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月光透過窗戶,星星點點灑在鋪著無數畫紙的書案上,照亮了畫上人空白的臉龐,照亮了齊司禮白皙的指尖,他的指尖微動,不知是在撫摸畫上人,還是在撫摸月光。

一張、兩張...桌案上全部的畫紙赫然都是一副樣子——沒有五官的女孩。

明明有那麼多樣子可以畫,畫她在陽光下明麗的笑容,畫她笑起彎成月牙的雙眸,畫她兩頰騰起的雲霞,畫她嘴角說不出的溫柔...

可齊司禮什麼也沒畫,只留一片空白的面龐,不知為何,這頻繁出現在齊司禮夢中的模糊身影只留下了淚珠。

一滴、兩滴,掛在纖長的睫毛上,顫顫地抖落著,劃過臉頰,留下一路哀傷。

為什麼會這樣哀傷?

齊司禮不明白,他只是失神地盯著桌案,起筆想要畫下她的眸子,但不到片刻,他又放下筆,月光撫上他落寞的背影,彷彿安慰他般。

齊司禮似乎已經忘了什麼,這忘記與以前不同,對於以前的記憶,齊司禮已經很模糊了,但他不著急尋找,或者說,他不用尋找,在那被幾千年歷史消磨沉澱後的記憶中,又有多少他想要留下的呢?

可這次不同,齊司禮想要找回它,他想知道每每入夜後心口的悸痛為誰,他想知道入夢後那抓不住的虛妄又是誰,明明退化的痛苦已然消失,可為何,身體卻迎來比退化更無力的痛苦呢?

齊司禮的視線停留在一旁的筆筒,不多時取出一支鋼筆,通體鎏金色的鋼筆上,刻著一隻潦草到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的狐狸。

這麼久以來,他似乎從未注意過這支鋼筆,齊司禮想著,嘴角勾起一抹自已也沒察覺的笑意,慢慢的,笑意凝結在嘴角,潮水般湧起的記憶填滿了齊司禮的心口。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女孩的臉龐,在那閃著盈盈水光的黑眸中,只剩數不清的苦澀...原來他忘了,忘了最重要的人,忘了那鮮活的身影。

原來是何遇,一個只在乎他人而從不考慮自已的笨蛋。

齊司禮再也無法保持平靜,起身衝出房門。

“神明聽到我們的願望了,她說很快就會實現。”

想起何遇笑著說出這句話時的堅定,齊司禮只覺得迷茫。

她才是那個神明,替他承受一切,沒有結局的神明。

他不顧一切地闖進何遇的家,不顧那滿地的狼藉。

“何遇...?”

臥室的地板傳來悶響,這讓齊司禮的神經高度緊張起來。

“何遇!”

他跑進臥室,目光落在那心心念唸的身影上,所有的理智徹底崩潰。

他看不見滿是狼藉,甚至來不及看清何遇的破敗,金眸只聚焦在她纖細的脖頸上,那“新鮮”猙獰的割口,潺潺的血洶湧而出,像是一場煙花。

“何遇!”

齊司禮衝上前抱住何遇即將倒下的身體,而她的黑眸是那麼平靜地落在他身上,裡面是解脫與無奈。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呢?讓他親眼目睹著一切...我不明白,只是看著齊司禮下一秒彷彿就要崩潰的金眸。

命運啊,為何要這般愚弄他呢?

我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這是我一直以來想要逃避卻無可奈何的結局。

那傷口涼涼的,湧出大股大股溫熱的血。

齊司禮慌張地將手覆在我的脖頸上,不斷消耗著靈力,他想救下我。

可我知道,沒用的。

“齊司禮...”

大口大口的血液從我口中咳出,一時間我似乎什麼都說不出來。

“別說話...別怕,會沒事的。”

“我會救你何遇,別怕。”

齊司禮輕聲說著,極力壓抑著語氣的顫抖,似乎想要呈現給我一個從前冷靜理智的齊司禮,我慢慢抬起手覆上齊司禮的手,手心頓時變得溫熱黏膩。

“齊司禮...沒用的...”

“...相信我。”

齊司禮重複著這句話,似乎在安慰我,似乎在安慰自已,可他又何嘗不知道我的話是對的?

他知道,沒辦法的。

傷口宛若一隻貪婪的野獸,永不滿足地吞噬著齊司禮的靈力。

溫熱的血浸滿了齊司禮的手,染紅了齊司禮的衣服,那一刻,他似乎又感覺到了那早已塵封的情緒——害怕。

他以為早已可以坦然面對一個又一個人離他而去,只留他一個人繼續在這場時間的牢籠裡遊蕩,可如今,那個人變成了何遇...

明明他剛剛擁有,為何又要失去?

“齊司禮...”

我喃喃著齊司禮的名字,話語也許讓滿腔血紅堵塞了,變得黏膩不清。

漸漸的我感到越來越無力,我看不清齊司禮的臉,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血光,像齊司禮這麼白淨的人,怎麼能沾上鮮血呢...

“冷...好冷...”

傷口流出的不僅僅是血,更是女孩的體溫,在悄無聲息間流失。

齊司禮只覺得懷中人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起來,他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希圖用體溫讓他暖和一點,可為何,她的冰冷也能帶走他的溫度?

我感到齊司禮的臂膀又緊了幾分,好像怕放鬆一分我便會消失般。

突然,我笑了,淚水劃過臉頰,那是幸福的淚水,能夠死在齊司禮懷裡,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一滴滾燙的水珠落在我的臉頰上,與我幸福的淚水混合,幸福與苦澀摻雜,哪裡有什麼幸福呢?

“何遇...”

我想抬手為齊司禮擦去淚水,我捨不得他哭,可我再沒力氣了,渾身猶如墜入冰窖,而齊司禮的淚水為我帶來最後的溫度。

“齊司禮...你的眼淚...好...燙......”

齊司禮聽著何遇吃力地說完這句話,隨後整個身體放鬆下來,毫無保留地靠在他懷裡,好像此時她才終於學會依靠他。

鮮血仍在流出,帶走了何遇的生命,一滴兩滴...淚水從齊司禮的眼眶滴落,冰涼的淚水在何遇冰涼的臉頰上顯得尤為滾燙,最後屬於她的溫度也消失在齊司禮懷裡。

齊司禮只是有些迷茫,像是一隻無措的小獸,他無力地喃喃她的名字:“何遇...何遇。”

“我可以等...一百年,一千年,算不上什麼很久。”

“何遇...我可以等。”

一百年,一千年,對齊司禮來說也許不過頭髮長了又剪,剪了又長。

他可以等,等到何遇能夠迎來幸福的結局。

一百年,一千年,算不上什麼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