠色晚禮服、墨綠色高跟鞋的身影,時隱時現。
她就像一塊深邃而神秘的綠寶石,牢牢牽引著蔣偉超的眼睛。
恍然間,彭見明小聲對他說了一句話,把他拉回到現實中。
“小蔣,小朱怎麼沒來參加宴會?有工作要忙嗎?”
“師傅,出發前我和她聯絡時才知道的,她爸爸手術住院,她趕回家陪護了,我正想跟你請幾天假過去看看呢。”
“應該去、應該去,這樣吧,給你一週假期,後天就走,夠不夠?”
“夠了,謝謝師傅。”
宴會進入尾聲,鷺航辦公室主任神秘兮兮走到彭見明身邊低聲耳語幾句,彭見明聽罷笑眯眯轉向蔣偉超:“小蔣,辦公室這幫人歪點子還蠻多的,一會兒要搞個假面舞會,你們年輕人好好玩吧,我們這些上年紀的就不跟著摻和了。記住:別鬧的太晚,明早九點半,準時到公司會議室。”
“師傅,你才五十出頭,裝什麼成熟啊?”蔣偉超沒大沒小的舊病復發,拿師傅打趣起來。
彭見明笑指著他說句“別遲到”,就匆匆離開了會場,身後跟著鷺航高層的一票人馬。
燈光暗了下來,蔣偉超坐在撤去桌椅改為舞池的會場邊,低頭在一箱子面具中搜尋著。
他突然眼睛一亮:一個黑色佐羅面具,上面插著一根長長的白羽毛。
他屏住呼吸拿起這副面具,靜靜的凝視著。
那個春日的晚上,那間氣氛迷離的夜總會,一下子跳回腦海。
音響中飄出悠揚的銅管樂,對對男女身著禮服,帶著形形色色的面具,款步移到舞池正中起舞,蔣偉超在幽暗的光線下掃視著對面,猛然眼光所致,呼吸瞬間加快了頻率。
一副貓女郎面具,戴在一個穿墨綠色晚禮服的婀娜身姿臉上。
蔣偉超站起身,穿過舞池中的人群,直直的走去,他走的不疾不徐,但步子堅定,很快,站在了那張面具跟前。
面具後射來一個複雜的目光。
蔣偉超無聲的伸出了手,對方躑躅兩秒,一隻柔荑慢慢放進他的掌心,就著他輕輕的牽引,來到舞池中。
輕移舞步,相顧無言。
蔣偉超閉著眼睛深深吸氣。
“你一直用這種香水?”
“大學畢業後就沒換過,喜歡這個味道。”
艾鳶淡淡說著,眼瞟大廳的落地窗。
“在黑夜與白晝之間、在冰與火的對撞之間、在夢想與現實之間、在堅強與脆弱之間。。。”
艾鳶猛然收回視線,死死盯著蔣偉超戴著面具的臉。
“你、你怎麼。。。”
“在法國時,我去了一趟Dior店,請店員給我詳細講解了一下這種香水。”
艾鳶下意識又開始躲閃他的眼睛。
蔣偉超嘆了口氣:“我控制不住自己,總想盡可能多瞭解你一點。”
“蔣偉超,你曾經儘可能的去了解過你女朋友嗎?”
艾鳶的目光剎時鋒利如刀。
蔣偉超神色卻很坦然:“瞭解過,我還為了她的胃病,專門去學習過營養學和烹飪。”
艾鳶咬緊了牙。
“蔣偉超,你真是個職業流氓!欺騙每一個女孩子,都願意下這麼大的功夫!你說,你糾纏我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吃毒藥。”
艾鳶羞惱交加,仰頭惡狠狠瞪他。
“你做夢!”
半小時後,艾鳶侷促不安的站在客廳地毯上,看著餐檯邊正在開啟紅酒的蔣偉超,腦子裡一陣陣迷糊。
我怎麼跟他到這裡來了?我今晚沒喝酒啊?
直到蔣偉超端著兩杯紅酒來到她面前,艾鳶才如夢初醒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卻茫然了:剛才進門的時候蔣偉超脫下了她的高跟鞋,可現在門口地上空空蕩蕩,鞋呢?
蔣偉超慢慢走到她身後,遞過一隻杯子。
“陪我喝完這杯,就把鞋子還你,行嗎?”
他的聲音深沉性感,那一絲絲哀求的孩子氣有股無形的力量,生生把艾鳶身子扭轉了過來。
“就、就、就喝這一杯,你、你不許耍賴。”
生平第一次,面對一個男人,艾鳶結巴了。
蔣偉超臉上出現一個看不見的笑容,他舉了舉杯。
“讓我們跟往事,乾一杯吧。”
十七、領悟
朱玉涵神情疲憊的開啟房門,隨手把包掛在掛鉤上,走向臥室的五斗櫃,拉開抽屜尋找著。
昨天的電話裡,她知道蔣偉超回來了,也知道他今天上午得去公司參加重要會議,她也告知了蔣偉超自己要留在春城照顧生病的父親一段時間。
但是父親的具體病情,朱玉涵沒有明言。
收拾著需用物品的朱玉涵,眼眶不禁泛紅:父親才59歲,為什麼會得這個病呢?
這些年,她上大學在山城、第一份工作在鷺島、和蔣偉超戀愛之後,跟著他又來到了濱海,不在父母身邊整整十二年。
不知不覺,她30歲了,事業順利、感情穩定,但是父母,開始日漸衰老了。
她跟律所請了長假,父親此刻最需要她。
收拾好東西,朱玉涵拎起大包,站在屋裡四下掃視著,住進這兒短短四個月,幾乎一半時間都在出差,這一次,又不知要離開多久。
想到蔣偉超,不捨的思戀湧上心頭,她看看凌亂的大床,抿嘴一笑,放下包上床整理被褥。
一縷幽暗的香氣冷不防刺進鼻腔,朱玉涵跪在床頭停下動作,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香水味停留在織物上最多四到五個小時,而她離開這個房間兩天了。
最重要的是,這是白色毒藥。
她從來沒用過。
她抱著那條蠶絲被僵住不動,眼神凝滯像一尊塑像,好久好久,直到被客廳茶几上的手機鈴聲驚醒。
朱玉涵腳步沉重的走過去接聽。
“小朱,你不是說上午來律所處理那幾份重要檔案嗎?什麼時候到?”
