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抿抿唇,狀若無事般地擺擺手,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我身邊有誰嗎?你那罡氣想解就解,當然不在話下。”

“……”

笛飛聲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道:“行。”

“跟我來。”

笛飛聲在前頭引路,帶著他走入山谷,來到了一座木屋跟前。李蓮花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便是桌上與地上堆積如山的各種藥材。苦澀的中藥味頓時瀰漫開,燻的李蓮花咳嗽兩聲。

“笛盟主啊。”他用袖子扇了扇空氣,道:“你這是把方圓百里的藥鋪都清空了吧。”

笛飛聲抱著刀,冷漠道:“開始吧。”

李蓮花嘆了口氣,不急不慢道:“這修煉此訣,需銀針刺穴,藥汁逼毒。”

他轉頭看向小屋裡面的一張床榻,伸手指了指,“請吧,笛盟主。”

笛飛聲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撩起衣襬,徑直坐在床榻上。刀也被他放在一旁。

李蓮花挑了挑眉,“這麼信任我?”

笛飛聲不為所動,語氣裡帶著篤定:“你不是小人。”

李蓮花怔愣片刻,啞然失笑。他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竹罐和銀針,朝笛飛聲走了過去。

最後一根銀針扎進去,看著藥汁順著針體慢慢流進笛飛聲身體,被煉化。李蓮花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叮囑笛飛聲要好好運功逼毒,自己卻趁人不備打算開溜。李蓮花輕手輕腳地往門外走,卻在大門拐角處意外撞見了藥魔。

藥魔衝他拱手,“李門主。”

他擋在出口,意思不言而喻。

李蓮花無奈地看著他,正要開口,背後卻冷不防地傳來一道冷漠至極的聲音:“你想去哪?”

回頭看去,正是方才還在房裡的笛飛聲。

李蓮花乾笑兩聲,道:“哎,不是叫你好好運功逼毒嗎,你怎麼出來了?”

笛飛聲冷笑一聲,伸手去扣他的胳膊:“我若是再晚來一會兒,你又要跑是不是?”

李蓮花被鉗住手腕,迫不得已往回走。內心長嘆一口氣,看來今日,這笛飛聲是要鐵了心折騰自己了。

“喂。”

遠處的山崖上,忽然傳來一聲真切的呼喚。

崖下三人抬頭看去,見那站著一紅衣少年,風姿綽約,墨髮紛飛。他腳下踏風而來,幾個呼吸之間輕巧便落在李蓮花身旁。

他面上戴著一副遮了半張臉的面具,叫人看不清面容。藥魔看他的背影卻越發覺得熟悉,心中那個即將呼之欲出的名字卻被李蓮花的聲音忽然打斷。

“哎,蓮蓬,你來了。”

藥魔一愣,下一刻便聽見笛飛聲朝自己道:“你先下去吧。”

他領命退下,眼神卻始終在那少年背影上沒有離去。

這背影,真的像極了十年前,當初還年輕的李相夷。來金鴛盟定下五年合約時候的模樣。

藥魔心中暗想著,可又很快推翻。十年歲月蹉跎,不復曾經的李相夷正站在自己跟前,成了身中劇毒的李蓮花。這少年的身影,恐怕也只是相似罷了。

畢竟那個曾經風光無限,少年肆意的李相夷,早就死在東海,永沉海底了。

面對李相夷的到來,笛飛聲並不意外。

他提溜著李蓮花的衣領,徑直把人帶到木屋後的山谷裡,摁坐在一張石桌前。李相夷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們身後,一撩袍子下襬,也跟著坐下,和對面的李蓮花大眼瞪小眼。

李蓮花抬頭看他,“你怎麼來了?”

李相夷回他的話,眼眸卻看向笛飛聲,道:“來看看笛盟主打算怎麼解毒。”

笛飛聲冷笑道:“本尊做事,自然不用你來操心。”

院中擺放著一口巨大的爐鼎。此刻蒸蒸白氣上湧。苦澀的藥味帶著股怪異的甜味蔓延開,笛飛聲不為所動,李相夷仗著內功深厚乾脆屏息。唯獨李蓮花止不住地抽鼻子。

藥魔在鼎旁忙活半天,終於熄了火,端來三碗黑乎乎的藥汁。李蓮花一看那藥汁頭都大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藥魔的語氣頗為自豪:“尊上,這百藥神露乃是屬下用百種珍奇草藥熬煮十餘年的寶貝,尋常人喝一杯就見效。”

