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礦鎮外,一條陳舊的簡易鐵路,從鏽林山脈的深處,延伸向舊礦鎮的方向。
這條鐵路早就已經鏽跡斑斑,似乎已經超期服役許多年,但卻依然頑強地運營著,路上許多處都有斷裂和被修補的痕跡,一輛人力軌道礦車,從遠方“扎扎扎”地駛了過來。
礦車的尾部,鏽錘奮力鼓動著身上的火種,和其他三名老年鏽林族人一起,一起一伏地壓著槓桿,驅動著人力軌道礦車前行。
道路兩側,有肢體僵硬,滿面塵灰的老礦工,蹣跚挪動到軌道車的兩側,伸出手來召喚礦車,站在車前的車把式,大聲吆喝著價格:“兩鏽幣,一人兩鏽,今天最後一趟了,錯過了就沒有車了!”
聽到兩鏽幣一個人,許多老礦工就猶豫著把手放了下來。
“天黑獸潮要來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最新訊息,今晚的獸潮會更強烈!兩鏽幣兩鏽幣,再不上車漲價了!”
鏽錘在車把式的指揮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礦車嘎吱嘎吱地停下來。
鏽錘直起腰,儘可能地喘了兩口氣,低頭看著那些老礦工們。
“上不上?”車把式不停地鼓動著,“今天城門關的早,馬上就要關門了!”
又有幾個老礦工,猶豫著把手舉了起來。
這些老礦工們,因為身體裡沉積了太多的鐵元素,所以行動已經非常遲緩,如果不乘坐礦車,他們天黑之前都別想走回舊礦鎮。
可他們一天的忙碌,也都不見得能挖出來價值兩鏽的礦,如果拿出來兩鏽坐車,恐怕今天一天就白忙了。
但鏽錘並不同情他們。
甚至還有些羨慕。
曾經他也是這些老礦工中的一員,直到有一天,他的膝關節再也無法彎曲,再也走不動路,就只能來做推車人了。
在舊礦鎮,只有擁有火種的人,才能加入官方採礦隊,深入鏽林山脈中,由探礦人探明的礦脈裡採礦。只有採礦時恪守基石,採到更多的礦物,才能取悅秩序之眼,使得火種威力提升。而老去的採礦人,逐漸失去了採礦的能力,就會被火種所遺棄,然後加速凋零。
每個燃火者的一生,都像是在按照既定的指令碼在行走,沒有絲毫逾越的可能。
其他的個性、人生、家庭、回憶,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罷了。
鏽錘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秩序之息的僧侶說,火種是秩序之眼的吐息所凝聚的微光,而這一切,就是至高無上的“秩序之眼”所建立的秩序。
應該踐行、且心悅誠服地遵循。
只有這樣,才能與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而鏽錘,毫無疑問,已經是秩序之眼所拋棄的人。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每一次的彎腰推車,都在失去至高無上的秩序之眼的眷顧,自己那早就已經微弱之極的火種,在不斷逸散,直到消失不見。
可他卻需要這一天兩鏽的工資,因為他的小女兒還差5000鏽才能買到一顆火種。
在自己死去之前,還能再幫她湊多少呢?
有時候,鏽錘覺得這一切毫無意義。即便是買到了火種,小女兒重複的,也不過是他的生命而已。
有時候,他會大逆不道地想,火種或許並不是一種恩賜,而是一種詛咒。
燃火者被點燃的那一刻,就只會變成一團焦灰。
可至少他活到了55歲。
他的大女兒卻在某一天,死在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裡。
前一天晚上,他的大女兒還對他笑,第二天早上就已經僵硬了。
那是十二年三個月零六天前的事。
他不希望自己的小女兒,也死在15歲之前,和她的姐姐一樣。
活著……或許只是痛苦,也沒有意義。
但至少是活著。
正如他也想要活著,至少活著,他就可以賺到錢。
不管活著多痛苦,多卑微。
礦車走走停停,突然,他聽到了身邊傳來了一陣陣驚呼的聲音,天空中似乎飛來了什麼東西,遮天蔽日,車把式狂呼亂叫,棄車瘋跑,許久之後才又從遠方探頭探腦地看過來,他聽到車把式大聲喊了些什麼,但他的鼓膜已經金屬化了,完全聽不清。
鏽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他的脖子早就已經僵硬了,抬不起來。
他也無法逃跑,因為他早就已經邁不動步。
是邪獸來了嗎?難道這就是自己的終點?