“主任,我馬上過去。”
“小朱,你怎麼了?你父親的病情有變化嗎?”簡俊宏敏銳的聽出了異樣。
“沒有,我現在就趕過去,一會兒見主任。”
放下電話,朱玉涵失神的望望那張大圓床,提起包,機械的走出房門。
房門鎖閉的輕輕一聲“咔噠”,傳在朱玉涵耳中宛若雷鳴,震得她恍惚了一下,呆呆回頭又看了看這扇門。
“小朱,這個地方你弄錯了。”
“對不起主任,我馬上改。。。”
“小朱,你是不是這幾天在醫院太累了?要不要先稍微休息一會兒?”
“不用了主任,我還是抓緊時間把這些檔案整理出來吧。嗯。。。您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儘管說。”
“您能不能幫我買一張下午回春城的機票?我剛才在網上查了,買不到。”
“好,我來想辦法。”
片刻後,簡俊宏匆匆走來。
“小朱,機票搞到了,下午五點二十分起飛,但要中轉經停,到春城就是晚上十點多了,可不可以?”
“謝謝主任。”
“你慢慢幹,到時間小宋開車送你去機場,我請機場的朋友幫你辦好手續,不會耽誤的。不過。。。”
“主任,您還有其他事交代我嗎?”
“你這次來去匆匆的,不跟男朋友見個面了?”
一絲悽然在朱玉涵眸子中悄悄劃過。
“不了,我爸那裡還有一堆字等著我去籤呢。”
上午九點,目送那條墨綠色長裙消失在視野裡,蔣偉超閉上眼回味了兩秒,匆忙發動汽車駛向公司。
空客機隊成立會議議程緊密,等到一切方案敲定,窗外已是華燈初上,蔣偉超直起脖子扭了扭,拿起手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病房裡不能開機?蔣偉超沉吟著,傳送了一條微信。
“伯父的病情怎麼樣?你累壞了吧?過幾天我去看看你?”
夜裡十一點,躺在床上的蔣偉超收到了回覆。
“這裡還好,你暫時不用過來。”
“你自己注意休息,忙過這幾天我去春城看你們。”
放下手機,蔣偉超走進浴室,擰開水龍頭的一刻,他瞥見浴缸邊緣搭著一條白色蕾絲內褲,愣了一下,隨即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壞笑。
同款壞笑此時也出現在在蓮園小區夏沁菲的臉上。
“小艾同學,丟三落四是你的老毛病了,不過你這次丟的東西可有點不妙啊。。。”
全身藏在被子下面的艾鳶一動不動,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夏沁菲收起玩笑的表情,嘆了口氣:“小艾同學,事到如今,你想怎麼辦?”
被子裡傳出一個蚊子般的聲音:“我不知道。”
夏沁菲盯著那隆起的一團,認真的說:“你知道。”
被子嗖一下掀開,艾鳶睜大了眼:“你說什麼?”
“我說,你自己其實知道,但你現在還不願意直面自己的這個決定罷了。”
艾鳶張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呆的看著夏沁菲。
夏沁菲上前攬住她的脖子凝視:“我明早要飛,去睡那間屋,你今晚自己在這兒冥想吧,我不陪你了。小艾同學,記住:成年人自己做決定,並承擔決定帶來的一切。”
扔下愣在那兒的艾鳶,夏沁菲抱著被子走進另一間臥室,躺在床上剛拿起手機,笑意便浮上嘴角。
“我明早飛鷺島。”
資訊秒回:“明早我去接你。”
“這麼殷勤?”
“順便而已,我也飛鷺島。”
夏沁菲咬了咬嘴唇:這傢伙!
“明天小桐和艾鳶都不在,我都不知吃什麼了。”
“火鍋。”
“我晚飯不吃肉!”
“你可以不吃,聽我說就行了。”
“你要跟我說什麼?”
“蔣偉超。”
夏沁菲微信寫了刪、刪了寫,好一會兒才發過去。
“小艾同學這會兒正冥想呢,今晚恐怕是睡不著了。”
“睡不著的恐怕不止她一個。”
“什麼意思?”
“咱們明晚邊吃邊說。”
夏沁菲氣得直咬牙,沒等琢磨好怎麼回他,李霄的資訊又來了。
“喜歡林俊杰嗎?”
夏沁菲精神一振:“我最喜歡JJ了,他後天在濱海開演唱會,我沒搶到票,氣死了!”
“你喜歡JJ?”
“那當然。。。”
微信輸入到一半,夏沁菲突然一呆,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李霄這時發來一個影片,夏沁菲點開,當即就把如何叱罵這個臭流氓的念頭扔到了腦後——林俊杰的Live!
陶醉在偶像歌聲中的夏沁菲忽地想到了什麼,把影片分享給了一牆之隔的艾鳶。
那首歌是:《領悟》
十八、不存在的情人
夏沁菲暗暗告誡自己要沉住氣,別被對面專心致志乾飯的那傢伙帶了節奏。
李霄風捲殘雲消滅掉一份羊肉卷、一份雙椒牛肉、一份魷魚須、一份招牌蝦滑,明顯是還不過癮,又拿起了選單,這才瞥見夏沁菲盤子裡沒動幾口的豆腐皮,皺起眉頭。
“怎麼不吃?不愛吃這個就要點兒別的?給你選單。”
“大哥,你是專程來吃飯的嗎?”
好奇寶寶夏沁菲終於還是沒沉住這口氣。
“中午的飛機餐不合口味,我一口都沒吃。再說,來海底撈不吃飯幹什麼?打撲克?”
李霄邊說邊麻利的又點了一份貢菜丸子和一份撈派鴨腸,“嚐嚐這個鴨腸,味道很好。”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夏沁菲的目光已經帶刺兒了。
李霄的筷子停下了,低頭看著熱氣騰騰的湯鍋,輕聲問:“你認識艾鳶幾年了?”
“從上大學到現在,六年。”
“我認識蔣偉超十二年了,自認為很瞭解他,直到前天晚上接到他的電話,我才發現他還有我並不瞭解的一面。”
“他說了什麼?”
