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是否真的因為缺錢而接納某些商賈或官員“效忠”?這事兒,馮寶其實並沒有興趣知道。他只是在心裡奇怪,即使“差錢”,也沒有必要和“青樓”掛鉤,畢竟名聲不好。

不過,眼下最主要的並不是弄清楚背後故事,而是要解決實際問題。更何況,在明知道太子李弘不可能登上皇帝寶座的情況下,馮寶沒有考慮那麼多,甚至連解釋都懶得給,直接以官府徵用名義,下令親衛開路,他要進入“雲舞坊”。

民不與官鬥!

別看“雲舞坊”大門前有不少勁裝漢子,可他們誰也不敢阻攔馮寶親兵步伐,一步一步後退。

“唉!”管事陸林暗自嘆息,輕輕揮了揮手,示意手下散開,畢竟當“東宮”名頭嚇阻不了的時候,退讓無可避免。

很快,“雲舞坊”內嘈雜聲四起……有謾罵者、有姑娘們的驚呼聲,甚至個別頗有地位的人在斥責……然而,當得知“水師都督”、“衛崗縣侯”馮寶親自在場以後,一切又都安靜了下來。

近“午時”許,“衛崗鄉”鄉長崔繼生領幾名官員匆忙趕到,前腳剛進屋,隨即有親衛稟報:“賀蘭侯爺親臨。”

馮寶實在料不到賀蘭敏之會親自過來,聞言起身,領眾下屬出門迎接。

他們之間地位相當,彼此也非常熟悉,當然沒必要太多虛禮,只是馮寶沒想到,隨同賀蘭敏之前來的人中間,除了杜風等相識外,還有一名頂盔摜甲的陌生軍官。

“下官‘羽林左衛’李升,拜見大都督。”

“李校尉乃新晉,自‘金吾衛’調任,馮兄但有差遣,直言無妨。”

馮寶聽明白了,賀蘭敏之這是在告訴自己,李升是皇帝的人,要不然他也不需要把人帶到自己面前,很顯然,這個人需要知道“出兵”的理由。

馮寶佯裝不知,笑臉相迎,且吩咐“雲舞坊”安排酒宴,無論何事,總要先吃過飯再說。

於是,很有意思的一幕便出現了。

“青樓”大廳冠蓋雲集,儼然一副豪門盛宴的模樣……

酒,方過兩巡。

馮寶派去鄉里的親信劉長河匆匆進入,其後一人正是蕭越。他倆還沒來得及見禮,又有兩人跟著走進來。

“末將高翔,率七百麾下趕至聽命。”

“‘巡邏隊丞’方有財,領三百人聽命。”

“好——!”馮寶大讚一聲,隨後從座位上站起來,緩緩掃視一圈眾人,正容以道:“眾所周知,此地原本荒蕪,後鄉里為安置災民、流民,建‘棚屋’供糧食,且伴隨‘衛崗鄉’發跡而聚集眾多百姓,致朝廷劃撥給鄉里。然本侯與謝黜置使近年征戰於外,未曾好生理會,此為過也,自當上書陛下請罪。可是,在陛下聖諭頒佈之前,本侯依舊乃‘新安黜置副使’,肩負‘牧民’之責。連日大雪成災,本侯聽聞‘道棚村’受災頗重,本意前來賑災安民,來此方知,百姓大多困苦,且頻受刁民滋擾,以致日常需佩刀出入,試問,大唐盛世之下,何需如此?”

“馮兄莫要動怒。”賀蘭敏之見馮寶語氣越來越重,便主動發話道:“區區刁民,剿滅便是,此事‘羽林左衛’責無旁貸。”

“多謝賀蘭兄鼎力相助。”馮寶先是客套了一句,而後再向所有人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本侯決議裁撤‘道棚村’,改設‘安民坊’,納入‘衛崗鄉’。”

“馮侯且慢!”

“哦?”馮寶看了一眼說話的崔繼生,問道:“崔鄉長有異議?”

崔繼生很早以前就知道,“衛崗鄉”鄉長一職,雖品級高,卻實權不大,有兩位欽命“黜置使”在上,充其量只是一個“執行者”,並無決策權。但這並不是他不管事的理由,而且自他上任以來,注重清理前任積壓政務,在民間口碑甚好,因此,他覺得自己應該擁有更多話語權才是,尤其當謝巖短期內不在的情況下,自己全權處置本鄉政務才更為合理。至於馮寶,他不認為其是一位合格地方官員。

“馮侯,此處百姓實為各地流民,按律法,本該遣返籍貫所在,收容已是天大之幸,怎可悉數納入鄉里?況本鄉無可用之地分配,納民以居,民以何為生?”崔繼生一語道出本質,那就是“不合律法”,且天下四民“士農工商”裡,壓根沒有這些人。除非能夠分給他們土地,可這在“衛崗鄉”,根本沒可能。

