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趙長泰上班遲到了。當然了,他是老闆,早會晚會也沒人管。

他的心情看起來非常糟糕。昨天下午,他給曉星打電話,想約她見面,把自己託人從國外帶回的時髦首飾送給她。

結果曉星語氣落寞的跟他說,最近有人傳閒話,他們要避嫌,以後就儘量不要見面了。

“長泰哥,我已經嫁人了,孩子都十多歲了,我是不怕的,但是你現在還沒娶媳婦,要是因此而影響了你,那我會心裡不安的。”

他能聽出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有人在曉星那兒說了什麼,才讓曉星這麼對他!

掛了電話,趙長泰就陷入了一種悲傷落寞的情緒裡,曉星怎麼就不明白呢,他根本就不怕被影響,他這輩子反正不會再結婚了,他只想對她好。

想著想著,他就開始借酒澆愁,最後醉倒在沙發上,一直到今天早上醒來。這會,他不光心情糟糕,身體也非常糟糕,宿醉帶來的頭痛、在沙發上憋屈了一夜導致的身體僵硬都讓他痛苦不堪。

看到老闆進了辦公室,秘書小楊緊跟著也走了進來。

“老闆,有您一封信和一個包裹。”

“放桌上。你去給我沏杯茶。”

小楊把信和包裹放下,拿起茶杯和暖水瓶,轉身出了辦公室。小楊秘書是個講究人,泡茶之前要先燙杯,泡茶必須用剛燒開的熱水。

趙長泰坐在進口老闆椅上,看著信上的郵戳,嗤笑一聲。

他寄了幾件衣服過去,陳紅燕就給他寄來了東西,可能是陳家莊的土特產吧。

上趕著的女人不值錢,他才瞧不上。

他沒理會包裹,先開啟了那封用大號信封裝的信。

一張被毀的面目全非的照片映入眼簾。

臉上大大的紅叉最是引人注目,腦門上寫的“負心漢”、“陳世美”幾個大字也非常醒目刺眼。再往下看,後面綴著大紅感嘆號的“該死”倆字讓他血壓飆升。

趙長泰氣的眼睛都紅了,腦門上青筋暴跳,脖子上的血管也鼓了起來,似乎隨時要炸開的樣子。他把照片放在桌上,雙手死死的壓在上面,憤怒依然無法宣洩。

這張照片撕下了他的遮羞布,讓他明白,哪怕他看起來再怎麼光鮮,內裡依舊是那個卑鄙齷齪的小人。他做過的事,造下的孽,不會隨著他離開陳家莊而徹底消失,只是暫時掩埋,只會腐爛發酵,一旦被揭開,就是臭氣熏天!

陳紅燕!!!該死!!!

好好的接受他的施捨就完了,為什麼要跟他作對!!!

這個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女人,活該被他利用完了就拋棄,她竟然詛咒他,竟然敢跳出來揭穿他!

趙長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一腳踢開了椅子,拿起剪刀就把包裹剪開了。既然信封裡是這樣的照片,那包裹裡肯定也就不可能是“禮尚往來”的土特產!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還有什麼花樣!

包裹被剪開的瞬間,一堆碎布片瞬間傾灑了出來,雖然碎了,但是依然可以辨認得出來,這就是他之前寄給陳曉燕母女的那些衣服。

趙長泰牙齒咬的咯咯響。

很好!不光詛咒他,還剪碎了曉星的心意!

要是陳紅燕就在他旁邊,大概趙長泰真的能狠下心掐死她。然而此時此刻,他也只能無能狂怒罷了。

趙長泰喘著粗氣坐了下去,卻忘記了椅子已經被他踢到一邊,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發出了了沉悶的介於“啪”和“梆”之間的聲音。尾椎骨傳來的疼痛讓他整個人都扭曲了。

在他看照片的時候,楊秘書就從鍋爐房回來了,一手拿著燙好的杯子,另一隻手拎著暖壺。

儘管從她的角度看,照片是倒著的,但架不住字大,看起來又醒目又清晰。小楊秘書的嘴巴和眼睛全都變成了“O”型。

她默默地、輕輕的後退了一步,躲到了門邊,屏住呼吸等待著。等老闆的憤怒平息下來,或者等他徹底炸開。

啊!老闆是個陳世美啊!照片被弄成那樣,那人是得有多恨他!老闆到底幹什麼了?讓她來想一想,捋一捋。

前幾天,老闆給了她一個地址,讓她去郵局寄衣服。聽說老闆插過隊,她當時還以為是寄給老闆插隊地方的老鄉,還想著老闆心地不錯,離開了農村也沒有徹底把人忘了。

今天這封信和包裹,是從那個地方寄回來的,她還以為是老鄉給老闆的回禮呢,結果,就這?