“他說朱玉涵回來過,但是沒跟他說,他覺得她可能是發現什麼了。”
“姦情敗露,慌神了?”夏沁菲眉毛一挑。
李霄蕞爾一笑:“這樣說你朋友不好吧?”
“你。。。我說的是小艾同學嗎?”夏沁菲氣急敗壞從座位上彈起半個身子。
李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夏沁菲尷尬的掃了掃周圍客人詫異的眼神,悻悻然坐下。
“說這件事之前,咱們先確定一個原則。”李霄放下筷子,專注的看著夏沁菲。
“什麼原則?”
“蔣偉超他有女朋友,還去撩撥你們那個小艾同學,這是他的鍋,沒得洗。”
“廢話!”
周圍人又在悄悄側目。
“但是艾鳶也有問題:她在明知道朱玉涵存在的情況下,依然沒有堅決的回絕蔣偉超,反而跟著他回了家。這叫什麼?半推半就?”
“她。。。她那是。。。是因為。。。”
夏沁菲張口結舌,心中怒罵:艾鳶你個不爭氣的東西!
“蔣偉超有八成責任,艾鳶也有兩成,這件事裡唯一的無辜者,是朱玉涵。這個結論,有意見嗎?”
夏沁菲夾起火鍋裡的鴨腸蘸好醬料,輕輕吹去熱氣,眼皮都不抬。
“蔣偉超收拾屋子時發現朱玉涵曾經回來取過東西,他能肯定她必然是察覺了什麼,他們在一起四年,彼此很瞭解。現在這件事,唉——”
李霄長嘆一聲:“恐怕沒辦法挽回了,以朱玉涵的性格,對這種事是零容忍的,她越是沉默,就越代表了決絕。”
“你們那位花心大少,真的想挽回嗎?”夏沁菲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盯著李霄。
李霄不語,突然問了個問題:“你是哪年開始飛的?”
“2015年10月20日早上8:10分,航班號BA1467,濱海——蓉城,旅客人數125,飛行時間2小時50分,要客一人、兒童一名。”
夏沁菲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對於自己的第一次,她印象非常深刻。
李霄點點頭:“記得真清楚,艾鳶跟你時間也差不多吧?”
“比我晚八天,那天有兩個巧合:第一,她第一班飛的目的地恰好是濱海;第二,那天是她的生日,小桐桐在機場把我倆準備的生日禮物交給了她。”
憶起好姐妹間溫馨的過往,夏沁菲笑意不由掛上嘴角。
“這個時間挺好,一年多了,那件事的陰霾消散差不多了。”
“什麼事?”
“馬航370,”李霄眼神透出一絲隱隱的沉重,“茫茫大海,漆黑的天空,什麼都沒有,彷彿那239個生命從未出現在人世間。你可能不理解這給一個飛行員帶來的是什麼樣的心裡陰影。直到今天,也沒人能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切都消失的乾乾淨淨、乾乾淨淨。。。”
“這件事和蔣偉超移情別戀又有什麼關聯?”
夏沁菲不解。
“你知道我對這件事的感受嗎?那就是格外深刻體會到了什麼誰也無法預料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來,蔣偉超他也一樣。巧合的是,就在那個時間線上,朱玉涵出現了,她給蔣偉超帶來了從所未有的踏實感,這四年,老蔣過的像個已婚男人,我和關景雲都有點不太適應。”
李霄喝了一口飲料繼續道:“無論從哪個角度說,朱玉涵都是個合格的妻子人選,方方面面無可挑剔,如果不出意外,最遲明年,老蔣就會跟她結婚。可是、可是我總隱隱的覺得有哪裡不對,以我對老蔣的瞭解,這一切太順理成章了,順理成章的有些反常。他來濱海後我們三人喝酒的時候,在他無意識的言語中我們發覺了異常:潛藏在他心裡那個曾以為不存在的情人,現身了。”
夏沁菲不滿的拍了一下桌子:“不許用JJ的歌名去形容那個花心大蘿蔔,他不配!”
“差點忘了,你最喜歡JJ。”李霄壞笑。
夏沁菲又氣又羞漲紅了臉,按著桌沿就要站起來:“你這個。。。”
小火苗剛升起一半,就被李霄手中的一件東西生生壓住了。
“這是?。。。”
“自己看。”
夏沁菲遲疑著接過來只看了一眼,一聲驚呼就把周圍的目光叒吸引過來了。
“你、你是怎麼弄到的?我發動了十幾個人一起幫我搶都沒搶到?”夏沁菲驚喜到雙手微微顫抖。
李霄淡淡一笑,重新拿起了筷子,夏沁菲此刻也沒心思再追問門票的來源,拿起手機就撥。
“乘務長,不好意思打擾您了,5號那天我家裡有急事不能飛,您能不能給我調一下班?謝謝、謝謝您!”
放下電話看到李霄訕笑的表情,她立即又板起了臉。
“幹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發覺你編瞎話其實也滿溜的。”
“那你要我怎麼說?告訴乘務長我要去看林俊杰演唱會所以不能飛?拜託你長長腦子好不好?”
夏沁菲送去一個大白眼。
“所以說,有時候善意的謊言也不是壞事,對不對?”
“兩碼事!看演唱會和感情是一個量級的嗎?”夏沁菲立即警覺起來。
李霄沒有接她的話:“你好,請幫我結下賬,謝謝。”
招呼完服務員,他認真的看著夏沁菲。
“去外面隨便走走吧,畢竟這是咱倆的約會,對不對?”
十九、就是你
陸小桐一腦門官司拎著飛行箱闖出房門,走出去又返回,脫下高跟鞋咬著牙踹了床上死豬般的夏沁菲一腳,才恨恨的再次出門,“砰”的把門摔上。
她有氣是正常的,夏大小姐要去赴和林俊杰的心靈約會,把飛行任務撂下了,乘務長只能動用備份替她飛。
這個備份正是陸小桐。
原本她今天準備去山姆選購些食材,已經研究了好長時間的選單,艾鳶這些天總是神色恍惚,原因她自然知道,所以陸小桐想做點好吃的幫她轉移注意力,可是因為夏沁菲的追星行為不得不暫時擱置了,她當然心裡不爽。
但這還不是今天她最不爽的事。
航前會上,那個玩世不恭的目光總有意無意在瞥她,陸小桐渾身不自在,幾乎要縮到桌子下面去。
飛機平穩上升到巡航高度,陸小桐匆忙的準備著餐食,同組的黃茵剛剛離開準備間,門簾一挑,一個身影閃進來。
“茵茵,怎麼又回來了。。。”
話剛出口,陸小桐就發覺不對——黃茵身高和她同為165公分,面前的這片陰影可沒這麼嬌小。
陸小桐霍地抬頭,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撞進眼簾。
“你來幹什麼?”
