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我被親媽趕出家門的第三天,雨下得差不多有依萍出門去借錢偶遇何書桓那天那麼大。
我媽是隻流浪貓,在充滿兇險的人類世界裡本就自身難保,對子女的最大關懷也只是照顧到他們斷奶。而我是一眾兄弟姐妹裡體質最弱的那一個,捕食技巧也學得不嫻熟,幾天下來只抓到兩隻塞牙縫的壁虎,幾乎要餓成一張貓餅。
那年頭溫室效應還沒開始施展威力,南方的冬季溼冷徹骨,我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能躲在路邊的綠化帶裡瑟瑟發抖。
我不知道宋蕭野是什麼時候走到我身邊的,反正當我意識到有人的時候,我已經被拎了起來——這個描述絕無誇張,他一點兒都不溫柔地捏著我的後脖頸把我拎到眼前,似乎是想看清我是死是活。
在那把將雨水阻隔開的黑色大傘下,我就這樣對上了他的眼神。
他的眸色比我見過的其他人都要淡一些,能清晰地看到瞳孔的輪廓。那眼神有些冷,臉色也因為光線的原因顯得有些陰沉,乃至於我以為他是什麼虐貓狂魔。
自打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媽媽便三番五次地告誡我,人類很危險,不要輕易接近。可惜我那時候太小了,露出的爪子與獠牙在他看來聊勝於無,並不能威脅到他。
他就這樣拎著我過了兩條街,到了一家店門口。
這似乎是一家餐廳,透明的拉門上貼著幾行字,赫然是一排菜名,我抬頭一看,頓時頭腦一片空白,如遭五雷轟頂。
完了,我要被做成那個“貓仔粥”了……
別問我為什麼能看懂人類的方塊字,你現在才注意到這個盲點好像太晚了。
我們貓呢,其實是很聰明的,只不過有時候假裝自己很蠢。如果我能活得再長一些,我覺得我甚至可以像喵喵前輩一樣說人話。
後來我才知道,貓仔粥裡面沒有貓,就像老婆餅裡沒有老婆,夫妻肺片也是徒有虛名。但我至今對依然那天的虛驚一場記憶猶新,因為那是我正式踏入人類社會的第一天。
宋蕭野把我拎到沈清辭家,一臉嫌棄地丟下“阿姨上次不是說店裡有老鼠,給你們弄了個貓”,便洗乾淨手回家去了。
至於沈清辭是什麼表情,又是怎樣把形象和一塊溼透了的破抹布差不多的我弄乾淨的,他一概不管。
噢,還是管了一些的,第二天他又來了,欽賜了我一個特別難聽的名字——小三。我的內心自然是拒絕的,但抗議無效,倆熊玩意都覺得這名字配我的花色簡直太貼切了。
於是我就這樣成為了沈家行三,排在沈小二後邊,在他家住了下來。
沈記餐廳位於元寧縣第一中學正對面,一共三層,下邊兒是鋪面,上邊兒住人。學校附近的地段向來是風水寶地,不過沈清辭的母親梁媛租下這一整套房倒也沒花太高的價錢。因為房東,也就是宋蕭野的外婆和她頗為聊得來,這個坐擁一排房子的老太太直接給打了個相當可觀的折扣,合同一簽就是十年,簡直業界良心。
在梁媛眼裡,老太太是個好房東,但老太太的孫子卻算不上是一個好孫子。
宋蕭野並非從小跟著外婆長大,他是小學上了一半的時候被扔到那個小縣城去的。
宋蕭野是隨母姓,他爸江淮年入贅的時候還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比他媽宋瑩瑩還要小個六七歲。之所以結婚晚,是因為宋瑩瑩是個工作狂,忙活到三十好幾才隨大流地開始考慮自己的終生大事。在決定懷孕生子後,她把公司的一部分業務交給了江淮年來處理,而江淮年也趁著這段時間開始發展自己的心腹和事業,估計還順便發展了幾個小情人。
可惜,生下宋蕭野後,宋瑩瑩又恢復本性,再次投入工作的懷抱,把還沒斷奶的孩子全權交給保姆照顧,壓根不在經營家庭與感情上浪費半點時間。
也因為這樣,江淮年始終無法真正掌權公司,直到宋蕭野上了小學,他拿在手裡的股份也才不到10%。正急得抓耳撓腮之際,又遇上情人懷孕,於是城門失火,姦情敗露。
小三大著肚子都要騎到自己臉上來了,這誰能忍?
偏偏宋瑩瑩的想法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據說她和江淮年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所以她並沒有急於分家產鬧離婚,而是迅速清點了公司的部分業務,然後劍走偏鋒,丟下家裡的負心漢,出國去開拓海外市場了。
臨走前她總算還記得自己有個兒子,便把他託付給了自己的親媽。
宋蕭野的外婆在當地也算得上是個風雲人物,她年輕時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怎料丈夫英年早逝,家族也因為局勢動盪而逐漸沒落,好在家底夠厚,她人也夠機靈,留下的資源就算一輩子都躺著也揮霍不完,這也成了宋瑩瑩發展事業的根基。
只是風雲人物也抵不過歲月蹉跎,沉迷於在小縣城種花養老的她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幫孩子帶娃”的人生。
宋外婆的家在沈家邊上,那是一套頗有些年份的老別墅,據說出自英國設計師之手,屬於當時看著還很前衛的中西結合風格,明亮的紅色外觀在沿街這一片灰色調的水洗石外牆裡顯得格外鶴立雞群。
別墅一年到頭都有阿姨幫著操持家務,做飯的、打掃衛生的,甚至還有專門料理小花園的,她們無一例外都和老太太相處融洽,基本上是細水長流的合作關係。
誰料宋蕭野一來,不消半個月就把做飯的阿姨給氣哭了。
這小祖宗被打包扔來時不過八九歲,一身嬌生慣養的少爺脾氣,對另尋新歡的父親和遠走高飛的母親頗為不滿,再加上這個年紀的男孩離叛逆期就差臨門一腳,還沒學會隱忍這種技能,滿腔怒火無處發洩,最後都讓阿姨背了鍋。
可宋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燈,能讓宋蕭野當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三代,自然也有一番雷厲風行的手段——她當下給做飯的阿姨放了一個月的假,又轉頭在沈記餐廳存足了伙食費,將每天三頓精心烹製的飯菜給換成了快餐,以實際行傳達了“愛吃不吃,這裡可沒人慣著你”的中心思想。
沈清辭與他的相識,就是這場“曲線救國”行動的副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