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

真的太靜了,連風聲都沒有。

謝修竹的冷汗從額上滑下,忽然他瞳孔瞪大,驚恐地看著地面。

此時的所有人都在防備著四周,特別是樹上,只有謝修竹一個人注意到了地面上憑空出現的腳印。

那個腳印在一步步靠近,謝修竹嚇的不敢動彈。

這太怪了,不可能的,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鬼。如果真的有鬼,那他虐殺的那些人早就找過來了。

腳印靠近了一個護院,那個護院身子忽然僵了一瞬,很快就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謝修竹驚恐地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若隱若現,那是……楊純陽!

楊純陽保持著死掉的樣子,渾身血淋淋的,他的形象具象以後,地上踩出的腳印也帶了血跡。

而且周圍的溫度驟降,所有人都看到了楊純陽。

“啊!!!”

隨著謝修竹的尖叫,所有人都四散逃跑,沒有人再管謝修竹的死活。

如果是人,他們可以與之一爭高低,就算對方再怎麼厲害,他們這邊人多,怎麼也有一線生機。

可是對方是鬼,還是能殺人於無形的厲鬼。他們甚至都沒看到楊純陽動手,在他面前的人就死了,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感,讓他們紛紛丟下謝修竹自顧自逃命。

白天是謝修竹下的令,也是謝修竹第一個射出的箭矢。他們只是奉命行事,他們心中存著僥倖,希望楊純陽在殺死謝修竹後,能平息怨氣,去地府投胎,不要再找他們麻煩。

謝修竹雙腿發軟,圍在他身邊的人一跑,他跟楊純陽之間沒有了遮擋,謝修竹直接嚇尿了。

謝修竹撲通一聲跪在楊純陽面前,哆哆嗦嗦地磕頭:“楊……楊英雄,是我錯了,我該死!”

謝修竹啪啪打著自已的臉,不斷地哀求認錯:“我知道我該死,求您給我個機會,給我個改邪歸正的機會……我……等明天!明日我就請人給您超度,您想要什麼,您告訴我,我給您獻祭!活人!童子!童男童女!嬰兒!我都能弄來!求求您,饒我一命!”

謝修竹的額頭磕破,楊純陽停了一瞬,又緩慢地靠近了謝修竹。

謝修竹頭埋在地上,雙眼大睜著盯著停在他面前的腳印,渾身抖如篩糠。

楊純陽聽著謝修竹的話,閉上眼看著腳底下這個不斷顫抖的淡紅色迷霧,深吸一口,把對方吸到了自已的身體裡。

這團迷霧跟之前的那些不一樣,身體變得輕盈的同時,一些記憶碎片極速湧入了楊純陽的大腦當中。

最開始浮現在楊純陽腦海的是一個擂臺,擂臺上他自已正把一個人高高舉起,而後狠狠摔出了擂臺之外。

視線的主人似乎很是激動,把大把的帶顏色的木片推到了一個木盤子裡。

“戰神!”

楊純陽腦海中傳來視線主人激動的聲音。

畫面一恍惚,似乎是在一間房間內,楊純陽看到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高一矮兩個人。

視線的主人淡淡地一瞥,在看到高個男人的時候,視線範圍猛地變大,似乎是驚喜的瞪大了雙眼。

楊純陽甚至能感覺到視線主人激動的心情,還有那激動到顫抖的雙手。

楊純陽看著那個高個男人,感覺非常的熟悉。那個高大男人的視線忽然也朝這邊看了過來,在楊純陽和高個男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他的頭劇烈地疼了起來。

楊純陽捂著頭,身體痛的攣縮不止。

他忽然就意識到自已就是那個高個男人,楊純陽捂著揪痛的胸口,猛然意識到什麼,望向了視線裡自已身邊的人。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謝修竹當時的關注點並不是對方,還是說有什麼禁忌,對方的臉模糊一片,任憑楊純陽怎麼努力都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謝修竹跟楊純陽有關的記憶還在不斷的浮現,楊純陽發現在謝修竹所有的記憶裡,自已身邊都有那個男人。

楊純陽看到自已把那個男人護在懷裡,一支支箭矢射到自已身體裡,自已繃緊了身體,一直在硬扛。

從始至終,都沒有把那個男人暴露出來。

楊純陽確定對方就是他要找的人,可是,人在哪裡?