關景雲嚼著口香糖,似笑非笑俯身湊近她:“怎麼?說天明忘記一切,你就真忘乾淨了?”
“你、你還想怎樣?”陸小桐一陣莫名的慌張。
關景雲蹲下身子,捕捉著她閃躲的眼睛。
“你跳舞真好看。”
“你到底想怎樣?”
關景雲站直身子, 186公分的巨大陰影頃刻間完全罩在陸小桐身上。
“不怎樣,為了感謝我的救命之恩,你得單獨給我跳一段舞。”
“你休想!”
陸小桐羞怒的叫嚷,對方卻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說話,就這樣看著她。
從那雙眸子裡,陸小桐讀出了戲謔、調侃、和若有若無的威脅,像荒原上的獨狼發現了獵物。
她氣惱、惶急、無措,極速的組織著語言。
關景雲先開口了:“想想,發微信告訴我時間地點。”
“你微信我早就刪。。。”
話衝口而出到半途,陸小桐卻被那個再次浮現的古怪笑容恫嚇住了。
關景雲轉身離開,飄飄然似乎沒帶來一片雲彩。
但把一片烏雲罩在了陸小桐心頭。
飛機落地下客完畢,陸小桐慌里慌張拿出手機檢視,赫然看到一條好友申請,那個頭像呲著牙笑,就像那張面孔。
陸小桐胳膊無力的垂下:夏沁菲,你害死我了!
罪魁禍首此時卻完全沒工夫和她共情,隨著林俊杰別出心裁的蠶蛹式出場,已經徹底陷入了半癲狂狀態,揮舞熒光棒“啊啊”大叫,眼睛裡全是小星星。
不知李霄用了什麼神通廣大的關係,票居然是內場前排的,距離臺上的林俊杰只有二十米,夏沁菲心花怒放,聽著一首首熟悉的歌,嘴裡一刻不停的跟唱,笑著、跳著,沉浸其中。
她過於投入,以至沒察覺有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坐到了身邊。
“那些你很冒險的夢,我陪你去瘋。。。我去!”
偶一扭頭,夏沁菲驚得歌詞都唱錯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
夏沁菲驚訝的問,但是滿場震耳欲聾中,近在咫尺的李霄也只能看見她的嘴一張一合,話是一個字都沒聽清。
正費力分辨她的話,李霄心裡忽地一動:這張櫻桃小口紅潤嬌嫩,翕動之間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李霄突然有嘗一嘗的衝動!
臺上的林俊杰開始了talking。
“濱海的歌迷朋友聽沒聽過我出道的第一張專輯?”
臺下山呼海嘯:“聽過!”
“知道主打歌是哪一首嗎?”
“就——是——我!”
“今天的歌單上沒有這首歌,但我想請大家跟我一起清唱它好不好!”
“好——!”
隨著林俊杰手打的拍子,萬人大合唱齊刷刷響起。
“任他們說 他們看 我都不管 我只要 宣佈愛你的人就是我。。。”
李霄靜靜看著大聲高唱的夏沁菲,忽然貼在她耳邊:“你在唱什麼?”
“就是我!”
夏沁菲臉上充滿興奮的紅暈,轉頭大聲告訴李霄,卻猛然發現他已經和自己近到臉對臉,一怔之間,李霄餓虎撲食般攬住她的後腦勺,噙住了那對紅唇。
夏沁菲眼睛頃刻瞪得溜圓,雙手拼命去推他,怎奈那個魁梧的身板厚重到她完全無法撼動,迷亂中感覺到一隻有力的舌頭撬開她的牙關單刀直入,“嗚嗚”連聲,卻半點也無法阻止。她慌亂的向周圍瞟,其他人大都沉醉於大合唱,即使有個把注意到他們的,也只是會心一笑——在演唱會上,情侶間的情不自禁簡直不要太多,誰會大驚小怪?
如果夏沁菲的嘴是自由的,她一定會大喊:“我還沒同意呢!”
可惜,她沒有這個機會。
呼吸越來越艱難艱難,意識逐漸模糊,夏沁菲的抵抗變得軟弱無力,不過無所謂,不管她使多大力氣,在李霄面前也是無效的。
大合唱在雷鳴般的歡呼聲中停了,夏沁菲的嘴也終於解脫出來,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不可置信的看著李霄。
“就是你。”李霄目光中熱浪翻湧。
“就是我。”夏沁菲壓根兒沒回過神,還以為他在說歌名,下意識糾正他。
“對啊,就是你。”李霄被她矇頭蒙腦的稚氣逗笑了。
夏沁菲已經忘了演唱會是何時散場,以及自己如何稀裡糊塗走回到家門口的,她唯一記得的是,一路上但凡李霄有向她靠近的跡象,她就會受驚的兔子一樣跳開。
看到家裡視窗的燈光,夏沁菲才踏實下來。
“我到了。”
“明早我來接你。”李霄的聲音帶著溫柔的親暱,聽得夏沁菲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不用接我,明天你又不飛。”
“跟飛不飛有什麼關係?送女朋友上班不是應盡義務嗎?”
夏沁菲盯著他使勁看,卻只看到一雙熱烈坦然的眼睛。她轉身逃也似的衝向家門,狼狽中甩下的話頗有些負隅頑抗的小倔強。
“我還沒同意呢!”
