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清水鎮家家煙囪裡都升起了裊裊炊煙,空氣裡飄浮著各種香氣。忙碌了一天的人揹著手慢慢走回家,準備享用熱騰騰的飯菜,抒解一天的疲憊。

尋鹿正和相柳在廚房做桃花餅,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揉麵、發麵、蒸桃花、做餡料。

為了實現在西炎說要教相柳做桃花餅的約定,尋鹿用了靈力使院裡的桃樹提前開了花。尋鹿一臉肉疼,換作平時,她都是遵循著自然規律,能動手解決的事就絕不用靈力。不過,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廚房裡,相柳正挽起袖子賣力地揉麵團,尋鹿在一旁指導。看著旁邊放著的一堆烤得焦黑的失敗品,尋鹿有些頭疼,那已經不能說是桃花餅了,毛球看了都搖搖頭。

糟糕,感覺自己的教學生涯遭受到了嚴峻的打擊。

但是看著相柳對待手中的麵糰無比認真嚴肅的樣子,彷彿不是在庖廚,而是在棋盤上指點江山,他臉上還沾上了麵粉,有些滑稽。尋鹿偷笑,覺得這一刻,相柳身上才有了些少年意氣,不再冷得讓人無法接近。

她才走了一會神,轉過頭就看到毛球已經在盛放麵粉的罐子裡打滾了。毛球的翅膀歡快地撲騰著,麵粉飛揚起來又落下,把它整隻雕都埋了進去,連眼睛都看不到了。

尋鹿好笑地把它拎起來,輕拍抖落它身上的麵粉。

“毛球怎麼跟醉了一樣,迷迷糊糊。”毛球得救了,又撲在她懷裡開始賣萌耍寶。

相柳看了一眼,道:“估計是偷喝酒了,它的酒量就是一杯倒。”

尋鹿瞭然,拿了一塊柔軟的墊子放在椅子上,把毛球放在上面,還貼心地給它蓋了一方手帕當被子,毛球舒服地睡著了。

尋鹿又走到相柳身邊,用手背給他擦臉上的麵粉,相柳呆愣愣地任由她動作,看著近在咫尺的姑娘,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軟了下來。

在兩個人的努力下,第三籠桃花餅新鮮出爐了,這一次色、香、味皆可。尋鹿誇獎相柳可以出師了。

毛球還在會周公,相柳放了兩塊桃花餅在它旁邊。剩下的他們拿到院子裡吃,配著桃花酒一起。

“我去了回春堂看望他們,告訴他們小六與家人團聚了,現在過得很好,讓他們放心。回春堂沒什麼變化,只是坐堂醫師由小六變成了甜兒,木叔看起來卻老了很多,但身體還健朗。”

“麻子的孩子都已經滿地跑了,我給小傢伙們零食吃,他們圍在我身邊甜甜地喊我姑姑,可愛的緊。”

相柳察覺她說到這句,心情似乎更好了,問道:“你很喜歡孩子?”

尋鹿吃著餅,低頭看著地上灑下的明亮月光,如鋪了一層霜,“也說不上很喜歡,只是想到世界上有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就覺得很奇妙。”

相柳垂眸不語,他沒有體驗過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從出生起,他就沒有見過父母。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受人欺辱的時候,他不是沒恨過父母。他寧願相信他的父母已經死了,也不願相信是他們拋棄了他。生而不養,又為何要生呢?

感覺到相柳異常地沉默,尋鹿才驚覺自己觸碰到他的傷心事了。

她決定換一個話題,於是抓住他的手,問:“相柳,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為什麼會喜歡你吧?”

