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正被自己的廚藝迷得神魂顛倒,壓根沒注意他是什麼表情。聽了這話隨口答道:“應該是九月或者十月吧,我記得我們當時是開學後不久搬過來的……怎麼?你要繼承家業去當‘收租公’啦?”
宋蕭野沒回答,他已經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用筷子戳破了荷包蛋,然後指著往外冒的金色蛋黃:“我不吃流心的。”
沈清辭瞪大了眼睛:“你剛才不是點名要流心的嗎?”
“是嗎?”宋蕭野把蛋夾到了他碗裡,“現在不想吃了,給你吧。”
“我可真是給你慣的。”沈小二嘟囔著,“不吃拉倒,我覺得我這流心火候掌握得特好。”
兩人當著我的面“蛋”過來“蛋”過去的,也沒人繼續提宋外婆那茬了。
直到第二天,沈清辭去上學的時候才想起來,於是順嘴問了梁思文一句:“媽,昨晚上宋外婆是來咱家談租金的嗎?”
“啊?”忙著擇菜的梁思文先是愣了愣,接著又應了一聲,“哦,是,不過還沒談妥。”
沈清辭咂摸了一下這句話裡的資訊,估摸了一下“沒談妥”的可能性——大概是梁思文可能還抱著隨時要出國投靠丈夫的心思,不想和宋外婆籤太長時間的合同,或者是租金漲了太多,梁思文覺得不划算。
他先把原因預設成第一種,在心裡把沈鑫那個王八蛋又罵了狗血淋頭,臉上則堆出了“好兒子”牌笑容:“不就租個房嘛,談一晚上沒談妥,宋外婆是不是打算漲價?只要不是太離譜就答應了唄。錢不夠的話從我‘小金庫’裡面拿,咱都認識這麼多年了,別跟我客氣。”
平時他要這樣一貧,梁思文肯定得說兩句什麼,但今天卻破天荒地沒搭腔,只是擺擺手:“上你的學去吧,九門功課還不夠你操心的?”
“咱家開這麼久了,再努力個九十年就是百年老字號了。”沈清辭把書包往肩上一扔,笑嘻嘻道,“下個月指不定就是狀元餐廳了,可不得操心嗎?”
“去去去。”梁思文推了他一把,“沈記百不百年另說,你下次再考成這鳥樣,我先讓你‘千古’。”
沈小二撇撇嘴,拎著書包詐屍般一溜煙跑了。
距離高考的時間就像抽紙一樣不知不覺就見了底,在沈清辭他們唉聲嘆氣準備和最後一次一口氣考九門的期末考決一死戰的時候,高三生們則頂著夏日的豔陽進入了高考考場。
這一年的夏天格外熱,蟬鳴響徹,彷彿把四周的空間都喊得逼仄起來。沈清辭在城遠外邊的小賣部買了兩罐掛著白霜的汽水,鋁製的罐身導冷效果絕佳,幾乎要把他的手凍起哆嗦來。
“緊張?”和他一起等在考點門口的宋蕭野接過他遞來的汽水,“進考場的又不是你,你抖什麼?”
“是我我就不抖了。”沈清辭喝了一大口汽水壓驚,又伸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我靠,這什麼鬼天氣,可別影響我哥發揮。”
“一般來說天氣的影響不大。”宋蕭野不疾不徐地分析道,“最影響考生髮揮的,第一是本人的知識儲備,第二是身體素質,第三是心態,你說的環境因素都得往後稍稍。”
沈清辭又喝了一口汽水:“你這是經驗之談?”
“觀察所得。”宋蕭野淡淡地說,“有人不學無術,學期第一次月考排名掉了近一百,期中考趕上感冒,語文卷子做得一塌糊塗,上一次月考因為一門心思撲別人身上,成績再創歷史新低,目前還不知道被分在倒數考場裡會有什麼環境影響。”
“……”被當成小野鼠一樣觀察的沈小二聽完這一通有理有據的分析,有些牙疼,“那你當時直擊五百的排名又是為什麼?”
宋蕭野拎起嘴角朝他充滿深意地笑了一下:“私人原因。”
兩天的高考考完,沈小二被曬黑了一個色號,在聽到沈澤說出“考得不錯”後才算放下心來開始著手準備自己的期末考。由於他這個臨時的佛腳抱得太過急功近利,有被一腳踹出淨地的趨勢,只得一邊填鴨一邊抽空安慰自己:反正下學期就要分文理了,一半的成績都是浮雲。
沈家老大不愧是全校老師的希望,沈小二為了期末考熬得一臉腎虧的時候,他萬眾矚目地實現了弟弟的預測——拿下了市文科狀元,省文科榜眼。
縣一中鮮少出這樣的人才,以往最好的成績也是市裡前五,更別說沈澤還比周圍的同班同學都要小個一歲兩歲。一時間沈記餐廳門庭若市,本地新聞的記者聞訊趕來,時隔三年再度端起了前來採訪的長槍短炮。
“感謝您接受我們今天的採訪。”記者小姐笑盈盈地說,“相信您的弟弟兩年後也會為我們帶來全新的驚喜!”
此時,被無端寄以厚望的人正抱著自己剛發下來的成績單,避開在沈記門口拍照的一群人,躡手躡腳地從後門上了樓。
梁思文也在樓上,她婉拒了電視臺的採訪,已經在客廳裡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水都喝了好幾杯。似乎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覆,她的眉頭越擰越緊,以至於沈小二偷偷摸摸溜進門了都沒發現。
後來我才知道,她口中的說的什麼“整租”、“起租”、“地段”等實在沒什麼趣味的詞彙,都是人類在租房的時候才會用到的。
而前陣子剛關心過自家餐廳續租問題的沈清辭對這些詞相當敏感。梁思文剛掛電話,一抬頭就看見小兒子正站客廳門口皺眉看著自己。
“媽,你給租房中介打電話做什麼?”沈小二也顧不上自己會因為成績挨削了,急急忙忙地問,“咱不打算在這兒續租了嗎?宋外婆要的租金很高嗎?”
“……唉。”梁思文輕聲嘆了口氣,衝他擺擺手,“不是租金的問題,老人家她不打算繼續出租這套房了。”
“嗯?”沈清辭愣了愣,“不租了?”
“是啊。”梁思文回答得很是無奈,“她打算把這棟房賣了,所以咱只能儘快換個地方嘍。”
“那咱們要去哪?”沈清辭皺起了眉,“咱又要搬家了嗎?”
“還不知道呢。”梁思文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現在這個時間鋪面也不好找,不是太偏就是價格太高,你最近放假有空也可以去幫忙看看。也不用一定要租這麼大一間,換了地方客源就沒這麼多了,最好住處和店面是在一起的。”
她說完便下樓去忙餐廳的事了。沈清辭在原地呆立片刻,直到樓下采訪的人都散了,他才木然地轉過頭,看到了客廳中央那已經用了十多年的老藤椅。
那椅子的一些位置已經被磨得油光鋥亮,藤皮也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黃色,有些地方還略有破損。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他們一家三口在這裡住了十年,可這房子卻終究不是他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