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肆的心臟像是被軟乎乎的爪子輕輕按了下,整個人都溫和了下來。
眼底醞釀的一團風暴漸漸隱去,喉結上下滾動,他難捱地移開了視線。
一向清朗的聲音染上了幾分滯澀幾分喑啞:
“雨停了,走嗎?”
阮昭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就撞進了一雙含笑的眼眸。
只撩不動,和流氓有什麼區別?!
耳根子一陣燙,阮昭猛地站起了身,差點撞上沈聽肆的下巴。
“我當然知道雨停了!”
阮昭扣著帽子,只留給沈聽肆一個背影。
時隔多年,又一次見到了她這般炸毛的模樣。
上一次聽到她這樣講話,還是在電話裡,在已經是大學生的沈聽肆在她生日時送了她一箱的五三。
阮昭的生日似乎也要到了。
沈聽肆手握成拳,放在嘴邊,輕輕地笑出聲來。
安安靜靜的環境裡,低沉的笑聲撫著耳朵,撩人而不自知。
沈聽肆大概是不知道——
阮昭對他的聲音,實在是沒有一點抵抗力。
阮昭捂住耳朵,扭過頭來語言攻擊:
“怎麼磨磨唧唧的。”
沈聽肆跟在了她的身邊:“因為偶爾會想看你等待的模樣。”
那樣,他會心動的不得了。
這麼多年,她匆匆忙忙地趕著自已的人生,而他一直被困在原地看著那個背影。
但是現在,那個背影願意回過頭來吵他一句——
磨磨唧唧。
她在等他。這個認知讓沈聽肆整顆心臟都冒著開心的泡泡。
若是有貓尾巴的話,他一定是一臉清冷,但是尾巴搖晃個不停。
然後賴在阮昭的懷裡勾勾纏纏地纏上阮昭的一根根手指,擾得她炸毛地生氣,眼裡心裡只能有他一個人。
阮昭被他的話一噎,正經的小臉上染上幾分藏不住的羞惱。
還是那句話——
只撩不動,和流氓有什麼區別?!
阮昭:他好會,不像新手,建議嚴查。
“阮昭。”
“嗯。”
“阮昭。”
“幹嘛?”
“阮,昭。”
“嘖。有話就說。”
“咳咳,沒事。”
就是有點開心,感覺表白成功的機率可以提高到百分之六十了。
“你還可以嗎?”
這會兒已經凌晨兩點,兩人一路不停地趕上去,身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山上不比阮昭想象中的模樣,到處亮著燈,路也寬敞了些,一些古色古香的小店鋪還開著門,比不上夜市那般熱鬧,卻也能難得體會一下這裡的風土人情。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阮昭只是稍顯疲憊,因為熬夜碼字鍛煉出來的陰間作息的緣故,此時此刻倒也還能堅持。
況且,也早就已經過了睏乏的那個時間了。
沈聽肆心下一陣好笑又無奈。
到底是什麼給了她錯覺,讓她一直都把他當成一個嬌嬌弱弱的易碎瓷器一樣捧著?
但看著阮昭稍顯擔憂的神情和小小一副的肩膀上沉甸甸的登山包,腦子裡的想法一個轉彎,沈聽肆脫口而出:“正好前面有家小茶館還亮著燈,我們去打擾一下?”
阮昭只當他是累了又不好意思說,很體貼地點了點頭:“走吧。”
阮昭的視力沒那麼好,並沒有清楚地看到他嘴裡說的小茶館,大概是還有段距離,阮昭只跟在他身邊四處觀察著。
不得不說,這種靜謐又神秘的氣息,這種接近自然的時刻,是平日裡在錦都那種快節奏的大城市裡難以體會到的。
沈聽肆的聲音忽而在耳邊響起,帶著些許猶豫,像是斟酌過許久一般。
“你......和夏霧......是什麼關係?”
阮昭頓了一下,很快回答道:
“我的爸爸現在是她的爸爸了。”
“若是你們兩家是世交的話,該是知曉那些事情的。”
“阮叔?”沈聽肆驚訝又不驚訝。
夏家夫人早年亡夫,後來再婚,結婚物件是漸漸隱沒在眾人視線的一代拳王。
與她商業聯姻的前夫不同,自阮林入贅夏家,漸漸接手夏家以來,將夏家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外人只道她得了個能文能武又帥氣的老公。
兩個人這麼多年來恩恩愛愛的,阮林更是將夏霧寵得如珠如寶,更甚親女兒。
而她這個親女兒有多久沒見到父親了?
