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回來了?”守門神兵看到了祁路,打了聲招呼。
“嗯。”祁路點頭,他越界時就做了登記,回來時也不會受阻礙,不像應闌改和玉鶇,就只能走點特殊渠道。
穿過正玉門,他的身形一瞬拔高,衣服也換成了青白色的紗織綢緞,腰間繫了黑棕色腰帶,腰帶上掛著血紅玉環,玉環下方有琥珀墜飾。
每每臨近年關,就是述職的時刻,他不僅要把調查報告交上去,還得將星君的那份述職報告交上——神界訊息閉塞,星君死亡的訊息鮮有人知,他不在的日子裡,都是祁路代為工作,隱瞞死訊。
星君居住的地方在神界最邊緣,名為劫火地,星君自星辰中誕生時,星辰的碎片落入土中,將此地變成了土地焦黑,其間有岩漿流淌的模樣。
這裡常年高溫,在岩漿組成的炎血河中,生長著劫火蓮,但在星君離開後,劫火蓮也全部凋謝,不再長了。
劫火地中心的地方,星君削去山頭,仿照著人間的亭臺樓閣,建了居住的住所,冬暖夏涼,瀟灑愜意。
祁路徑直去往書房,桌上堆了一堆卷書,大多是公務往來,只有一疊書信是因果勘斷命星星君送來的,內容大抵是抱怨替他看管小世界看得有多累。
因果勘斷是和紅蓮業火一起誕生的至交,紅蓮業火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星君們都有自已要負責的小世界,紅蓮業火星君去大世界前,將自已的小世界託付給了因果勘斷。
最新的一封書信就是一頁紙,上面的字寫得潦草:『紅蓮業火,你回來請我喝酒,再幫我看一百年我的小世界,不然我死給你看——因果勘斷』。
祁路將書信放進抽屜裡,將公文管理批覆,工作得差不多以後,就拿著自已的調查報告和星君的述職報告去找上神。
上神是祁路的父親,整個神界的管理人,雖然落了個管理人的名頭,但處處都受掣肘,當下神界關係盤根錯節,政治矛盾越發激化,人人自危。
如果不是這樣,當初也不會落得星君去犧牲自已。
上神住在無上殿,劫火地到無上殿要穿過大半個神界,在這段路途中有一座星君主張建的書齋,用凡間的話來說,就是圖書館。
星君在裡面放了各個世界搜刮來的書,還有不少話本子,這個書齋沒有神願意光顧,他們都有自已逍遙的方式,看書的神少之又少,儘管如此,星君還是將書齋修了起來。
書齋外邊兒修了涼亭,涼亭旁邊有一處水池,裡面一支荷花,一葉荷葉,一隻錦鯉,星君說,三,就是多的意思,這樣的水池才符合他的美學。
不過據應闌改所說,星君狗嫌人憎慣了,就這麼個小水池,還是託白綬神女的面子,向玉液宮那邊要來的一塊景緻。
祁路見過許多地方,無一不比這涼亭修葺得精緻,可都不如這處涼亭來得讓人喜歡。
涼亭的中間修了石桌石凳,桌子上擺了棋盤和兩盒棋,還有個木匣子,祁路從木匣子裡拿出魚食,扔了些許到水池子裡。
這片池子裡沒有其他魚和它搶吃的,以至於這隻錦鯉對吃食都不熱衷。
魚食飄了會,這隻紅白色的錦鯉才懶洋洋探出嘴,將魚食吸入,又躲到荷葉下方,擺著尾巴不動了。
祁路垂下眸子,無端想起了他在這裡和星君初見的時候。
那時候祁路百歲不到,外表看起來像人間十六歲的模樣,因為他是上神之子,所以大家都叫他“神君”。
他生來就有辨別真心假意的能力,身邊的人難有真心者,這群人給他的感受甚至不如書裡文字來的有意思,所以祁路常年足不出戶,就在自已的寢殿看書。
上神想讓他出去走走,告訴他書齋的位置,他對書齋感興趣,勉為其難出了門。
書齋很好找,甚至沒有鎖門,就那麼大剌剌的放在那,門可羅雀。書齋裡的書整整齊齊擺在書架上,按照作者的名字擺放。
祁路掃了一眼,裡面有許多他沒有看過的書籍型別,他將話本拿出去,坐在涼亭裡翻閱,日日如此。
星君一日路過,發現常年空蕩的涼亭竟然有了個影,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呀,這是誰?”
應闌改向來人精,結合裝扮與年紀就把祁路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主上,應該是神君。”
說實話,星君沒有混到去一個地方就吃閉門羹的地步,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應闌改。
星君挑眉,甩了把扇子,展示出白紙一樣的扇面,掩住下半張臉,咬字很長,頗有調侃的意味:“原來是小神君,有失遠迎。”
大家都叫他神君,唯獨這人,喊他“小神君”。
應闌改看見祁路略顯稚嫩的眉眼,沒忍住笑出了聲:“還挺貼切。”
“那是。”星君洋洋自得,扇著扇子,頗像個紈絝公子,見祁路不理他,以為是沒聽見,便走上前去。
“小神君,話本子好看嗎?”星君撩起衣襬,坐到了祁路對面。
而祁路仍舊沒有理他。
星君並沒有適可而止的距離感,他歪頭湊過來:“你可知這書齋是誰修的?”