腦海中的記憶還有,楊純陽看到自已被吊在樹上,看到那個男人的手被砍掉,看到他和另外一具屍體放在一起,身上就澆了酒,放了木材,然後……一把火燒了起來。

他看到那個他一直找的男人被人挫骨揚灰,緊接著畫面突然就沒了。

恨意在楊純陽心中洶湧,怒火在他心頭灼燒。

楊純陽咬著後槽牙站直了身子,朝著陰沉沉的天空發出一聲怒吼。

洛城的天突然就都變了,天空被厚厚的烏雲遮擋,地面上連蟲鳴聲都聽不見,寂靜的可怕。

肉眼可見的黑氣從地下升起,慢慢地升到半空中,在半空中彙整合了實體以後,飛速地竄入莊子,竄進了楊純陽的體內。

楊純陽周身被黑氣籠罩,頭髮無風自舞。身體在不斷地具象化,就連胸口的箭和不斷流出的血也跟著具象了。

滴滴答答的滴血聲越來越大,楊純陽低下頭,看著從自已胸口的箭矢尖上不斷流下的鮮紅血液,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一小捧自已的血。

指尖觸碰到箭頭的時候,楊純陽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突然想起,自已好像是把那個人緊緊的摟在懷裡。這個箭頭穿出來這麼多,那個人的身體一定也受傷了。

楊純陽雙目赤紅,紫色的煞氣從他身體裡迸發,直衝天空。

……

江恆正坐在玉石床上看著乾坤鏡裡的情形,忽然純陽神殿被一片紫光籠罩,地面也開始搖晃。

楊純陽先前設下的結界上出現了皸裂,“咔擦”的聲音不斷傳來,結界上面佈滿了蜘蛛網般的紋路。

就在江恆擔心結界會變成碎片掉下來的時候,結界忽然消失了。

外面的喧騰聲也清晰地傳了進來。

“哎呀,壞了壞了,怎麼煞氣又失控了?”

“快去聯絡各位仙友,咱們得在純陽神君還沒毀天滅地前把他封印起來!”

“一千年前那道封印失效了嗎?當初不是直接烙刻在他的神魂上了嗎?怎麼會又引起異變?”

“那封印不會失效,但是引動那封印的是暴走的戾氣,不是煞氣啊。快點快點,別耽擱了,不然不知道這次又要隕滅多少仙友。”

“都快走吧,這天庭估計又要塌了……對了,那個散仙呢?要不要把他帶出來?”

“走走走,帶什麼?你沒看神殿被神君設下結界了嗎?這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讓人進的意思。別管了,那神殿塌不了。這天庭塌了,死的只會是你我。”

江恆走出神殿外,那群一直觀望著這裡的仙友們都已經不見了身影,隱隱約約還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只是聲音越來越小。

“這次失控會不會跟那個散仙有關?咱們去下界找找那個散仙?”

“可別,純陽神君近萬年來已經不知道暴走過多少次了,也就上次封印以後,安逸了一千年。他失控了可不認人……那個江恆就看他命吧,逃不逃得過就看他的命了。”

“……”

江恆長嘆了口氣,看著變得空蕩蕩的天庭,又抬頭看了看衝破天庭的這道紫光。

這煞氣彙整合的光柱,能穿透牆壁照到每一處。

江恆沐浴在這紫光之下,原本平靜的內心,竟然也生出了憤怒和不甘。

他歸位以後,除了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陷入了下界的情緒裡。

後來他很快就調整了自已的情緒,客觀的去看待那一世。

那只是一次歷劫而已,他不是下界那個江恆,那些人也不過是他歷劫路上的一段經歷而已。

可是現在,對謝修竹的恨如潮水般從心底最深處翻了上來。與之一同翻上來的還有對顧學真對侯府甚至對整個聖元國的恨意。

他恨皇帝不辨是非,恨他們不辨真假害了自已一家性命。

江恆恨不得現在就把這些人都給殺了,讓他們償命,讓他們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江恆轉身大步走到乾坤鏡前,他一直以為乾坤鏡裡自有一番天地,如今看來乾坤鏡裡的世界是真實的。江恆要去確定一下洛城到底是在哪裡,他要跟楊純陽匯合,要和楊純陽一起把下界掀個天翻地覆!

