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說話那人的語調裡罕見地不見了往昔文雅與冷靜。

那維萊特的嗓音嘶啞,好像剛剛才奮力壓制下滔天的怒火。

艾爾海森抬頭。

在纖長羽睫抬起來的一瞬間,他瞳仁周邊的猩紅驟然褪去。

一剎那,他便恢復了正常,就連狹長的鳳目都霎時迴歸了以往的冷厲。

不仔細看,他依舊是素日裡那個不近人情的冷漠青年。

“啊……我們智慧的艾爾海森先生剛剛確定了‘舞者’的身份。”

艾爾海森正欲開口作答。

孰料,博士卻搶先一步。

他率先接茬,話中帶刺。

“是嗎?”

“是誰?”

那維萊特差不多是迫不及待地詢問,唯恐不能成功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從而當眾狠狠地給博士一拳。

他竟敢……

他怎麼敢?

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那麼多人面前,那樣欺辱他放在手心裡的少女。

那維萊特甚至不敢用力撫摸丹妮的髮絲,生怕一個不慎扯疼了她。

可是博士呢?

若非今夜的舞會有重要任務,他一定會叫這個粗野的莽夫知道楓丹到底是誰人做主。

“公子。”

“達達利亞。”

艾爾海森乾巴巴地回答道。

“真是精彩啊。”

“暫代大賢者先生今晚在這裡對月獨酌了一晚,最後發現達達利亞是神明賜福之人。”

他話音剛落,博士便緊接著開口,語氣是一如既往地尖酸刻薄。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點森寒的齒尖。

白牙襯得青年薄唇越發殷紅,像是鮮血染就,即將滴落一般,無端讓人聯想到他方才得所作所為,越發顯得面目可憎。

“可惜呀,我那位可憐的同事早就被楓丹的最高審判官大人當成靶子打了。”

“現在的委員會,難道還有人不覺得他是狼人嗎?”

博士的意思,無非是指艾爾海森在做無用功。

他親眼看著心愛之人與他人纏綿。

忍痛割愛,做出這樣大的貢獻,最後只得到了那麼沒用的一個情報。

也難怪,博士這樣不加掩飾地炫耀。

然而,就連那維萊特也看不過他這樣令人作嘔的嘴臉。

他正打算幫腔一二,便聽見艾爾海森冷哼一聲。

他向來冷靜自持的英俊面孔上流露出幾分鄙夷。

緊接著,他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般,猛地收斂了灰眸之中的戾氣,輕挑一側眉毛:

“你猜猜,多託雷……”

“今晚,我到底有沒有救你的狗命呢?”

聞言,博士一頓。

可隨機,他便恢復了笑容。

他轉過臉來,用那張醜陋的鷹嘴面具直面艾爾海森。

場面驟然變得詭譎起來。

“你應該知道,暫代大賢者先生,你現在看到的我只是我的一個切片而已。”

“換句話說,只是我在過去留下的一個映像而已。”

“尋常的方法是無法消滅切片的。”

博士似笑非笑。

“的確。”

“尋常的辦法無法銷燬切片。”

“可是,‘舞者’的力量究竟是怎樣的,連我們的祖先都沒有留下明確記載。”

“多託雷,你敢賭嗎?”

艾爾海森難得地微笑著,等待著對方的答案。

但博士就好像哽住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我沒有救你,而你那位年輕的同事的力量又恰好能夠銷燬你的切片……”

“你只有兩塊切片尚且存在世間了吧?”

“按照計劃,今夜我們看見的是你,而非‘青年’時期的你,就意味著你已經控制住‘自己’了,對吧?”

艾爾海森面上的笑意逐漸變得深重。

然而,他俊逸的面龐因仇恨而扭曲,即便笑著,他看起來依舊令人心驚膽戰。

博士則被他的威脅暫時控制。

命門被拿捏,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惡狠狠地“哼”了一聲。

“好了,不要吵了。”

那維萊特恰如其分地勸解,他罕見地像是有所偏頗一般,點到為止。

“確定了‘舞者’的身份,自然有利於我們找到其他神明賜福之人。”

“如果芙寧娜真的是‘預言家’,就說明我們至少已經扳倒其中兩個了。”

他這樣總結道。

“不。”

“三個。”

“‘青年’時期的我是‘女巫’。”

此話一出,眾人俱是震驚。

“怎麼,有這麼奇怪嗎?”

“只不過,那時的我還沒有選擇成為狼人而已。”

多託雷一攤手。

“否則,他怎麼能復刻出那兩種藥水?”

只有‘女巫’才有製作和使用藥水的能力。

“那麼,你控制住他了嗎?”

那維萊特這樣問道。

他知道,即便是作為同一個人,博士的切片之間似乎存在許多不可調和的矛盾。

但他實際上一點都不在乎博士怎麼樣,事到如今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他們的計劃。

曾幾何時,那維萊特心中有太多需要記掛的東西。

人民、同伴、職責。

作為星球的元素之龍,年輕的水龍王花費了五百年之久,也沒能成功地融入人類社會。

楓丹的人們尊重他、崇敬他、將他視作公平與正義的象徵。可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對他能力的肯定,或者說忌憚。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成為他的朋友,哪怕他具備著與人如出一轍的外表……

不。

事實上,那維萊特並非生來人形。

他自誕生起便是狼人的形態,是被同伴們稱之為狼王的存在,是岌岌可危的狼人部落等待了許久的強勁領導者。

與普通同伴不一樣,他可以自由地在人形與狼形之間變換,不受月相盈虧的束縛。

但是,即便如此,那維萊特也逃脫不了狼人們的詛咒。

變形時,他同樣要承受斷骨的折磨。

作為狼人,或者準確地說,作為狼王,他更加清楚自己永遠都不能為人類所接納。

一旦他的身份被人發覺,他這些年來苦苦建立起的信任橋樑便將坍塌。屆時,不僅是他和他的同伴們,就連美露莘這個新生的種族也將再無立足之地。

因而,那維萊特自就職起,就一直兢兢業業、恪守本分,幾乎不敢光明正大地照拂那些被迫東躲西藏的狼人同伴們。

可如今,他沒辦法繼續忍耐了。

他必須儘快拿下這座城市的統治權,他必須有足夠的把握,才能留住想要留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