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高層的朋友們或多或少都曾被樓上的異響驚擾過,要是再趕上個自私沒素質的鄰居,那夜裡睡覺簡直就是輾轉反側苦不堪言。但是,今天我想記錄的異響並不指這一類,而是另一種不合常理的響動。
我曾經居住在北京雙井的一棟老樓裡,那樓建築結構老舊破敗得有三十年了,但街坊鄰里都是彼此知根知底的老相識。
打從我小時候記事兒起,樓上就住著一個寡居的孤老太太,面板挺白,齊耳短髮,矮墩墩很有些其貌不揚。
孤老太太平日裡寡言少語,但舉手投足間謙和有禮。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當她看人時,眼珠上總蒙著一層白霧狀的翳,而且目光沒有焦點,也就是說當她看定你時候,你總感覺她是在看你向身後某一個不確定的點,因而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不自在。
我印象中孤老太太一直自己生活,無兒無女老伴早亡,晚景非常淒涼。不成想我念大學時,這孤老太太居然也“又見夕陽紅”地整出了一樁震驚全樓的“花事兒”。
上歲數的人都有晨起遛彎兒的習慣,孤老太太經常和我們樓裡一個老爺子一起散步,估計開始也就是偶遇,一塊兒信步走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些家常。後來時間長了不知不覺一來二去的就“心相約”了,直到被樓裡其他街坊看到他們散步時手挽著手別提多親熱了,終於東窗事發。
老爺子的老婆凌厲強勢,叫來一眾兒女對老爺子進行狂轟濫炸式批評教育,逼他劃清界限迴歸家庭。可老爺子興許被老婆壓制太久爆發逆反了,這時候想到的竟全是孤老太太的心酸與不易。老婆越逼他越不忍,終於心裡的弦兒繃了,老爺子破釜沉舟提出離婚,不過了!
這個決定無異於火上澆油,老爺子的老婆把滿腔怒火投注到了孤老太太身上,於是有一天早晨,當孤老太太又按老時間在樓下徘徊守候老頭子時,被老頭的老婆帶著兩個兒子給揍了一頓,孤老太太的大胯骨折了,她從此臥床再也下不了地了。
我每天夜裡聽到異響就是從孤老太太臥床不起開始。
每天深夜我都會被樓上拖曳大件傢俱的嘈雜聲吵醒。夜深人靜就隔了一層天花板,挪動傢俱伴隨著腳步聲聽起來格外觸目驚心。我起初還不在意,但天天如此就顯得很詭異了,樓上就是一個失能在床的孤老太太,哪兒來的精神跟力氣大半夜的推拉傢俱啊?當又一次被吵醒時,樓主看了下時間:凌晨兩點半左右。
後來我開始側面打聽孤老太太的情況,她摔傷臥床後只有一個保姆照顧飲食起居。在樓下碰見保姆時我也打聽過她們有沒有在夜間支床挪傢俱什麼的,結果保姆斷然否認說不可能,照顧老太太一天很累的,基本上腦袋沾枕頭就睡著了。
無奈我只能夜復一夜在凌晨兩點半左右醒來,惶恐不安的聽著樓上拖動傢俱的聲音被夜色放大到無限,越聽心裡越瘮得慌,間或還有硬物撞擊板壁的聲音,始終沒聽到過有人說話。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孤老太太去世。從她臥床起樓裡的人們基本上就沒再見過她了,有一天傍晚大夥兒看到救護車來拉遺體,我們才知道孤老太太去世了。讓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當天夜間我居然沒有聽到拉傢俱的雜音,一覺睡到天亮。並且從此以後再沒有在凌晨兩點半聽到那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算起來從那時到現在得有五六年了,我一直也沒搞清楚到底是誰製造了那些午夜雜音。
聽說年紀很大或者頻死的人們會靈魂出竅,我於是大膽猜測會不會是孤老太太的魂魄苦於相思,不甘寂寞,趁著夜深人靜想要衝出去看一看心心念唸的老頭子,卻終被困於世俗冷漠的藩籬而不得所願吧。
孤老太太去世後,我又零星見過幾次老頭子,由於之前得過一次腦梗,他進出都由老婆跟著,亦或更多是為了監視吧。時隔多年,我始終忘不掉老頭子的眼神,淒冷呆滯猶如死魚,那是隻有心亡之人才有的雙目。
事到如今我不想評判孤老太太晚年這段荒唐愛情是對是錯,是否道德。只是覺得她彷彿一隻困居多年的囚鳥,本已凋零了親情呵護的毛羽,退化了追逐幸福的兩翼,直到不期而遇老頭子給予她的關愛,重新讓孤老太太燃起了衝出牢籠,跟唯一疼愛自己的人雙宿雙飛的渴望,可惜有緣無分,結局終是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