聞言,相柳的手突然顫了一下,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雖然他能察覺到尋鹿對自己有情,他們應該可以稱得上是兩情相悅,但是聽到她親口說“喜歡”,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尋鹿鬆開手,躺倒在搖椅上,開始回憶往事。那時父王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尋鹿想留在他床前盡孝,但是父王卻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不顧她的意願,強行派人送她出宮。

她被帶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別莊裡,生活了幾十年。父王安排得很周全,在那裡有丫鬟僕役精心照顧她,她依然過著金枝玉葉的生活。但她卻日日寢食難安,因為心裡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放不下父王母后還有王兄,更放不下辰榮。

她從小被父王和老師當王子教養,對政治也有一定的敏銳度,哪怕她當時不明白,後來也慢慢回過味來。父王曾經和她說過,辰榮的三位大將軍,赤宸、炎灷還有洪江關係不睦,互相懷疑猜忌。辰榮軍的主將內訌,戰鬥力必定大大削弱,辰榮怕是危在旦夕。

父王恐怕就是明白這一點,才會迫不及待地交代後事。別莊有十餘位絕頂高手日夜守在外面,既是保護,也是禁錮。父王用這種極端的方法,保護她的安全,尋鹿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可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她是受萬民愛戴的王姬,她金枝玉葉的生活,哪樣不是取之於民,這是她逃不掉的責任。所以她急切地想要知曉戰況和父王的身體狀況,可是別莊裡的人都像是提線木偶,死氣沉沉,只知忠,沒有魂,竟無一個人會告知她這些。

這個別莊就像一個精緻的牢籠,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任憑她如何拍打哭喊,都不會有人注意。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和她說話,這樣死寂的生活簡直要逼得人發瘋!

若是他人,可能樂於接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可她從小受的教育不同,雖不能像男子那樣入仕為官,施展抱負,但她有自己的思想,不可能接受麻木的生活。現在卻如同被折斷翅膀的鳥兒,磨滅了生氣,最終的下場只會是鬱鬱而終。

想要這一秒都難捱的日子,她可能要過幾十年、幾百年,連屋簷滴落的水滴聲都變成了一種酷刑折磨。

可是,某一天早上,她推開窗,發現了窗外放著一枝帶著露水的桃花的時候,她的心情簡直像在沙漠瀕死的人發現了綠洲,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抓起桃花放在鼻子下,聞到了清甜的味道,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桃花下面還有一張疊起的手帕,她展開,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只畫著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笑臉,卻幾乎令她熱淚盈眶。

從那以後,每隔一段時間,窗外就會出現一枝新鮮的桃花和一個各式各樣的笑臉,死寂的生活有了一絲期待,就變得沒那麼難熬了。

就這樣過了幾十年,突然有一個人告知她,父王病重,性命垂危。那一刻,尋鹿覺得哪怕他告訴她天崩地裂了,她都不會像這樣耳裡嗡鳴,眼前發黑,幾乎要栽倒在地上。

就在她想要拼死逃出去見父王最後一面的時候,那些人卻突然放她出去了。她來不及驚愕,死命往王宮趕,卻還是晚了一步,只看到了躺在棺槨裡的父王。他不會說話了,不會笑了,不會喊她阿鹿了,不會摸她的頭了,一代帝王,也化成了塵埃,消散無痕。

尋鹿的眼淚顆顆滾落到唇邊,又苦又鹹,“那時我甚至幼稚地想,如果幫我的那個人是女子,我一定和她義結金蘭,若他是男子,我一定要嫁給他。”

可是後來她思來想去,也只想到了一個可能,就是隻有兩面之緣的相柳。父王不用想,母后和王兄都遠隔千里,鞭長莫及,只有他了。在確定是相柳的時候,這份感激就變成了愛意,在後來的相處中,越來越濃。

聽了這麼長一串故事,相柳徹底懂了,點點頭說:“是我。”

但是他沒想到尋鹿那幾十年過得那麼壓抑,只是單純地想要給遠離故國的她一些安慰。卻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給了她一份希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年在死鬥場,尋鹿給了他一份生機,後來,他還了她一份生機。

尋鹿還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問:“你是怎麼發現我在那的?”這件事父王肯定會瞞得密不透風,不可能走漏訊息啊。

相柳不打算告訴她,只說:“秘密。”

其實是毛球的功勞,它的嗅覺異常靈敏,一直記得她的氣味,是毛球帶著他找到了尋鹿的藏身之所。但是那裡有重兵把守,桃花和手帕也是他準備好,再讓毛球悄無聲息地送進去的。

毛球:這家沒我得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