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殘局,天已經黑了。
桃源村裡的人們陸陸續續回到了家中。
他們沒有人再提起白天那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也沒有人為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惋惜。
一切好似從未發生過。
李過和杭宇坐在冰冷的石階上。他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相依為命的感覺。這感覺如此真實,如此迫在眉睫,讓他們再也無法擺脫彼此,再也無法推脫將命運緊緊相連。
今夜的星辰很亮。
白色的光融在月色裡打在兩人身上。
默默無言,唯有星是永恆的。
“我們……也會有這一天嗎?”杭宇沒頭沒腦的一句,反而讓向來大大咧咧的李過措手不及。
他不相信什麼天理報應,更不相信什麼因果輪迴。可是,他卻實在是相信人心叵測,這是世間最惡毒的東西。
李過沒有回答,他並不知道他和杭宇的未來會是如何。
桃源村不是久留之地,他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天地之大,何處是家?
過了許久,兩人才緩緩向著村莊前進,有時候李過也很驚詫於杭宇的大肚能容,杭宇也會訝異於李過的膽大包天,總之,他們就這樣默契地回到了白天轟轟烈烈的案發現場。
“你看!”杭宇指著地面。
李過順著杭宇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白色的粉末隱隱約約閃著光亮。
許是月色的緣故,這粉末散發著銀色的光輝,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這是什麼?”李過想要拾起聞一下,一抬頭卻迎面見到了一身碎花布衣的女孩。
“這麼晚了,你們還沒睡?”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
“兔死狐悲,睡不著。”杭宇故意試探。
“可別這樣說,讓神女聽到,你們沒有好果子吃。”她抿了抿嘴。
“神女?”李過和杭宇幾乎是異口同聲。
“你們既然能夠逃過一劫,就是得到了神女的寬恕。告訴你們也無妨,這一切都是神女的意思,凡是闖進這裡來的,都是因為種種慾望。貪、嗔、痴,總佔一樣。甚至還有人就是衝著神女來的,比如那個老鬼,他們都是凡夫俗子,死有餘辜。至於你們,沒有受到神女的懲罰,便預設是得到了神女的原諒。”女孩滔滔不絕地說著,直到昏暗的月光從她的臉上移走,才終於停了下來。
“你是說,這火是你們所謂的神女放的?”李過半信半疑。
“自然!”女孩不再多說,已隱匿在月牙背後的星,警告她應該回家去了。
偌大的村莊依舊只剩下李過和杭宇面面相覷。
“要是姚武在就好了!”杭宇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思念姚武。如果他在這裡,必然不會相信什麼神女的詛咒,村莊的報復,一切罪惡都是有跡可循。
“我覺得這白色粉末就是可疑得很。”李過再次蹲了下來。
天已經完全黑了,他看不真切那粉末的模樣,卻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大蒜味。
“你聞到了嗎?”他轉過頭去看杭宇。
“聞到什麼?”
“蒜味。”
“有人吃蒜並不稀奇啊。”
“你們知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做白磷?白磷中毒後會讓人嘔吐,嘔吐物便有一股濃烈的蒜味。”
李過身軀一震,這熟悉的聲音是——
“姚武!”他大喊著抬頭,站在眼前的果然是姚武。不過此時他已蓬頭垢面,差點認不出來。
“姚武!你怎麼才來?”杭宇話一出口,又忽然捂著嘴傻笑,“幸好你現在才來,否則說不定也和他們一起被燒死了。”
“咳咳,說什麼呢?”李過趕緊圓場,“對了,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現在才來?”
“說來話長,還是先說說你們吧。”姚武看中的驚魂未定的兩人,他知道自己一定錯過了很多要緊的瞬間。
“我們啊,差點死在這裡。”李過苦笑。
“不過按照你的說法,他們並不是真的受到了上天和神女的處罰,而是因為被人在身上撒了白磷?”杭宇對著地上殘存的氣味出神。
“哪有那麼多天災,這個世上多得是人禍。”李過似乎很明白其中的原委。
“就算是人禍,兇手也不會輕易承認。再說了,我們現在在別人的地盤,事事都受限制,看來並不容易調查。”姚武嘆息。
李過心知,兇手是誰、結果如何已經不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趕緊離開這裡。
只可惜,這樣好的機會,杭宇和姚武是不肯輕易放過的。
“這一定和寶藏有關!”
“我一定要把兇手揪出來!”
“可是我只想保命啊……”
第二天一早,姚武便跟在李過後面從村莊的一頭走到另一頭。他和這裡所有人打了照面,唯獨沒有見到李過所說的那個少女。
“真的有這個人嗎?”姚武故意說。
“你別嚇我,杭宇也看見了!”李過果然被嚇了一激靈,幾乎跳了起來。
“你看,她不就來了嗎?”李過正緊張之際,一抬頭,卻恰好與少女四目相對。
過了一個晚上,少女卻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她好似沒有見到李過般,丟了魂似的往前走。
“喂!”李過叫她。
她赤著腳,繼續漠然向前。
“喂!”
