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亓鏡對幽核如此嗤之以鼻,若無卻並不惱怒。

“可是假的,終歸只是假的。”他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眼神一直有意無意地看向亓繼:“要是能有機會見到真正重要的人,別說成為幽核的奴隸,就算是直接拿命去換,那也是值得的。”

這下,若無算是明示得不能再明示了。

一旁的亓繼被若無遊移的目光盯得心裡發毛,實在按捺不住,怒氣衝衝質問道:“什麼真的假的!你什麼意思!?”

亓鏡知道他意有所指,也不想再做多餘的周旋,索性坦然回應:“看來你知道些什麼,別賣關子了,有屁就放。”

“我知道她是假的。”若無抬起被捆綁的雙手,伸出食指,指向亓繼。

亓鏡正色答道:“她是戲靈,人盡皆知。你繞了這麼大個圈子,不會就想說這個吧?”

“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要做一個假的陪在身邊呢?”若無輕飄飄地問。

“你誤會了,她的作者另有其人,不是我。”亓鏡耐著性子解釋道,心中的不悅已經在臨界的邊緣。

“不是你嗎?好吧,那就真的是我誤會了吧。”若無微微點頭,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真沒想到你這麼冷血,我還以你會跟你的妹妹一樣姐妹情深,時常懷念呢!真可惜啊。”

亓鏡眼神一閃:“你認識她?”

“算是吧,我跟她有幾面之緣。”若無點了點頭。

“你在哪兒見的?”亓鏡一步抵在若無眼前,警惕地審視他的眼睛。

“果然,你還很關心她。”此刻若無仍然頂著陳采薇那張無辜純良的臉,表情卻陰陽怪氣地,不懷好意,“我在幽祟見過她幾次,她句句話都不離自已的姐姐,是個很重感情的孩子。”

幽祟,亓繼就犧牲在那裡。

“她說了什麼?”亓鏡追問道,神情閃爍。

“她說,她堅持不下去了,可是一想到還沒有見姐姐最後一面,死都不會瞑目。”

怎麼可能?

亓鏡清楚地記得,兩年前自已親眼看到她的心臟被刺穿,就倒在自已面前。

原本以為心痛只是一種比喻,可此刻亓鏡卻真實地感覺到心臟上的舊傷陣陣絞痛。

回憶如潮水湧來,心中陳舊的傷疤被突然被揭開。

……

兩年前,是自已執意接下了秘密任務,打算隻身潛入幽祟邊境搜尋人類文物。

兩國關係緊張,非法入境執行任務必然充滿危險,亓鏡早就做好了隨時犧牲的心理準備。

亓繼從江孤雪口中知道了此事,因為擔心姐姐而夜不能寐,思慮再三之後,她揹著亓鏡,主動請纓,向指揮中心申請了協同作戰。

直到出發前一刻,亓鏡才驚然得知此事,雖然心裡有一萬個反對,但卻只能服從組織安排。

當夜,萬籟俱寂,兩人身著迷彩戰鬥服,輕巧地穿過茫茫林海。

月光透過密集的樹冠,灑下斑駁的光影,枝繁葉茂的叢林便成了她們天然的掩護。

不一會兒,她們悄悄抵達幽祟邊境,跨過了最後的界限。

夜風輕輕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兩人專心地趕路,卻沒發覺身後多出的腳步。

“到了!”亓鏡附在巨石旁,望著前方的一片草地。

“怎麼什麼也沒有啊?是不是定位不準啊?”亓繼趴在姐姐旁邊,齊耳的短髮在月光下泛著烏亮的光澤。

亓鏡開啟手環,再次確認:“不會的,就是這兒沒錯。”

兩週前,聖火三組派出的超隱無人機,突發故障,意外墜落在幽祟境內。

江孤雪在塔臺設法重啟無人機的時候,竟無意之間發現了附近藏有一個隱秘的地洞。

他在監視器中看到了地洞入口,於是操縱無人機潛入到洞中,最後在深處拍到一副烏木棺材!

棺木表面精雕細琢,滿刻精美的花紋,棺蓋與棺身嚴絲合縫,邊緣光滑如鏡,反射出無人機照出的犀利白光,更顯肅靜神秘。

棺材,相傳是地球人承載遺體的櫃子。

江孤雪因此判斷,這絕不是幽祟人的手筆,這很可能是人類的文物!