四年?
不對,大學也都過了兩年了。
那是六年?
大概是吧......
後來的阮昭已經不會再刻意地去數這些日子給自已平添煩惱。
但她記得清清楚楚,中考以後,原本看似充滿溫馨的家庭就漸漸顯出了裂痕。
不過是之前兩人在她面前偽裝的很好罷了。
而等到她的中考成績出來的第二天,兩人就拿到了離婚證。
原來,一個早就出軌了,一個早就厭倦了爭吵的生活,但是由於怕影響她的學習成績,兩人不約而同地忍著對方的存在,直到中考之後。
父親的出軌物件就是那位溫溫柔柔的夏夫人。
“我問過他。”阮昭慢悠悠地跟在沈聽肆的身邊,“問他為什麼要出軌。”
沈聽肆沒有說話,只是側著頭,眼神落在她的側臉。
“他說那不是出軌。他說是因為和我媽媽沒有感情了。”
“他們曾經那麼恩愛,恩愛到我整日粘著媽媽會惹得阮林吃醋。”
“恩愛到——我從小便覺得,愛情就該如他們這般。”
“恩愛到——我覺得自已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阮昭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與沈聽肆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呼吸似乎都帶出了疼痛的氣息,沈聽肆的心臟像是被一把大掌狠狠攥著反覆揉捏,那雙淺褐色的眸漸漸漫起了水花。
“所以你說,喜歡真的可以長長久久嗎?”
阮昭突然轉過頭來看他,一雙清凌凌的眸子顯得格外認真。
“可以。”沈聽肆突然開口。
那話語裡,帶著無比的篤定,似乎他穿過了十數年光陰看到了未來。
“就像我的父親和母親。”
“他們相識於國外,如今依然每天都在熱戀。”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剛一成年就被他們兩人趕了出去自已住。就是怕我打擾到他們的二人世界。”
“爭吵當然有,冷戰也有,但他們都會在合適的時間向對方低頭。”
“他們看過了對方所有的模樣,好的壞的,卻還是都認栽了。”
阮昭低著頭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掩藏住眼底的羨慕。
“或許他們只是愛情中的少數人。但是無可否認的是,天長地久的確存在。”
阮昭低低地“嗯”了一聲,心臟像是被潮溼腐爛的棉被捂住了一般,悶得喘不過氣來。
透過短短几句話,阮昭窺到了沈小少爺從小到大享受的優渥的環境,以及——從來不缺少的愛意。
從來都不缺她這一個。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沈聽肆停下了腳步。
“到了。”
“嗯。”
阮昭的情緒依然看起來有些低落。本來是一趟好好的旅行,沈聽肆不想讓她留下不愉快的回憶。
更別說,其實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是毫無準備的。
表白也是。
“等等,阮昭。”
“嗯?”
“我也是。”沈聽肆突然說道。
阮昭的身形一滯:“你在......說什麼?”
只要心緒稍稍浮動,冷白的面板就容易透出緋紅來。
沈聽肆摸了摸脖子,似乎是接下來的話有幾分羞恥,他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我也是——”
“不管你是什麼模樣,我都認栽了。”
但隨後,他又堅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我喜......”
阮昭突然湊上前去捂住了他的唇,“別說。”
“現在別說。”阮昭的耳根子紅了,一張小臉卻顯得愈發正經起來。
矜貴清冷的沈公子的面上一片緋紅,一雙淺褐色的眸子裡盛滿了羞意和無措。
“維斯麼不能嗦(為什麼不能說?)”沈聽肆含含糊糊地問。
一張軟軟的唇在她的掌心摩擦著。
阮昭觸電般的鬆開手。
“因為我現在沒有辦法回覆。”
“所以,不要說。”
阮昭抓著揹包肩帶朝著小茶館內走去。
站在原地的沈聽肆輕輕蹙了蹙眉,眉間染上了幾分委屈。
不一定答應他也就算了,現在連說都不讓說了。
然而轉念的下一秒,他猛地抬起了頭,像是頓悟了什麼,又像是看到逗貓棒的貓貓,拎著個相機興奮地朝著阮昭的方向跑過去。
茶館內有些冷清。
然而——
“阮小昭?你怎麼一個人?沈聽肆呢?”