可他話鋒一轉,“可服用過多,便會經脈如烈,痛不欲生啊。”

這苦味衝的李蓮花頭昏腦漲的,下意識端了杯茶水到嘴邊。笛飛聲卻忽然攔著他的手,衝那三杯藥盞示意:“喝那個。”

李蓮花拗不過他,只好猶豫著拿起一杯送到嘴邊,視死如歸地仰頭灌下。

劇烈的苦味爆發出來,惹得李蓮花差點乾嘔出來。李相夷適時地剝開一顆糖塊,快準狠地塞進李蓮花嘴裡。

藥魔慢悠悠地補了一句,“以他的傷勢,一杯可能不管用啊。”

李蓮艱難地把酸澀的苦味壓下去,此時恨不得把藥魔的嘴堵上。

笛飛聲見他那副窘迫的模樣心情分外好起來,連聲音裡都透上了淡淡的愉悅:“繼續。”

李蓮花抿抿唇,咬牙切齒地應了一聲。

李相夷倒是沒說什麼,只是抬手抓著李蓮花的脈門,以揚州慢的內力慢慢催化著百藥神露的功效。

百藥神露不能說無用,只是笛飛聲後來以悲風白楊催化藥力,他的內力至剛,強行催化對經脈的傷害太大了,癖大於利。

但揚州慢中正綿長,正適合眼下的李蓮花。

三杯百藥神露下肚,藥效也被李相夷催化的差不多了。李蓮花渾身上下都透了一股淡粉出來,溫度逐漸攀升,連呼吸都是滾燙的。

“呼……這藥……”

他的頭住不住地眩暈起來,看東西都有些模糊。身體裡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卻又沒地方發作。讓人多少有些煩躁。李蓮花的手在桌上亂抓,打翻了茶杯,最後一把攥住了笛飛聲的手,無意識地攥緊。

笛飛聲被抓的怔了一下,但也很快不動。任由李蓮花拉著,滾燙的溫度從手心傳來,延入四肢百骸。燙的人心慌。

李相夷拉著他,把人重新按回石凳上,還不動生色地抽回了李蓮花的手。三杯百藥神露的功效太大,揚州慢催化後更甚。壓制碧茶的確有用,但離解毒,還差的太遠。

於是藥魔又貢獻一計策,靈蛇谷。

那蛇谷內的靈蛇全部都是靈藥餵養而成,毒性與藥性完美結合,與人換血,方可解毒。

可李相夷又哪裡會真的讓李蓮花去被蛇咬?

藥魔哆哆嗦嗦的站在山壁後面,看著笛飛聲和李相夷兩人大打出手,內心叫苦不迭。他製毒製藥冠絕天下,但要論武功內力卻不怎麼樣。面對這兩名天下第一的鋒勢只得避讓,躲在了山谷外面。

李蓮花的碧茶被壓制下去,渾身是前所未有的暢快。他調動李相夷留下的三成揚州慢恢復了幾分力氣,便提劍而上,刎頸出鞘,一劍挑開了纏鬥的二人。

“你又亂動!”

李相夷氣急訓道,後退幾步,下意識抬手去扶他。李蓮花白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站在李相夷和笛飛聲中間,隔開兩人。

笛飛聲手裡緊握著長刀,冷然道:“李相夷,你什麼意思?”

“你不想讓李蓮花解毒?”

面對笛飛聲的質問,李相夷只是笑笑,道:“若是這靈蛇有用也就罷了。可他體內的毒剛被壓制下去,再加毒素只會重新激起碧茶。”

話畢,他衝底下的被血腥味吸引過來的靈蛇抬了抬下巴,“碧茶是天下第一奇毒,區區幾味藥材養成的靈蛇又怎會有用。笛盟主不妨去問問那藥魔,看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笛飛聲狐疑地看他,卻真的召來藥魔,將李相夷的話複述了一遍。

藥魔沉默片刻,道:“尊上可還記得前日屬下說的那些?”

以兩種功力相輔相成,中和毒素,積年累月方可解毒。

笛飛聲當然記得。

藥魔摸索著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道:“屬下回去連日深研,成了這部解毒功法。雖然不能一次解決,但若成年累月按照這上面的法子運轉內力,一次次削弱碧茶,最後就能成功驅毒。”

“……”

見笛飛聲沉默不語又沒有動作,李相夷眼疾手快,一個側身便從藥魔手裡拿了那冊子過來。擠到李蓮花身邊,笑嘻嘻道:“既然笛盟主不需要,那便給我吧。”

笛飛聲冷聲道:“修煉此法需要兩種以上的精純內力,你一人如何能用?”

