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出來已是夜幕降臨。

外灘的夜比白天更熱鬧,街上行人神采奕奕,眼中閃著東方之珠燦爛夜景的光輝。

幼安想送陳瀟瀟回家,但她連忙推辭。

合同的事都搞定了,她可不敢再在大晚上留下當電燈泡,抱著自己的大包小包溜得飛快。

“幼安姐,我坐地鐵回學校啦,明天公司見!”

朱子禹也去開車,於是街上只留下幼安和顧雲晟。

人頭攢動,一群小孩舉著氫氣球在街上衝來衝去,顧雲晟伸手將她拉到身旁。

右手摟著她的肩,如同這條街上無數情侶一樣相擁。

她穿的平底鞋,剛及他下巴,他呼吸間都是她髮絲的清香。

有個賣玫瑰花的小女孩捧著花小跑到他們身邊,“哥哥,給姐姐買一束花好嗎?”

沒等顧雲晟說話,幼安笑著對她搖搖頭:“小妹妹,我們不要啦,謝謝!”

腳下剛想加快腳步,顧雲晟卻停了下來。

他抽出一束嬌豔紅玫瑰,看了兩眼又覺得少,乾脆把女孩手中的花全部接了過來。

“多少朵?”

“五十六朵!”小女孩眼睛都亮了,“哥哥,你要全部都送給姐姐嗎?”

顧雲晟點點頭,也不管幼安要不要,掏出手機就付錢。

幼安知道拗不過,無奈搖搖頭,對小女孩說:“賣完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小女孩笑得比花還甜,揮手目送他們離開,“哥哥姐姐,祝你們幸福哦!”

幼安聽到這話有些尷尬,都不敢回頭跟小女孩道謝,顧雲晟倒是笑得肆意。

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在她肩頭上輕輕捏了捏,“你以前不是說,早點幫這些小女孩買完,她們也能早點回家嗎,剛才怎麼不要?”

以前的事,她哪裡還敢提。

於是半開玩笑道:“以前都不把錢當錢,現在不行了。”

顧雲晟的腳步卻明顯慢了下來,“說到錢,我算了下,你下週去衡山拍戲,起碼三個月後才能結到片酬。”

他頓了頓,“夏幼安,憑你卡里那幾千塊錢,打算怎麼負擔這三個月的免疫治療費?”

幼安愣在原地,緩了好一會,“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顧雲晟沒有回答,摟著她的肩膀,拖著她往前走,反問道:“這就是你願意留在我身邊的原因是嗎?”

幼安不敢答,良久沒有說話。

顧雲晟的聲音已變得蒼涼而諷刺,“夏幼安,你真是說到做到,果然只有家人在你心中才是第一位。從前是夏家,現在是周家二老,當初為了夏家離開我,如今又為了周家回到我身邊,我可……真是你的福星啊!”

他不容幼安閃躲,用力晃了晃她的肩膀:“是嗎?夏幼安。”

幼安被他逼得喘不過氣,伸手想推,但她那點力氣在他高大的身影面前如同螳臂當車。

抬頭看他,清晰的下巴輪廓異常冷冽。

她後知後覺,“這幾天,你是去看他了?”

顧雲晟眼神躲了一下,“台州出差,順便。”

“他怎麼樣?”

“晚期,只能好好養著。”

幼安眼前有些模糊,從前輕鬆脫口而出的話,如今每一個字都變得艱難:“顧雲晟,你從來沒有不重要。”

兩人走到街口,朱子禹已經將車停好等候,幫他們拉開後座車門。

顧雲晟坐在右側,幼安在左側,兩人中間隔著中央扶手。

車內很靜。

幼安轉頭問:“你怎麼發現的?”

顧雲晟幽幽盯著前方,“全靠小朱。”

朱子禹握著方向盤,透過後視鏡尷尬的笑了一聲。

他真是哭笑不得。

顧雲晟讓他查一查幼安的情況,原話就是如此,沒說往哪個方向查,怎麼查,全靠他自己悟。

他心想,家世、工作、感情和財務狀況最能瞭解一個人,後者最簡單,很快透過銀行查到她三張卡里加起來只有兩千多塊錢。

順著銀行流水,發現並不是幼安揮霍無度,她的收入有限,前不久又將卡里存了兩年的六萬塊,全部打給了一個台州的賬戶。

然後順藤摸瓜挖出一個“賣身救父”的故事。

顧雲晟倒並不驚訝。

人的行為邏輯總是有跡可循的,當年她都會拼盡全力保全夏家,如今又怎麼會不管生父?

只是他心裡不可能沒有氣。

在衡山初逢時,他難得說了句軟話,問她為何不找他。而她一臉默然,告訴他,他原本就在她價值排序的末尾。

五年前那段揪心的回憶,母親說,幼安拿了她三個億幫夏家還債。

三個億對他們家來說不算什麼,但是這個錢不能由他母親給。

母親一向看不上夏家,他沒當回事,照樣天天跟幼安同進同出。拖了一年,大二時母親明確表示不接受,他就搬出去單獨住。

這種事情,只要兩個人足夠堅定,妥協的永遠是父母。

那時顧家也是拿出了誠意的。

大二的端午節,顧家騰出了京郊一家葡萄酒莊園,邀請夏氏全家一同過節。所有事宜由小叔親自操辦,母親監管,各項大事小事都顧慮周到。

母親為夏父夏母和幼安哥哥精心挑選了禮物,對幼安,更是拿出了祖傳的帝王綠手鐲。

在莊園那幾天,他以為往後餘生都能如此幸福下去。

直到兩個月後,暑假,一檔玩鬧般的電視節目,卻引出了幼安的親生父母。

幼安的身世浮出水面,這下不止是母親,整個顧家都堅決不接受一個擁有這種父母的女子和他們的寶貝兒子交往。

他原本以為不過把曾經的路再走一遍,別說整個顧家,就算是整個世界也拗不過他。

沒曾想,他沒有放棄,她卻先行離他而去。

為了三個億。

都不用母親明說,她接受三個億的條件自然是離開他。

母親勸他要理解幼安的選擇,已經有債權人給夏家寄去了子彈,她是夏家養大的女兒,偷了夏家千金的人生,這是她贖罪的機會。

他不想聽,三個億,大不了幫她還。

可就在他為她與全世界為敵的時候,她卻在那個寒冷刺骨的冬夜,與許深一躺在了一起。

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

怒意終究衝破了理智,他殘忍地掀開傷口,隔音良好的車內每個字都異常清晰:“夏幼安,從前是三個億,這次又想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