阮昭又碰上了顧凜他們。
大概是從另一條路上山的,又或許是阮昭和沈聽肆確實太磨蹭了,他們倒是比阮昭快上了許多。
“後面。”阮昭應了一聲,先是朝著一旁眉眼間染上幾分倦意的夏霧看去,皺起了眉。
沈聽肆掀開珠簾走了進來,看到顧凜他們只是頓了頓,然後坐在了阮昭的身邊,兩人和顧凜他們隔了一張小桌子。
“顧凜,你應該將夏霧送回去的。或者,坐纜車。”
夏霧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不用。”
“阮昭,管好你自已就行了。”夏霧的眼睛裡滿是警告的意味。
阮昭聳了聳肩:“好啊。等你暈過去了再讓阮林來接你唄。只是不知道你這次的運氣還能不能那麼好?顧凜他......”
夏霧慌亂一瞬:“我知道了。”
小朋友就是愛逞強。阮昭在心裡嘆了口氣。
“喂,你們在說什麼?”顧凜問。
聽著她們的對話,沈聽肆的眸子裡染上了幾分驚訝來,在夏霧輕輕的搖頭下漸漸閉上了嘴巴。
“沒什麼。顧凜,我們出發吧。”
“出發?我還沒休息好呢!”
顧凜的眼睛停頓在夏霧蒼白的臉上,臉上盡是煩躁。
宋域翻了個白眼問顧凜:“都半個多小時了,休息好了不?顧小少爺?”
“要是趕不上日出敗了我的興致,以後就別想再差使我!”宋域呲著牙威脅道。
說不讓夏霧拖後腿的是他,在夏霧體力漸漸不支時開口說自已累了要休息的也是他。
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宋域也看不懂顧小少爺的騷操作了。
“走吧。”夏霧站起了身來,與阮昭擦肩而過。
幾人不過短短的交集,就又分別了去。
阮昭和沈聽肆也不過休息了短短一會兒,吃了些點心就再次出發了。
越往上走,人就越多。
到了山頂的時候,天剛剛矇矇亮。
人們三三兩兩地開啟了小帳篷和小毯子。
雖然草地上還有著微微的溼意,但不妨礙人們高漲的興致和儀式感。
沈聽肆架好了相機,而阮昭將揹包裡的東西一件件地掏了出來,大多是些吃的,還有野餐毯。
阮昭往地上一躺,身體呈“大”字形張開,一個人就將毯子佔據完了。
沈聽肆走了過來,坐在了一個角角上,屈著一條大長腿安靜地看著相機。
周圍的人聲沒有斷過,比起漆黑的夜熱鬧了不知多少倍。
涼涼的秋風拂過臉頰,阮昭慢慢閉上了眼睛。
“你很喜歡攝影?”
阮昭閉著眼睛,嘴裡問道。
他一直都待在攝影部,旅行的時候好像也從來相機不離手。
沈聽肆笑了笑:“一會兒給你看。”
“這相機有些年頭了。”
眼睛閉著閉著,漸漸地,睡意襲來。
......
人群突然騷動了起來。
阮昭緩緩地睜開眼睛,揉了揉。
迎著朝霞,她先看到的是霞光勾勒出的寬肩窄腰的背影。
沈聽肆似有所覺地轉過頭來:“再睡上一會兒就看不到了。”
霞光萬丈,紅雲朵朵,周圍飄來了一絲絲的雲霧,讓人仿若置身仙境。
“臥槽!好大好漂亮的太陽!”
阮昭聽見有人喊。
“MD,給老子小點聲!”
喊的人是林辰,罵人的是宋域。
周粥往沈聽肆他們這裡瞟了一眼,很快又轉過頭去,但阮昭沒有錯過她眼睛裡的失落和可惜。
阮昭掃視一圈,沒發現夏霧的身影,將這些事情拋到腦後,站起身來。
“宋域。”阮昭走到他們身邊。
宋域這才看到他們。他笑得靦腆,招了招手:“阮昭。”
“夏霧呢?”阮昭問道。
宋域下意識皺了皺眉:“晚上路上上了個廁所的功夫就沒人了。”
“她給顧凜發了訊息說有點事,就先走了。”
阮昭一點也不意外。
夏霧的身體是絕無可能正常的陪著他們爬完這段路程的。
聽到夏霧離開了,阮昭也鬆了口氣。
“我早就知道她堅持不下來。也不知道逞強個什麼勁兒?”
顧凜在一旁冷嘲熱諷,期間有不少女孩子讓他幫忙拍個照片,他一律來者不拒。
阮昭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阮昭忽而問了他一句:“顧凜,你喜歡夏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