李相夷翻開那冊子看著,頭也不抬道:“你不想用?”

笛飛聲嗤笑一聲,“本尊只想和他比試,能打就行,是死是活又有何關係。”

李蓮花先前被百藥神露的藥效衝的頭疼,現在又聽見兩人的爭吵聲,一個頭簡直兩個大。他抬手捂住身旁李相夷要反駁回去的嘴,語氣似懇求又幽怨:“閉嘴吧小祖宗。”

笛飛聲冷道:“不用此法,我也能讓李蓮花與我一戰。”

忘川花。

在笛飛聲開口那一刻,李相夷就知道他要說什麼。

忘川有陰陽,陰草能瞬間讓服用者爆發出極強的內力,但三天後必死無疑,劇毒無解。

陽草能中和陰草的毒性,有解百毒的功效。但放在李蓮花身上,只有勉強六成的機會。

更何況最後也沒吃成。

經揚州慢催化的百藥神露功效夠大,足以壓制一段時間的碧茶。李相夷沒有在說什麼,只在一旁靜靜聽著李蓮花與笛飛聲爭執。

讓李蓮花恢復功力是一回事,他想不想打又是一回事。

於是笛飛聲毫不猶豫,將他調查到的,方多病的真正身世丟擲,果真讓李蓮花怔愣片刻,閉了嘴。

那是……師兄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更是他的朋友。

李蓮花最後還是應下了。

在他答應下來後,李相夷便拉著李蓮花迫不及待的要回家,生怕笛飛聲再多說什麼。

“單孤刀身死那日,他約了我手下三王在揚沙谷決戰。”

可李相夷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李蓮花在笛飛聲開口那一刻便猛地頓住,冷眼回頭看他。

笛飛聲的聲音渾厚,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李蓮花的耳中,“屍身的致命傷是劍傷,三王之中,唯一用劍的閻王尋命當時因犯錯被我懲罰自縛右手。怎麼可能出手傷你師兄?”

“李相夷。”

這一聲,是在叫誰呢?

李蓮花只覺得腦中翁明不止,唇角處有什麼東西流下,順著脖頸滴落在衣襟上,炸開片片血梅。

“李相夷。”

這一聲,是在叫李蓮花。

李相夷低垂著眼眸看向他,嘴唇顫動著,曾經驕陽肆意的面容上在此刻詭異地平靜下來。

於是李蓮花聽見他說,李相夷,你看清了嗎?

方多病百無聊賴地蹲在蓮花樓前,用一根狗尾巴草去逗狐狸精。止不住地嘆氣。

李蓮花,阿飛,李蓮蓬都不在,樓裡一個人都沒有。還是李蓮花給自己留了信,叫他看家。

方多病惡狠狠地把狗尾巴草摔在地上,不禁怒從心起,人都去哪了!

他沮喪地直起腰,不經意地瞥向遠處,卻見一綠一紅兩道身影並肩而行,慢慢朝這邊走。正是李蓮花與李相夷。等離的近了,方多病歡快地迎上去,喊李蓮花的名字。

“你們都去哪了?又把我一個人等在家。”

方多病語氣頗為委屈,卻不想李相夷突然出手扣住了他的脈門,往他身體裡探那道笛飛聲下的罡氣。方多病作為習武之人,下意識把手往回抽。可李相夷比他高深多了,捏著他胳膊上的穴位就讓方多病的力氣洩了幾分,任由自己動作。

“恭喜你。”

李相夷探了不大會兒,收回手,笑眯眯地看他,“命不久矣了。”

方多病僵住,不可置信地看他,“什麼??”

回應他的是李蓮花一拳捶在李相夷後背上。

李蓮花訓他:“你好好說話。”

李相夷撇撇嘴,這才把前因後果大致跟方多病講了個大概,但卻沒講笛飛聲的身份講清楚。方多病很快被氣惱,對李蓮花怒道:“早就跟你說過了,那阿飛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還不信!”

李蓮花正苦思冥想著罡氣的解法,沒空計較方多病跟自己抱怨,漫不經心地嗯嗯幾聲,算是回應。

“哎,行了,又不是解不了。”

李相夷搭上方多病的肩膀,把他還沒出口的話堵了回去。他抬眼與李蓮花看過來的目光對上,兩人心有靈犀一般,同時道:“泊藍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