馮寶並不清楚,在大多數唐人認知裡,“道棚村”百姓是一群放棄種地的流民,屬於唐人階層裡最下端,某種程度上比奴籍和賤籍之人還不如,因為他們需要自己解決生活問題,哪怕現在在“施工隊”做工,看起來收入不低,卻是朝不保夕。

不過,馮寶思維當中,他們和後世城市裡“外來務工人員”一樣,自力更生沒什麼不對。所以,他立刻言道:“同在大唐治下,皆陛下子民,怎可棄之不理?今眾多作坊缺少做工者,以至需僱請外族,可見,人口多寡,甚是為要!雖流民,務工亦有繳納稅收,官府當治之。”

“流民何來繳稅?”崔繼生的追問,實際是代替了所有人。

“流民務工,自有產出,無論施工隊或作坊,皆按“商稅”繳納,此事看與流民無關,然無做工者,何來產出?”

馮寶沒辦法也沒有能力說清楚那些經濟學內容,但其此問卻道出一個唐人不曾仔細考慮的事,那就是人與之生產創造出來的“物”中間應有某種關係,而“新商稅”是作用於“物”上,由此可見,“人”之重要性。

當然,這中間其實還包括了看不見實物,卻真實存在的一些東西,比如“服務”,只是這一部分,馮寶認為沒有必要和在座的人說。

但實際上,馮寶還是小瞧了古人。

在任何時候,多數官員或者有成就的商賈都是人中龍鳳,個領個智慧不凡。儘管由於還沒有人總結出經濟學,但經濟活動本身是客觀存在,馮寶那一問,無疑是提供了一個思考方向。

說不出,不代表想不到。況且,歷朝歷代的賦稅,都和人口有著密切關聯,再加上任何王朝在明面上都宣稱“愛民”,致使官員們哪怕心裡不那麼想,也不能明言。

“衛崗鄉長”崔繼生乃科舉入仕,出身名門,乃正宗儒家弟子,為官耿介,然此刻明知馮寶所言有不符“律法”之處,卻張口又止,畢竟某種程度而言,改變“道棚村”,乃“仁政”,符合儒家思想,難以反駁。再者,他內心深處也意識到,這些本無家可歸的“流民”,真要是遣返回原籍,將大大影響“衛崗鄉”自身,因此,只有緘默不言。

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站出來說話,馮寶便直接開啟“霸道模式”,當即言道:“既然諸位無異議,本侯意決,撤‘道棚村’,設‘安民坊’,由蕭越暫任‘坊正’……”

“馮侯……”

“崔鄉長莫要急於發問。”馮寶微笑看向崔繼生,先是阻止其繼續發話,跟著道:“本侯自是知曉,本地官員任命當由‘黜置使’謝警官定奪,然其遠在‘安東’,吾當先行暫定,後上報陛下,斷不會壞了朝廷法度。”

“既如此,下官多慮了。”崔繼生眼看想說的話給堵住,只能接受。

“蕭越!”

“在!”蕭越眼睛發光,神情有些激動,多年入仕期望,怎麼也沒想到會在今天突然實現。

“汝攝‘安民坊’,首要四件事務必於明日本侯離開前辦妥,辦不成,直接免職。”

“吾當盡全力,還請侯爺明示。”蕭越執禮回道。

“善!”馮寶提高些許聲調,道:“其一,‘巡邏隊’與軍卒暫歸汝統領,進入坊內,收繳除‘府兵’外一切軍械,記住,但有反抗者,一律緝拿入獄,有實證違法者,一律照辦,期間儘量不得擾民,不得損毀百姓財物,汝可記下?”

“記下,定不辱命!”

“好!”馮寶繼續道:“其二,統計受災房屋與人口,統計‘棚屋’、‘草房’數量,不得有誤;其三,安置救助災民,不得因救助不力死一人,但有差池,本侯嚴懲;最後,本侯明日日落之前,要看到‘安民坊’日後章程,其它可三思後定,唯拆除所有‘棚、草’房屋及百姓安置必須見諸文字,汝,可應否?”

“這個……?”蕭越還真是有些猶豫了。

在座無人不知馮寶與蕭越之間關係,原本都以為是個提攜“自己人”的舉動,現在看起來,還真不是那麼回事。

馮寶所說的四件事,前三件都有難度,而最後那一件更是難上加難!不管任何時候或者任何地方,拆除百姓房屋都不容易,一個操辦不好,那就是大事故,雖說只是“文書”,但具體章程想定,卻代表了能力,僅僅不足兩天,想要做好此事,很難!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