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的列車終於到站了。
溫璃手上捧著母親的骨灰，緊緊摟在懷抱裡。
以前媽媽的手心是我，現在我的手心是媽媽，以前騎著媽媽的肩膀看世界，現在自己一個人抱起媽媽和撐起整個世界。
溫璃和夏之瑾出了高鐵站，打滴滴回到溫璃的老家，司機把行李扔到地上揚長而去，只留下兩人看著破舊的大門。
兩層自建水泥樓，坐落在一個小村裡，附近家家戶戶門口掛起燈籠和對聯，在迎接即將到來的春節。
溫璃很多年沒回這裡了，腦海浮現好多回憶，卻什麼都抓不住。
“到家了，到家了……” 嘴裡唸叨一句又著一句。
“嗯吶，一切會好起來的，我們會一直陪伴著彼此。” 夏之瑾牽著他的手慰藉。
溫璃推著行李箱走到門口，在旁邊的窗臺縫隙找到當年留下的備用鑰匙，生鏽了還是可以用著。
門開啟的那一瞬間，塵封已久的回憶湧上腦海，臨走前收拾得一塵不染，如今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塵土混雜著蜘蛛網，大廳擺著紅木茶几和沙發上，還有一個茶水壺放在上面。
溫璃回望一切，看到曾經和媽媽一起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互相分享一天遇到的趣事，直到背井離鄉到城市工作，再後來住進公寓裡，卻好像也沒有那麼快樂。
想起年少讀的那本《朝花夕拾》，早上的花朵夕陽再拾，一生所追求的東西，其實一開始就在，只是你後知後覺。
人吶，總是在未來的日子迷失自我，人生本就是一次次減法，來日並不方長。
“我們一起搞衛生吧，你掃一下蜘蛛網，剩下的都交給我吧。” 夏之瑾說完就開始動手，在行李箱拿出一條抹布，按下輪椅自動按鈕跑去廚房開啟水龍頭。
溫璃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按他的指示去做。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彼此瞭解著對方，夏之瑾要是一個健康的人，肯定是一個暖男，他的女朋友肯定很幸福。
他雙腿雖然站不起來，但在溫璃心裡就像一個巨人，時時刻刻維護脆弱的自己，每次和夏之瑾相處就會想好起來好好報答他，同時又會想起另一個相似名字的人。
兩人齊心協力，大廳煥然一新，從荒廢小屋變成了家的模樣。
“怎麼樣？累了吧，抿一口水，不要喝太多。” 夏之瑾貼心地遞過去一瓶礦泉水。
有腎病的人不能多喝水，記住很多醫生叮囑的細節，像個老父親一樣照顧著溫璃，這也使得溫璃對這個人的出現留下無盡的感激，怕是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是很累，以前都沒有這麼累過，以前的以前有男朋友可以依靠，現在都是一個人了。” 溫璃深深嘆了一口氣，捂住急促的胸口。
夏之瑾撇了撇嘴，心臟被揪了一下，“噢，我不是人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那個關係。”
夏之瑾只覺得耳朵嗡嗡響，眯了眯眼眸，“喲，男生還有男朋友呢！你以前挺幸福的，可惜遇到是個渣男。”
“我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我覺得沒有誰離不開誰，令自己難過的東西就應該好像扔垃圾一樣扔掉，你會發現真的很輕鬆。”
溫璃此時有點失落，很後悔提起這個人，滿腦子都是回憶。
“你沒談過根本不懂，離開曾經依賴的人就好像戒毒一樣，落得遍體鱗傷。”溫璃低迷地偏過頭看著外面的風景。
接近傍晚，裡裡外外清潔了個遍。
溫璃和夏之瑾一起到街上買年貨，橫城的冬天不下雪，對於瘦弱的體格穿上風衣也格外的冷，出門前，夏之瑾勸他多穿兩件不聽，非說一身臃腫不好看。
哪個男生不臭美，趁還在世的時候活得自在點，溫璃至少是這樣想的。
今天是除夕夜，附近家家戶戶在準備年夜飯，村裡的孩童穿上新衣服在路邊放鞭炮，不知道那是誰家的孩子，有些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也不在了，以前的瓦房也建起水泥路，一切都在變化，只是歡樂還停留在以前。
坐在家門口的三叔婆，看到溫璃那一刻，左看看右瞄瞄 ，看了大半天才認得出這是哪家的孩子，被尿毒症折磨得面黃肌瘦的男孩與當初青春朝氣的男孩聯絡不到一塊去。
街口有個超市，溫璃和夏之瑾展開了一場南北大戰。
夏之瑾拿起一把芹菜，“過年就得包餃子，還往裡面放硬幣，元寶餃子和硬幣搭配在一起就是財富的象徵。”
“燉大肘子，牛肉煲等。”
“我們南方吃湯圓，象徵著團團圓圓，還要吃白切雞，吃豬手，吃蝦蟹。”
所以，手推車幾乎塞滿了兩個人想要的食物，家裡缺的物品都塞到車裡。
最後，歡歡喜喜地提著物品回家，剛到家門，溫璃一陣頭暈險些摔倒，手上的物品掉到地上，連忙撐著大門。
夏之瑾眼疾手快過去扶著他，一臉擔憂：“快點歇一會，不要嚇我啊。”
“廚房的事情你別管了，好好的給我休息，我會心疼的。”
“我沒事，不用那麼緊張。” 溫璃甩甩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下，坐到椅子歇一會。
尿毒症患者其實和正常人無異，只是溫璃的面對無法釋放的執念，加上尿毒症透析的疲倦，精神壓力和肉體承受的痛苦讓他雪上加霜。
今天搞清潔和去超市買食材已經花光全部精力，一米七二的身高，八十五斤體重，能活著已經不錯了。
但是，這個過程是開心的。
以前，總想和夏之麟兩個人一起簡簡單單的時候，礙於他的工作忙碌，他們兩個有時候早上見面，有時候晚上見面，有時候一天不見。
一起逛街，一起散步，一起購物，根本不敢想象能有多快樂。
夏之瑾拿出塑膠袋的青菜，一根一根摘起來，皺著眉頭看著他沒有精氣神的臉，一個月前的他比現在胖十斤，這折磨到瘦了好多。
“怎麼這樣看著我，是不是太醜了。” 溫璃下意識壓了壓風衣的帽子，把五官恨不得藏起來。
他今天去廁所裡面有個鏡子，看著自己的面容青一塊紫一塊，眼袋不規則的水腫，眼眶凹陷，好像電影裡面的殭屍無異，有那麼一刻想躲在廁所永遠不出來。
才意識到一直被夏之瑾照顧得很好，怕自己會自卑，以前病房裡能反光的物品都藏起來，怕自己胡思亂想不願意治病，透析的時候讀很多珍惜生命的故事集，怕自己沒有胃口會失落，每頓飯換著新花樣增添新鮮感。
足以戰勝全國95%的男生，遇見他是自己最大的福報。
夏之瑾：“沒有，我只是心疼你啊，你一定要支撐著，下個月就可以找到腎源了，煙城醫院有個病人應該過完這個春節就走了，已經預約他的腎，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知不知道。”
溫璃笑了笑沒有說話，居然盼望別人死去為自己續命，雙眸中透露著淡淡的憂傷，瞳孔裡沒有一點光亮，就像他對待生命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