莫名的,鏽錘的內心沒有恐懼,只有一絲解脫的釋然,和對小女兒的擔憂。
不能再給她什麼了啊……
但車把式終究還是回來了,罵罵咧咧地讓礦車繼續向前。
就連路邊那些招手的礦工們都不管了,甚至破天荒地搭了把手,來幫忙推車。
直到又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礦車停下了。
不得不停,因為是鎮衛隊的巡邏小隊。
以及看起來像是一家四口的人。
一家四口裡的男子,看起來像是夷人,膚色白皙,而那女子則像是血脈被邪獸汙染過,頭頂有著異化的獸角。
很難想象,一名夷人會娶一個汙染者血脈的女人,他們不都是貴族,特別看重血統嗎?
但看到那女子的長相時,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鏽錘從未見到過如此美麗的女子。
就連艾莉婭祭司,都難以望其項背。
只是看一眼,似乎就會窒息。
石鎬大人對這一家四口非常恭敬,而那名男主人,手中拿著一個鏽錘從未見過的東西,比量來比量去,還散發著奇特的光芒。
這一定是赤鐵城來的大人物吧。
鏽錘想著。
他們,也會像舊礦鎮的鏽林族一樣,早就已經被火種決定了一生嗎?
他們,一定不會像自己一樣,只是一根燃燒的薪柴吧。
礦車順著鐵軌滾滾向前,繞過了一座山峰,前方,舊礦鎮的大門,終於在望。
當礦車終於嘎吱一聲停下時,車把式大聲喊了起來:“到站了到站了,都下車都下車!”
然後,車把式轉頭,看向了幾個推車人。
目光轉了幾圈,落到了鏽錘的身上。
鏽錘的身上,火種的光芒,已經明滅不定。
他的火種,已經在熄滅的邊緣。
“你,明天不用來了!”車把式說著,一腳踹在鏽錘的身上。
鏽錘鬆開了手,“咚”一聲,自由落體,重重地砸在了礦車之外的平地上,然後“叮噹”兩聲響,兩枚硬幣被丟在了他的身上。
鏽錘感覺不到痛,也沒有什麼情緒,他只是掙扎著想要抓住那硬幣,身體卻僵硬地抬不起來。
頭頂上,傳來了車把式的聲音:“招一個推車人,一天兩鏽,快點滾過來一個!”
有沉重的,僵硬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湊過來。
鏽錘更焦急起來,拼命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卻像是一隻僵硬的木偶一樣,無法動彈。
直到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
腳步聲有著年輕人特有的輕快,卻也有著勞累的虛浮。
“爸!”聽到這個聲音,鏽錘才鬆了一口氣。
今天的兩鏽,保住了。
……
“大人,您請看,這就是舊礦鎮的大門,從大門進去就是下城區,大概住了四萬多人,從那邊有升降梯可以進入秩序之劍上面的上城區,那邊也住了接近兩萬人。”
“我們舊礦鎮有三大特產名揚赤鐵國乃至六國聯盟:巖紅兔、星鐵礦,還有……”
石鎬正認真地幫山成介紹著,但山成卻有些出神。
他的眼中,有許許多多的資訊流動,這座坐落在人類世界邊陲的採礦城市,以邪神和飛船的爭鬥,震撼了他一次。
現在又以普通人的生活方式,震撼了他第二次。
他所看到的一切,令他不停地在思索一個問題。
這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那獨特的“火種”和“基石”,到底都是以什麼方式在運轉?
資訊和資料,可以展現許多的東西。
但還有許多東西,只有身為“人”,才能感受到。
一行人到了城門口,石鎬看到了門口的一個人,突然神色緊張了起來:“不好,他怎麼在這裡!”
不只是石鎬,礦車上好幾個人也明顯緊繃了起來,山成甚至覺得,他們有一種轉頭就逃的衝動。
然後石鎬轉頭對山成道:“大人,待會兒我們過城門的時候,您千萬不要看那個人!最好是……”
他頓了頓:“別看,別說,別問!絕對不能回應他!不然就死定了!”
山成被石鎬的緊張樣子給嚇了一跳。
我去,難道這進個城還有觸發即死的城門意志檢定?
議事廳的陽臺上,紅焰女士和艾莉婭祭司一人霸佔著一隻望遠鏡,緊盯著城門的方向。
突然,艾莉婭祭司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頭問道:“今天他是不是在西城門?”
沒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以無辜的眼神看著她。
艾莉婭祭司的表情,突然就精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