二十、我還想她
夜,窗外空曠的環境燈光零落,蔣偉超靜靜坐在鷺航大廈十八層的房間裡,握著手機凝視空無一物的天際。
忽而,一架塗著鷺航標誌的飛機掠過,這個時間,這架航班的目的地,是春城。
三天前,朱玉涵就在這個航班上。
三天後,朱玉涵的資訊打在蔣偉超手機上:我們分手吧。
收到這條資訊後,蔣偉超就坐在窗前,凝視天空到現在,整整四個小時,不說話,也不動。
他什麼也說不出,自從那天發現抽屜裡朱玉涵的東西消失了幾樣,他就有預感。
四年了,他知道自己這位律師女友擁有什麼樣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
就讓沉默,代替所有回答。
他也知道,她不需要回答。
終於明白,辦不到的承諾,就成了枷鎖。
既然給不了她未來,就不要在她寶貴的青春裡繼續鳩佔鵲巢,四年,已經太久了。
只是,我還想她。
手機嗡嗡的震動起來,蔣偉超看看陌生的來電號碼,沒有理會,現在的他沒心情和不認識的人說話。
手機固執的震動著,蔣偉超終於划動了接聽鍵。
“你好,哪位?”
“你好,是蔣偉超機長嗎?”
“我是蔣偉超,您是?”
“我叫簡俊宏,金暉律所主任合夥人,朱玉涵的上司。”
“簡主任您好!”蔣偉超霍地直起了身子,“您找我有事嗎?”
“有件事,我覺得跟你說一下比較好:小朱父親的病情,你知道嗎?”
“我。。。還不知道。”
“尿毒症,已經到了晚期,腎移植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治療辦法。”
“那、那需要多少錢?”
“單是腎源的費用,就需要40—60萬,加上其他治療,總費用在80—100萬之間。小朱她工作時間不長,積蓄肯定是不夠的,她父親又沒有醫保,負擔就更重。”
蔣偉超默然,朱玉涵的父親早年辭職做了自由攝影師,由於一向身體很好,對她多次購買醫保的勸說始終不以為然。五年前因為投資失敗,手頭的積蓄一掃而空,還欠下了外債,全靠著朱玉涵母親為數不多的退休金生活。朱玉涵工作這些年,一直從薪水裡支出一半寄回去給父母還債。
去年年底的一天,朱玉涵欣慰的告訴蔣偉超,家裡的債總算還清了。
那一晚,朱玉涵溫柔如水、婉轉承歡,和他纏綿直至天明。
蔣偉超偷著以她的名義寄去了十萬元,他以為她不知道。
現在回想起來,她什麼都知道。
“蔣機長?”
出神的蔣偉超被話筒中的話拉回現實:“簡主任,您打電話給我的意思是?。。。”
“我發動律所的同事們給小朱捐款,大家都很有愛心,目前還差。。。”
“簡主任,謝謝,這件事就不麻煩大家了,請您幫我一個忙好嗎?”
“哦。。。可以,請說。”
結束通話簡俊宏的電話,蔣偉超開啟一個微信群,傳送語音。
“我需要錢,急需,你倆給我想想辦法,四十萬。”
五分鐘後,群裡傳出李霄的語音。
“我手頭有差不多三十萬,把賬號給我。”
一小時後,門被砸響,蔣偉超開門看到了關景雲。
“我想裝修房子,剛取了十萬,你跟我回家去拿。”
“謝謝你,還有李霄。”
“去你的!哪兒這麼多廢話!”
十一點,蔣偉超提著一個黑塑膠袋在大廳等電梯,從電梯門的反光裡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他回身,注視著十米外那身天藍色制服。
四目相接,沉默以對。
電梯降下來,又升上去,反覆數次,寂靜深夜裡沒有乘員,只有電梯外相對而立的兩個影子。
艾鳶感到空氣太滯重,重到她呼吸有些不暢,轉身向大廳外走,耳邊傳來一個沒有悲喜的聲音。
“她和我分手了。”
艾鳶肩頭一抖僵立原地,許久,肩頭又抖了起來,伴隨著低低的啜泣。
蔣偉超安靜的站在那兒,任由她哭著,沒有人,包括艾鳶自己,能說清她此刻眼淚的味道。哭了不知多久,艾鳶身子猛的一直,哭聲止歇,快步向大廳門走去。
空蕩蕩的大廳裡,高跟鞋“篤篤”的聲音聲聲傳進蔣偉超的耳膜,把他的心一點點抽空。
什麼都沒有說。
什麼都不可說。
空蕩蕩的大廈,沒了歸處的靈魂。
人生看起來正常,是因為我們希望它正常,而實際上的人生,往往是荒誕的。
哭笑不得的荒誕。
這一夜,多少人無眠,在濱海,在春城。
蓮園小區,不大的房間裡擠滿了重重的心事。
夏沁菲倒在沙發上,摸著嘴唇發呆;陸小桐把舞衣鋪在床上,跪在那兒怔怔的看著出神;艾鳶坐在窗臺上,月亮映著她比月光更慘白的臉龐,無聲無言,萬語千言。
春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同樣的月色照在父親病床前的朱玉涵臉上,一滴冷淚,悠忽淌出眼眶。
夜終會過去,無論願意還是不願意,你都得迎接第二天的太陽。
心中所有的百轉千回,終要落在陽光下,接受它的照射。
所有人都知道,無愧於心是很難的;但恐怕很少有人明白,無愧於己,同樣極不容易。
我們可能終其一生,也說不清這輩子什麼決定是對的,什麼決定是錯的。對即是錯、錯既是對,在很多時候,對錯不過是人生這枚硬幣的兩面,當你把它拋起來的時候,就得做好準備,看到你不願看到的那一面展露在你眼前。
人生這場賭局,你無法決定自己是否上臺,如何下臺,只怕也由不得你。
彷徨無計時,從心吧。
希望我們都有好運。
艾鳶忽地跳下窗臺,脫下一直沒換掉的制服,褪去黑絲襪,牽起床上陸小桐的手,柔聲道。
“小桐桐,陪我一起洗澡吧。”
二十一、最長的電影
我們的生活,是很長的電影。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新科空客中隊隊長蔣偉超忙得無暇喘息,新的機型、新的航線、新的人員磨合、新的經驗總結,他每天把自己埋入這種頭也抬不起的節奏,似乎這樣可以讓自己不去想一些事情。
可多少個寂靜夜裡,推開那扇門,那個下意識滑到嘴邊、又生生嚥下的名字一次次提醒他,生命中有些事,曲終人已散。
這一屆世界盃,蔣偉超是在法國期間看的,他已經忘記了冠軍是誰,他只知道,那個豐腴軟糯的身軀再不會依偎在他身邊,時刻擔心德國隊再取得一場大勝。
被負罪感糾纏的,不止他一個人。
艾鳶儀態標準的徜徉在機艙裡,對每個呼喚她的旅客報以無可挑剔的職業性微笑;不飛的日子,抹布拖把不離手,把房子打掃得纖塵不染;她甚至找來菜譜,試著給兩位室友做飯。這是她25年來第一次進廚房,居然有著不錯的天分,但是夏沁菲和陸小桐吃著可口的飯菜,看著她平靜的臉,心裡總感覺不踏實。
面對同伴們關切的詢問,永遠是一句雲淡風輕的“我沒事”,然後手腳麻利的收拾起屋裡的髒衣服,直奔洗衣機。夏陸二人面面相覷,一起搖頭,可又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陽臺上那根為她練舞安裝的鋼管,她很久沒有碰過。
有些事,旁人無法勸解,只能靠自己慢慢走出去。
其實二位說客本身,也各自面臨著棘手的難題。
陸小桐對著舞衣發愣已經一週了。
兩天前她收到一件快遞,滿腹狐疑開啟一看,是一罈日本清酒,1.8L包裝!心怦怦亂跳的她趕緊把酒罈藏在床下。驚魂未定,第二天的驚喜就不期而至:一件日式浴袍,尺碼剛剛好,就像她自己下單買的一樣。
陸小桐閉眼深呼吸,睜開眼拿起手機。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說過了啊。”
對著文字,陸小桐都彷彿能聽到那個嬉皮笑臉的無賴調調。
陸小桐一咬牙,似乎下了莫大決心,手指飛快:什麼時候?在哪兒?