李過一步一步靠近她,她雙眼無神,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突然張開手臂,擁抱著藏在這一隅角落灰暗的天空。
就像那天的“老鬼”一般,她忽而露出釋然的神情,喃喃道:“神女降臨,所有的罪孽都將得到救贖!”
李過見過了太多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甚至他本身就是一個神棍。
可神棍也有孤陋寡聞的時候,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這個身經百戰的浪裡白條終身難忘。
那村莊裡的人在那一瞬間,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操控了。他們齊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隨著少女一起,張開雙臂,擁抱著屬於他們的飄散在空氣中的信仰。
“他們在幹什麼?”杭宇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眼姚武。
“也許,是一種神秘的宗教儀式?”任憑他是怎樣的武林高手,面對這樣的場景也只好甘拜下風。
三人依偎在一處,看著詭異的一切在眼前發生。
他們虔誠地望著天空,嘴裡說的是同一句話:“神女降臨,所有罪孽都將得到救贖!”
“神女究竟是什麼人?”錯過了許多重要資訊的姚武摸不著頭腦。
“我也想知道。”李過緊咬嘴唇,“落子無悔,我們不能回頭了。”
於是他們便在人群裡看到了那個“神女”。
夜晚是罪與罰的開始,隱匿了一切晦暗與汙穢。
白日則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果然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
穿著一身白色的紗裙,眾星捧月般走了出來。
那也是一個赤著腳的女人。
她的眼黑珍珠一般耀目,臉上泛起若有若無的紅暈。
李過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氣質。
他甚至無法猜測她的年齡,因為他注意到她的脖頸處有一縷隱約的褶皺。
“神女?”姚武看了一眼李過,他猜測這便是這裡的村民們口中的神女了。
神女嘴裡輕聲哼著一段旋律,這旋律並不是什麼名曲也不是什麼民謠,更像是獨屬於他們的一種暗號。
或者說,她就像一個木偶師,這歌曲就是咒語。
操縱著村民們自覺排成了整齊的隊形,形影不離地緊緊跟隨。
李過作為玄學大師,他此刻也不敢說自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杭宇卻好似也受到了神的感召,他不斷朝著神女的方向跑去,緊緊跟在那些行屍走肉般的村民身後。
“杭宇!”
李過和姚武拼命叫著他的名字。
他卻依舊往前。
人類的情感真是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把所有的悲哀傷痛都隱藏在記憶深處。有時候,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地點,或許只需要清風明月的一點提示,所有的情緒便會從心裡的一個角落翻湧上來,扎進心裡、堵住喉管,讓人說不出話來。
這旋律在杭宇耳邊反覆盤旋著,讓他想起了從前在家裡的日子。
他小的時候是個愛哭鬼,每當難過的時候就聽著母親和哥哥哼著這旋律入眠。
現在,他忽然想起了黃土滿身鮮血的哥哥和家中苦苦等候的母親。
望天際,天陰天晴總有時。
思故鄉,只認他鄉是故鄉。
“別猶豫,萬惡之源皆由它起。因為它,你家破人亡;因為它,你茫然無措;因為它,你四處奔逃,活得像個地溝下的老鼠。”神女向他伸出手來,“把它交給我,交給我,你就不再有痛苦,靈魂得到安息,身軀也就得以解脫。”
他終於拿出那像沾染著血汙的藏寶圖,那曾經是他抱在懷中以命相護的東西,終於也再次背在了身後。
“杭宇!”
李過和姚武看到他如此反常,對視一眼便也趕緊跟了上去。
神女站在一個隆起的小土堆上,她那雙嫩白的玉足霎時沾染了塵土,變得泥濘不堪。
信徒們站成一列,神女依舊哼著她嘴裡的歌謠。
“你過來!”神女指向杭宇。
大家的目光也就都落到了杭宇身上。
“我?”杭宇受寵若驚。
“自然是你!”
杭宇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
“把你背後的東西交給我!”
神女的話縈繞在耳畔,杭宇幾乎就要沉溺於其中。他從背後解開了藏寶圖,隨即便要雙手奉上。
“杭宇,你清醒一點!這是你用命保護的東西!”李過拼命呼喊著。
杭宇瞥了李過一眼,道:“身外之物,留著也無用。”
“你放心,我會好好替你保管的。除了你,其他人若是闖進來,我便叫他死無葬身之地!”神女笑了。
她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有過著杭宇繼續向前,做出他的獻祭。
“等一等!”姚武這時候方才開口。
“你又有什麼想說?”
“杭宇,聽完我的故事,你再決定要不要把它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