“不知。”連著兩次,祁路實屬沒耐心了,他放下書,看看眼前這人要做什麼。
星君臉色有種病態的白,遠了瞧不出來什麼,一般人第一眼注意力都會放在他多情的眉眼上,反倒是忽略了他的臉色。
祁路不僅注意到了,還看見星君將扇子收起的時候,不動聲色掩了一下唇,輕微咳嗽了兩聲。
“我修的,厲害嗎?”星君握住扇柄,扇子朝下,手背撐住下顎,說話的尾音都有些飄飄然,臉上寫滿了“誇我”二字。
“那你知道這裡有多少本書嗎?”祁路當沒看見,一句話,讓星君啞火。
“呃,這我哪.......”
“一萬九千六百七十八本。”祁路平靜地說出了這個數字。
星君閉上眼,好一會兒,他睜眼道:“我剛剛用神識點了一遍,一萬九千六百七十七本。”
祁路靜靜看著他,星君也和他對視,而後他想到什麼似的,視線下移。
少的一本在人家手裡。
星君尷尬地咳嗽,逃似的離開了涼亭,乾巴巴地打哈哈:“小神君,喜歡看書就多來啊,喜歡什麼型別也可以跟我說,我去給你爹述職去了。”
說罷他就火急火燎離開了,跟有人在他屁股後邊攆似的。
祁路看著他的背影,又低下頭看起了話本,水池裡的錦鯉擺了一下尾巴,水面紋路皴擦。
在星君眼中,神君那除了書誰也入不了眼,他也聽過上神聊起自已的兒子,不過總是兩三句便帶過了,見了真人,也覺著他不似自已想象中那般,就是有些冷淡了。
祁路捏著話本的頁角,心思漂浮,他見過許多藍色的心,也見過不少紅色的,可這個人......他從沒見過有人的心能這樣紅,紅如泣血,火焰形如蓮花,包圍著那顆心。
祁路難得有看不進去書的一天,他皺了皺眉,拂去心中雜念,尤其是星君的臉,在眼前揮之不去,引得他分神。
回過神,祁路才發現書頁頁角竟被他捏皺了一塊,他默不作聲撫平皺處。
算了,看不下去了。
他合上書,自虛空裡端出茶具,為自已泡上了一杯茶,任由思緒發散。
他想起了自已看過的一個故事:
『魔鬼被關進瓶子裡後,第一個世紀,它說:“誰救了我,我會許他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第二個世紀,它說:“誰救了我,我會給他我所有的寶藏。”
第三個世紀,它說:“誰救了我,我會給他我擁有的一切。”
第四個世紀,魔鬼說:“誰救了我,我就會殺了誰。”』
祁路放下茶杯,竟能與這個故事中的魔鬼感同身受一二,因為他此刻心情與魔鬼如出一轍。
他極少對一樣事物或者人產生興趣,可一旦產生興趣,他就會有一種病態的固執,對閱讀書籍如此,對人......從未有過。
祁路盯著茶水上立著的茶針,倒映的臉正好被茶針暈碎。
他不排除自已有誤判的可能。
所以如果下次見面,我還是對你感興趣,那就不會錯了。
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是誰來著?”祁路回憶了一下,除了自我介紹說自已是修書齋的人,他好像半句沒說過自已是誰。
祁路也沒心情看書了,將書放回書齋裡,回自已居所的路上,恰巧碰見上神。
“回來了?”上神驚奇地瞧他,一出門就是這麼久,看來對書齋很滿意。
祁路先是點點頭,而後冷不丁來了句:“書齋是誰修的?”
上神隨口應道:“紅蓮業火星君。”
他說完就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味的了,祁路是他的兒子,自已兒子什麼樣自已能不清楚?
他警覺地問道:“你今天遇見他了?“
“嗯。”祁路見上神奇怪的表情,反問道,“有何不對?”
不對,哪裡都不對。
上神按住祁路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警告道:“不要靠近那位星君。”
“為什麼?”
“星君應星辰與命運而生,所以每一位星君都有自已的命途。”上神頓了頓,加重語氣,“紅蓮業火星君的命途太重,不幸纏身,死亡同行,他本人更是不在乎生死,容易連累身邊的人。”
“你們很熟。”祁路下定結論,不僅沒聽進去,甚至反將他一軍。
上神噎了一下,解釋道:“有過往來。”
祁路搖頭:“隨您如何說吧。”
說罷,他便徑直離開了,留下上神站在原地,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