資訊啪的彈回:明晚九點在基地等我。
次日,基地大樓,惴惴不安的陸小桐猛然聽到樓下有節奏的三聲鳴笛,兩步跳到視窗,只見關景雲施施然站在大切諾基車門邊,向她勾勾食指。陸小桐調整呼吸,儘可能保持著鎮定下樓,走向那輛車,關景雲見她走來,也不說話,拉開後車門,自己扭身坐上了駕駛位。
“有兩件事我得跟你說清楚。”陸小桐板著臉看著前座那個後腦勺。
關景雲無所謂的聳聳肩,示意她儘管說。
“第一件,我是欠你人情,但你打算用這個騷擾我到什麼時候?我警告你,今天是我最後一次還你人情,希望你今後不要。。。”
“第二件。”
關景雲打斷了她的話,陸小桐咬咬下唇,加重了語氣。
“我爸是刑警隊長,對付你這種人,他有的是辦法!”
關景雲好像什麼都沒聽見,沉默的繼續開車。車子開到加勒比小區一間洋房前面的車位上,關景雲下車拉開車門。
“到了。”
陸小桐下車掃視四周,這裡環境很幽靜,也不知道大聲呼救能不能有人聽見。。。
走進客廳,警惕性拉滿的陸小桐也不禁暗暗讚歎了一句:好房子啊!
四米挑高的寬闊空間,鋼灰色地板,牆邊是一個歐式壁爐,明亮的落地窗外,一個小小的庭院裡掛著一張吊床,窗前擺著一張淺黃色弧形大沙發。
此刻關景雲就大喇喇坐在沙發上,示意陸小桐:“開始吧,舞蹈家小姐。”
“你、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陸小桐指指自己的箱子。
“不用那麼麻煩,就穿這個跳。”
“什麼?”
陸小桐以為自己聽錯了,錯愕的低頭看看身上的制服,抬頭卻看見關景雲面帶微笑在點頭。
陸小桐一跺腳:今天就是今天吧!
她跳的是自小最拿手的彝族舞蹈《蕎麥花開》,初時偶爾瞥見沙發上那雙意味深長的眼睛,她還會心裡一緊動作出差,隨著舞蹈的深入,內心中自由的本能徹底剔去了不安,舞姿越來越奔放自如。
不管舞臺在哪裡,舞蹈中的陸小桐總是忘我的。
一舞終了時,陸小桐是被沙發上“啪啪”的掌聲從沉醉中喚起的。
陸小桐從地毯上一躍而起,輕輕喘息著盯著關景雲,細細的汗珠溢位額頭,沿著精緻的鵝蛋臉流到欣長的脖頸上。關景雲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心驀然一動,站起身走進浴室,拿出一條毛巾遞過去。
陸小桐沒有接,依然盯著他:“我跳完了。”
“辛苦你了,跳得真美。擦擦汗,喝口水,我送你回去。”
車上,關景雲打破了靜默。
“今後還有機會看你跳舞嗎?”
陸小桐霍地扭頭,一言不發,目光裡寫滿警告。
關景雲笑笑,繼續專注開車。
蓮園小區就在前面,轉過彎,關景雲突然剎車,陸小桐猝不及防之下頭差點撞到風擋,生氣的斥問:“抽什麼風?”
關景雲不說話,只靜靜望著前方。
陸小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驚異的看到百米開外兩個人影在夜色下,隔著並不寬的街道靜立。
艾鳶面朝小區方向站在街的一邊;街對面,蔣偉超面朝相反的方向站立,兩人目光沒有交接,不言不語,也不動,好像已經在那兒站了很長時間。
這是一條支路,區區十幾米寬,在蔣偉超和艾鳶之間,此時卻如同相隔整個宇宙。
注視良久,陸小桐輕嘆一聲:“下一個路口是小區後門,你把我放在那裡吧。”
下車時陸小桐還在為艾鳶的這段不知到底會如何收場的孽緣發愁,身後一個聲音打破了她的思緒。
“告訴你兩件事。”
“什麼?”
“第一,你不欠我人情,在異國他鄉碰到那樣的事,只要是中國人,不管是誰我都會管的;第二,如果我確定自己喜歡你,別說你爸爸是刑警隊長,就算他是濱海市長,我也非把你追到手不可!”