江恆走回玉石床邊,他的眼瞳已經成了紫色。

當他靠近玉石床,接近純陽仙君後,眼瞳裡的紫色突然消散了。就連一直圍繞在江恆身上的煞氣也變成了淡紅色的仙力,一點點被江恆吸收進體內,跟他的仙力融合在了一起。

理智重新回到了江恆的大腦,江恆猛然間意識到剛才自已在想什麼,只覺心裡一陣發寒。

他竟然在毫無察覺中就被這煞氣影響了。

純陽神殿內的煞氣被躺在玉石床上的純陽仙君吸收進了身體裡,純陽神殿重新出現了一個結界,把外面的煞氣都隔絕開來。

江恆看著新出現的結界,喃喃自語:“你早就做了準備嗎?你是料到自已可能會失控嗎……”

在玉石床上靜靜躺著的純陽仙君並不會回答他,他的神識不在這裡。

江恆沒有再試圖出去,就剛才的事情來看,他出去後根本就抵抗不了煞氣的侵蝕,很可能會喪失理智。

江恆重新坐到玉石床上,他靜靜地看著玉石床上躺著的還保持著平緩呼吸的楊純陽。

江恆的視線落在楊純陽的手上,他從楊純陽手裡抽出手來以後,楊純陽的手還一直維持著握著他手的姿勢。

江恆盯著楊純陽空出來的手心看了半晌,慢慢地把自已的手放到了楊純陽的手內,重新跟楊純陽的手拉在一起。

江恆嘆了口氣,視線重新放到乾坤鏡上。

只是這麼短短一會兒的功夫,鏡子裡已經成了煉獄一般。

……

楊純陽身上插著箭矢,眼神迷茫地站在一間商鋪內。

商鋪內已經空無一人,楊純陽的腳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具屍體。

楊純陽在院子裡待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走進了一間屋子內。

這間屋子是江恆算賬的地方,江恆還在這裡教過楊純陽認字。

屋子裡很乾淨,楊純陽走到書桌前,看著書桌上擺著的宣紙,盯著上面的字出神。

這裡有股淡淡的氣味在吸引著楊純陽,那股氣味殘留在書桌上。

楊純陽拿起宣紙,又拿起毛筆,他細細地嗅著上面江恆的氣味。

然後他閉上眼睛,這股氣味漸漸在他眼前具象化,成了一片飄渺的淡紅色。

楊純陽站在原地轉圈,搜尋著還有這股氣味的地方。

他是在謝修竹的視角里看到那個他一直想要尋找的男人死了,但是他心裡有種感覺,那個男人還在,只要他尋找,就一定能夠重新把他找回來。

楊純陽的身子定格在某一個方向,下一秒,他的身體消散成了一團紫色煞氣,又重新在另一個地方凝聚成人形。

楊純陽睜開眼睛,他出現在一個房間內,房間內擺著一張床,桌子上還放著茶水和肉乾。

這裡到處充滿了那個男人的氣味,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分外的熟悉。可是,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一陣鏜啷聲傳來,“娘,你快進去!我用桌子抵著大門了,他們進不來。我沒事的,一會等他們走了,我就進去陪你。”

楊純陽推開門走了出去,瞧見一個頭發稀疏花白的老人,滿臉是淚的看著一個年輕男人。

那個年輕男人正在用各種傢俱堵大門,滿臉都是驚慌,但是還是強裝鎮定地安撫著老人。

楊純陽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兩個,他們兩個身上有那個男人的氣味,甚至這個院子裡,到處都有那個男人的氣味。

外面砰砰的砸門聲分外的刺耳,楊純陽隱約覺得,如果門被砸壞了,他要找的那個男人會很生氣。

楊純陽勾勾手指,門外的動靜突然就沒了。

動靜沒的太過突兀,一股不好的預感出現在紀軍的腦海。

紀軍害怕對方是在憋大招,擔心他們會從牆上翻進來。

紀軍咬著牙抄起扁擔,雙目赤紅的看著牆頭,想著若是誰進來,他就一扁擔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