他欣喜不已,立刻將情況上報,於是才有了這次的任務。

“孤雪在撤回無人機之前,給地洞做了偽裝,所以你看不出來。”亓鏡低聲解釋。

“孤雪哥哥好聰明!”亓繼眼睛一亮,一時忘了控制住音量。

亓鏡連忙捂住亓繼的嘴:“噓!”

亓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心虛地道歉:“對不起!”

亓鏡鬆手,用氣聲接著說:“孤雪這樣做也是為了護好文物,怕被那些虎視眈眈的幽祟人捷足先登。這是身為聖火隊員應有的意識,你呀,學著點兒!”

亓繼兩指一併,放在額邊敬了個禮:“明白!”

亓鏡匍匐在巨石後,靜靜觀察起周圍的一切,待最後一次確認安全,她們就可以順著土洞,去找棺木裡的陪葬文物了。

看了半圈,視野裡一片安然。

“確認安全,可以行動。”亓鏡發出指令。

亓繼一躍而起,徑直衝向前方,卻不料一道寒光突然劈出,正中亓繼背上。

亓繼慘叫一聲,瞬間跌倒,側身翻滾了幾圈,才停在地面。

亓鏡猛然回頭,順著寒光射來的方向看去,卻發現身後不知何時,早已站著一個巨人。

那龐然的身影約三米有餘,寬闊的肩背背對月光佇立,挺拔冷峻,佁然如山峰。

亓鏡和亓繼瞬間被淹沒在寬廣的陰影裡,遁入一片黑暗,再看不見一絲月光。

那巨人俯身彎腰,向下俯瞰兩個弱小的身軀,眼神輕蔑冷漠,像神明審視螻蟻。

亓鏡開啟手環上的射燈,抬頭望去,看到一雙細長的眉眼,那眼神深邃銳利,緊閉的嘴唇不露一絲情緒。

巨人一頭利落的碎髮,勾勒出硬朗的輪廓,流暢的下頜線在脖頸劃分出明暗兩面,這樣雌雄莫辨的俊美長相在虎背熊腰的幽祟人中實在鮮有。

他緩緩開口:“什麼叫,虎視眈眈的幽祟人?”

巨人的聲音十分低沉,帶著磁性的混響,冷若冰霜,不怒自威。

亓鏡顧不上害怕,衝上去扶起了亓繼,將她護在身後,眼神戒備。

“回答我。”巨人眼神一厲,語氣變得更加強硬。

亓鏡梗著聲音,強壓心中的慌亂,正色答道:“上人,我們是因為迷路才誤入此地,擾您清閒,十分抱歉,我們馬上就走。”

在此之前,亓鏡還從未以“上人”尊稱過幽祟人,但這次是在他們的國界,自知理虧,又怕他對妹妹不利,她只能低頭。

“擅闖邊境可是重罪,豈容你們兒戲?”

說罷,巨人拔出冒著寒光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朝亓鏡刺來。

“姐姐,快跑!”亓繼大喊一聲,推開亓鏡。

幾道寒光射出,劃破黑暗。

亓鏡飛速拔出身後的長劍,快速格擋,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在夜空中迴盪。

巨人冷哼一聲,開始扭曲變形,人類形態逐漸失去了清晰的輪廓,四肢逐漸融化,變成一具龐大的軟體巨怪,黏稠溼滑的組織,像黑色的蠟液一樣不停湧動。

他的身後冒出數條觸手,頂端滿布尖銳的吸盤,如同黑色藤蔓,扭曲、旋轉,帶著死亡的氣息朝亓鏡和亓繼伸來。

亓鏡竭力攙扶起妹妹,一邊用劍擋住巨人的觸手,一邊艱難移動。

“姐,你快跑。”亓繼捂著胸前,表情痛苦。

剛才後背的傷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個貫穿的血洞,傷口邊緣發出銀色的寒光,正潺潺流血。

亓鏡感覺到身上的分量越來越沉重,亓繼的體力正在慢慢消失。

巨怪跟在身後,緩緩移動,不斷伸出觸手,想要接近,與其說它是獵殺,倒不如說它是在戲弄無力迴天的弱小。

“姐,再不跑,就都……活不成。”亓繼竭盡全力,哽咽地說。

這是記憶中亓繼最後說的一句話,後來更成了亓鏡反覆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