話音落地,車去如風,留下風中懵圈的陸小桐。
二十二、乘著風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這個道理,夏沁菲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但懂得是一回事,體會到又是另一回事。艾鳶最近的自責和掙扎她看在眼裡憂在內心,苦於無力開解;陸小桐面對那個風一樣惱人的男子,提心吊膽不知所措的樣子她也不知該給出什麼建議為好。
舅舅的一個電話,讓她更加心煩意亂起來。
“跟小李相處的怎麼樣了?”
“還在。。。還在互相瞭解階段呢。”
“你這個孩子不要太挑挑揀揀了,我徒弟儀表堂堂能力出眾,人品我更是信得過,這樣的你都看不上,你想找什麼樣的?”李旭東明顯有些不高興。
“那李總乾脆下命令讓我答應他算了。”夏沁菲小脾氣也上來了。
“你胡說些。。。”李旭東一拍桌子站起來,恰在此時秘書推門走進。
“李總,會議要開始了,他們都在等您。”
“知道了,告訴大家我馬上到。”
李旭東壓住火氣,低聲對著話筒說:“小菲我告訴你,同不同意在你自己,但是李霄這樣優秀的年輕人一旦錯過了,你將來不要後悔!另外,你的假客艙部已經批了,明天到我這裡來拿機票。”
“票您都給我辦好了?謝謝舅舅!”夏沁菲歡呼起來,那點兒小脾氣立即扔到了九霄雲外。
愛琴海是夏沁菲自少女時代以來的夢想之地,終於有機會圓夢,她怎能不欣喜若狂?兩位好姐妹的困局、自己的煩惱,都暫時被拋得遠遠的,這一刻夏沁菲跑得像只歡樂的兔子。
希臘,我來了!
“李總,最後一件事:9月1日是雅典辦事處成立十週年,他們準備搞一次慶典,總公司發文請各分公司派員參加,您看咱們派哪些人出席為好?”
“9月1日?那不就是下週六?”李旭東拿過桌上的檯曆看了看,“這件事你們行政部定就行了,有前例仿前例,名單擬好告訴我一下。”
“明白了李總,我們儘快擬定名單交您審閱。”
“沒別的事了,散會!”
李旭東站起就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忽然一回頭:“那個誰。。。小宋,哪個辦事處的慶典?”
“李總,是雅典辦事處。”
李旭東站在原地思忖了兩秒:“小宋,讓李霄也去。”
這天是週末,李旭東約好帶女兒去吃義大利菜,難得的提前十分鐘離開了辦公室,步履匆匆間一抬頭看見李霄在自己的車旁轉圈。
“你小子來幹什麼?”
“師傅,我剛落地行政部就來電話通知我去參加。。。參加哪個辦事處的慶典?你知道我最討厭應酬了,你能不能跟他們說說,換個人去?”
“不行!告訴你,你去是我指定的。”
“為什麼?”李霄頓時成了丈二和尚,“你不是一直主張我們少摻和些沒用的事情,把心思放在正經業務上嗎?”
“嘿嘿,”李旭東笑而不答,“讓你去就去,師傅還能害你不成?”
李霄搔著後腦勺還不情願,但又不敢再說,只好訕訕的看著李旭東鑽進汽車絕塵而去。
車子開到公司大門吱的一下剎住,李旭東從車窗探頭,大聲訓斥那個出現在車頭的冒失鬼。
“你小子不長眼睛啊?什麼事慌里慌張的!”
“對不起師傅,我、我請假找你簽字,看你要走,我這一著急。。。”
“請假又不是投胎,你急什麼?”
李旭東劈手奪過請假單,邊在身上摸索簽字筆邊問:“去哪兒?幹什麼去?”
“我哥、我哥出事了,正在醫院搶救,我得趕快去!”
“出什麼事了?現在情況怎麼樣?”李旭東臉色一沉,推開車門下了車,拉住關景雲的胳膊急問。
李霄趕緊跑過來一起聽關景雲講述原委:他的哥哥關景山是海警濱海總隊警官,昨晚在一次海上追捕犯罪分子的行動中,被喪心病狂的罪犯駕船撞擊翻船落海,由於溺水時間過長,造成腦細胞不可逆損傷,一直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心急如焚的關景雲要去醫院陪護兄長,因此告假。
李旭東沉吟著拍拍關景雲的肩頭:“別急,別急,假條給我,你什麼都別管,趕緊去照顧你哥哥。。。你等一下。”
李旭東提筆在便箋上寫了幾行字,交給關景雲。
“這是濱海數一數二的腦外科專家,長海醫院霍智星副院長的電話,你去找他,就說我讓你去的——他是你們師母的親哥哥。”
幾天後,霍院長親自接手治療的關景山脫離了生命危險,悠悠醒轉,但是缺氧導致腦細胞嚴重受損,造成了明顯的行為和智慧障礙,能認出父母和弟弟,卻無法開口呼喚親人,喉嚨裡“嗬嗬”有聲,只是無法發出一句完整的話,更無法下床行走。
關景雲心疼兄長,每日鬱鬱寡歡,李霄是在對摯友的牽掛中,踏上飛機的。
這一切夏沁菲全不知曉,她此時完全沉浸在夢想成真的喜悅中。她在雅典衛城的千年石階上沐浴陽光、在憲法廣場興致勃勃觀看士兵換崗儀式、在帕特農神廟的殘垣前體味時空滄桑、在奧林匹克競技場的大理石看臺上靜靜聆聽依然在石縫間迴響的歡呼。
奧林匹斯山頂,她閉上眼睛陶醉在愛琴海的海風裡,任由長髮飄飛,想象著自己化身為一隻自由的鷗鳥,在湛藍如畫的海天一線間翱翔。
乘著風。
旖旎的海風,溫熱溼潤,如情人的手撫摸面龐。
一架塗著北航標識的飛機從山頂上空呼嘯而過,夏沁菲見了興奮異常,跳著腳拼命揮手,好像那上面的人能看見她。
她並不知道,那隻溫柔的手,就在飛機上。
二十三、愛琴海的夜
玩興正濃的夏沁菲看到手機上的來電,咧了咧嘴。
“舅舅,您又有什麼指示?快點說啊,我這是國際長途,好貴的。”
“你少羅嗦,告訴你,今天晚上雅典辦事處有個十週年慶祝酒會,咱們分公司少去了一個人,你去湊個數。”
“啊?舅舅,我明天一早得去聖托里尼島,這個什麼酒會幾點散啊?不會耽誤我的行程吧?”