那看來,老闆並不是寄給老鄉的,可能是寄給被他拋棄的糟糠妻,不然人家也不會叫他陳世美,但老闆寄的又是小女孩的衣服……

啊!是被老闆拋棄的女兒!

天吶,一切都理順了!沒想到啊,他們老闆也是一個拋棄妻女的混蛋啊!

小楊秘書一臉木然的站在門邊,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整個人都快麻了,腦子裡卻充斥著尖銳爆鳴!

直到她被老闆落地的聲音驚回現實。

咋回事?好奇!想看!

前進,還是後退,這是一個問題。

老闆這個樣子,肯定是不想被看到的吧?

“小楊,小楊!”

耳邊傳來老闆的呼叫聲,帶著隱忍的痛苦。

楊秘書淡定的脫下了腳上的小皮鞋,只穿著襪子站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她又退了一步,慢慢蹲下,給老闆拿茶杯的手空出兩根手指,勾起了自己的皮鞋,飛快且無聲的跑了。

講究個屁,就該讓你喝洗腳水泡的茶!

喊什麼喊,叫魂呢,你個敗類!

看著跟個人似的,其實是披著人皮的禽獸!

啊啊啊!她怎麼這麼倒黴!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遇上這麼個老闆,她又要重新找工作了!她不能和這樣的人共事,怕控制不住自己潑他一臉開水!

“小楊!!”

趙長泰喊得聲音都快劈叉了。

旁邊辦公室的同事們臉上全是納悶。

“老闆這個聲音,不會是出事了吧?”

“小楊不在?打水去了?”

“我們去看看?”

“走!”

幾個同事結伴來到了老闆辦公室,看到趙長泰坐在地上,他不是沒有嘗試過自己起來,但是他根本起不來啊,疼的厲害。

“老闆!”

同事們跑進屋子,關切的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還……”摔了呢。

聲音在看到桌上的照片時戛然而止。

腦子飛快轉動,然後得出一個結論:摔得好!摔得妙啊!

這張照片還是老闆年輕的時候,在農村插隊時期的照片,現在成了這樣,事實不是明擺著的嗎?他肯定還不是簡單的拋棄妻女那麼簡單,一定還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了,不然人家的恨意不會這麼深!

有個男職員,也是插隊知青。在農村結了婚,沒考上大學,沒法回城。但是人家和生產隊請了假,自己回城找了份工作,回去就把媳婦孩子接了回來。一家人擠在租來的小房子裡,照樣活的好好的。後來辭了職來趙長泰這兒工作,是因為他這兒工資高點,能讓家裡人過得好點,早知道他是這麼個人渣,他絕不來他這兒。

這位男同志第一個走了過去,攙住趙長泰,想要拉他起來,拉到一半手一鬆勁,啪嘰一下,趙長泰又摔了回去,發出一聲慘叫!

“對不起老闆,對不起,手滑了一下。”

別的同事全都抿著嘴,表情凝重,臉部肌肉緊繃,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闆,你這個樣子,可能是傷到尾椎了,還是打電話叫救護車吧。”

“對對對,別挪動了,等醫生來吧。”

急救電話還沒有開通,同事們只能透過查號臺查詢附近醫院的電話號碼,再聯絡醫院派救護車過來。

就在大家打電話的時候,小楊秘書又回來了。

她拎著暖壺,拿著茶杯,一臉驚詫:“這是怎麼了?”

“老闆不小心摔倒了。你幹啥去了?”

“嗐,別提了,我去打水,不小心把腳崴了,疼死我了。”

同事們:“……那你趕緊坐下,等會醫生來了你也一起去醫院看看。”

小楊連連擺手:“不用了,我剛才揉了一會,已經好多了,不用去醫院。”

笑話,她裝的呀,去醫院不就露餡了嗎?

等了半個多小時,救護車才終於趕來,醫護人員抬著擔架上來,並不是特別溫柔的把趙長泰抬上了擔架。

醫護人員因為對傷情比較有把握,下手反而不會像普通人那麼小心翼翼。

趙長泰顧忌著身為老闆的威嚴,愣是忍著疼沒吭聲。

但是,當他被醫護人員抬起來的時候,不經意間看見了桌上的照片,瞬間整個人都僵硬了。

糟糕,他剛才被摔懵了,忘了把照片收起來,這下好了,大家全都看見了。

這一瞬間,趙長泰恨不得原地去世。

他的威嚴啊、面子啊,都沒了!

剛才那個“手滑”,恐怕也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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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廣州的一輛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