“誤不了,我跟辦事處羅主任說了,讓她給你安排車。儀式七點鐘開始,你早點兒到。”
當地時間下午六點,夏沁菲敲開了北航雅典辦事處的門。
“您好,我是濱海分公司的,找羅主任。”
“小夏吧?快請。”一位幹練的中年女子滿臉笑容迎上前,“我就是羅蓉,歡迎啊,李總派來這麼個大美女,你今晚一定是酒會的焦點!”
“羅主任說什麼呀。”
夏沁菲難得的靦腆起來,不過,對方的誇讚,她倒沒覺得是言過其實:從小到大,她不管走到哪裡,確實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即使在美女雲集的乘務隊,同樣如此。
羅主任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小夏,跟我去試試晚禮服。”
“晚禮服?”夏沁菲眼睛睜大了,她沒想到竟然這麼正式。
來到衣帽間,夏沁菲眼睜得更大了——這裡居然掛了幾十件雍容華貴的晚禮服,一時間她都不知道先看哪件為好,更別說挑了。
羅主任讓她慢慢挑,就去忙別的事了,夏沁菲呆呆看著眼前的一片流光溢彩,緩了緩神才移步上前,一件件仔細挑選起來。
還從沒穿過晚禮服,她絕不容許自己的第一次有什麼不夠完美的地方。
晚上七點,各方賓客齊聚在雅典喬治國王酒店露天泳池邊的會場,賓主代表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致辭之後,悠揚的音樂響起,端著托盤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酒會開始了。
李霄有些煩躁的鬆了鬆領結,他對這種場合一向很不感冒,尤其要不停跟一堆不認識的人招呼寒暄,還要時刻保持落落大方的微笑,把李大機長煩的夠嗆。
在駕駛艙裡可比這兒自在多了。
人群一陣小騷動,李霄抬眼隨意一望,呼吸頓時停頓了一秒:那是誰?
是她!
是她?
李霄第一次對自己的視力產生了懷疑。
一款黑色絲絨晚禮服,凸顯著一個玲瓏有致的身材,深V領恰到好處的襯托出優美的鎖骨線條和雪嫩修長的天鵝頸,深長的前開叉下玉腿白皙筆直,半扎的羊毛卷馬尾隨意披在圓潤的香肩上,臉上妝容精緻而不失莊重;笑容典雅、英語流利,青蔥般的手指間持著一支高腳酒杯;銀色高跟鞋上碎鑽閃閃發亮,把李霄的目光不住牽向那隻纖細的腳踝。
頭戴古希臘桂冠頭飾的夏沁菲,像一個從中世紀油畫中走出的公主,一步步走進李霄眼眸深處。
李霄嚥了口唾沫:師傅,我明白了!
沿著李霄眼睛裡那條看不見的線,夏沁菲來到他面前,含笑的眸子在審視他。
“你也來了。”李霄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倒黴,被李總抓包了。”
嗤一聲頑皮的笑,夏沁菲吐了吐舌頭。
當那條柔嫩的粉舌再次出現在眼前,李霄心臟“呯”的一聲,好像鑽進了一顆子彈。
奇怪的是,不疼,但很癢。
“咱們去給來賓敬酒吧。”
李霄的聲音依然平靜,夏沁菲莞爾,轉身隨他一起走向人群。
二人所到之處,嗟嘆之聲不絕於耳。他們是今晚最光彩照人的女士,和最風度翩然的男士。
金童玉女,璧人一對。
喧囂漸去,寬大的露臺沉寂下來。
和羅主任互道晚安後,李霄發現場中空空如也,他急忙四下尋找,赫然看見那件黑色晚禮服嫋嫋婷婷佇立在泳池對面,李霄走到池邊,隔池凝望那個水一樣的眼波,目光交織成的摩爾斯電碼,在池面上空閃電般交錯。
夏沁菲彎腰把高腳杯放在池邊,對李霄笑笑,脫下高跟鞋,深吸一口氣縱身躍進池中,水面下的髮絲隨波逐流,一條黑色美人魚筆直的潛向泳池對面。
李霄眉毛一挑,甩掉皮鞋箭一樣跳進水中,迎著她游去。在泳池中央,他抓住了那雙臂膀,把她拉出水面。溼漉漉的頭髮緊緊貼在夏沁菲臉上,她咯咯的笑著,越來越大聲。
笑聲戛然而止,李霄猛力把她拉進懷抱,再一次噙住了那雙冷得發白的唇。
這一次,那條舌頭主動伸了出來。
冰冷的水,溫暖的唇,火熱的心。
空無一人,只有愛琴海的月亮,靜靜俯視著他們。
李霄停止了動作,他感覺到懷中那個嬌弱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他捧著她的臉,語氣裡的溫柔如果溢位來,足以塞滿泳池。
“冷嗎?”
夏沁菲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伸開雙臂抱住他,臉貼在他胸口。
“你抱緊點,就不冷。”
李霄抱緊了她,臉貼著她的額角。
“去暖和暖和。”
“去哪兒?”夏沁菲從他懷裡抬頭,眼眸裡映著漫天晶亮的星光。
李霄攬她入懷,吻著她的耳垂低語。
“去一個很暖和、很暖和的地方,你會出汗的。。。”
喬治國王酒店一間高階套房,深夜兩點。
一具皎白的胴體在地毯上吃力的爬向浴室,李霄翻身一摟,手中空空,一骨碌坐起來,映入眼簾的就是這香豔又滑稽的一幕。
“你要幹什麼?”
“我去。。。沖涼,我好熱,好熱啊。。。”
李霄確實言而有信,這幾個小時裡,夏沁菲豈止出汗,簡直是汗出如漿,身下的床單早就能擰出水來,渾身再沒半點力氣。她現在只想衝個涼,讓快要熱爆的身體冷卻一些。
李霄下床抱起她,夏沁菲嚇得花容失色。
“我、我自己能行,你快放下我,好了,我暖和了,真的暖和了,我天亮還要去聖托里尼島啊。。。”
說到最後,夏沁菲都快哭了。
李霄無奈的笑了:“我是抱你去沖涼,放心,誤不了你的聖托里尼之旅。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你明天的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