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嫉妒的滋味嗎?

想當初他顛覆雷電五傳時,懷抱的就是這樣的感受。

那是他最接近於擁有一顆心臟的時刻,僅僅從情感上接近——

胸腔空洞處蓄積著滔天的怒火,即便本該容納的神之心不在手中,他依舊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渾身上下的所有血管裡,都奔湧著雷光。

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可以好端端地活著?

明明都那樣自私,為了名、為了利、為了苟活,可以輕易地殺死一個無辜的侍從

丹羽畏罪潛逃、下落不明,那麼雷電五傳的其他分支就代替他贖罪吧。

反正這世界上也不缺愚蠢的人類,多一個少一個都是無關緊要的。

再度回想起來,流浪者心中也幾乎不會產生愧疚。

他已經麻木了。

早已經在大火中焚燒殆盡的軀殼,哪裡還懂得思考呢?

他,只剩下灰燼了。

可是,哪怕是死灰也有復燃的一天。

在少女的潤物細無聲的陪伴下,人偶空洞的心口重新感受到情緒的波動。

但第一次,流浪者感覺到的就是痛徹心扉的恨意。

博士。

又是博士。

可哪怕是他得知當年踏鞴砂真相時,也沒有如今的恨意深重。

她怎麼會這麼在意他?

嫉恨只蔓延了須臾,理智就重歸上風。

除了他、當事人和布耶爾之外,沒有人知道博士曾經擔任她的導師。

實際上,須彌的人們對於兄妹二人在造神計劃中扮演的角色一無所知,更遑論遠在千里之外的楓丹。

一旦真相敗露,丹妮在整個提瓦特恐怕都再無容身之所。

因此,他必須組織她。

流浪者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將自己的光明前途斷送於此。

“丹妮!”

他噌地站起身來,輕柔地攬住少女的肩膀,將她擁入懷裡。

她纖薄的肩膀正抖若篩糠,她紅潤的唇瓣亦顫抖個不停。

流浪者安撫地揉捏著她的肩頭。

“沒事的。”

他低聲哄勸,是寬慰丹妮,也是變相地將“事實”轉告在座的眾人。

“沒有人喜歡愚人眾。”

“但是迫於當前的情況,我們不得不如此。”

“教令院的資源是有限的,尤其是虛空的功能受限以後,哪怕六大學派的力量統合在一起,也難以與愚人眾擁有的資源相較。”

“是啊。”

所幸,提納裡適時地幫腔,

“所以,在這個時候拒絕愚人眾的幫助無疑是愚……不明智的。”

那個狐人約莫是顧及丹妮,及時止損,十分機智地重新措辭。

“丹妮警官,請相信教令院的判斷吧。”

他誠懇道。

“也請在座的諸位同仁相信教令院一回。”

在哥哥站起來的瞬間,丹妮就猛然回神。

她知道她不應該衝動,她不應該辜負小吉祥草王大人的一片好意,將她與博士曾經的關係公之於眾。

但是她對博士的痛恨已經達到了巔峰,她沒辦法看著他坐在那裡淡定地享受擁戴、掌聲和榮譽。

她如坐針氈。

往昔的記憶,那些痛苦的、不堪的記憶不斷攻擊著她的理智。怨念叫囂著,彷彿著意將她整個吞噬一般。

她不由得懷疑起提納裡。

他是不是個狼人?

正常的好人怎麼會勾結愚人眾?

她幾乎無法眼睛的酸澀,淚水險些決堤。

幸虧哥哥看出來她的異樣,先行攙扶她緩慢地坐下來。

丹妮垂下頭顱,用纖長的羽睫遮蓋住眸光。

恰是此時,博士轉過頭來。他掃視一圈,視線狀似無意地糾纏著失魂落魄的少女。

“庸人自擾。”

最終,他這樣說。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說這話時將嗓音放得極低沉。

可偏偏大家都詫異於丹妮強烈的反應,包廂裡安靜地落針可聞。

於是,這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耳朵裡。

猶如魔音入耳,丹妮幾欲崩潰。

他又在嘲笑她愚蠢了。

是,她是蠢。

他就這麼看不起她的愚蠢。看不起她。

可她若不是愚蠢,又怎麼會被他欺騙、被他利用?

得了便宜賣乖、放下筷子罵娘。

剎那間,怒焰再一次中燒。

只是這一次,丹妮沒有任由悲痛控制自己,她始終低著頭,未再發一眼。

“很好。”

見局勢穩定下來,那維萊特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

他繼續主持會議:

“提納裡先生,你的分享結束了嗎?”

那維萊特總愛將不瞭解人類掛在嘴邊,但他實際上十分了解人類。

水,向來是最溫柔細膩的存在。而年輕的水龍王本人,正如他所操控的每一條溪流、每一片水窪,他總能最深入、最敏銳地體察人類的情緒變化……

其實,倒也不是所有人類的情緒變化。

是她的。

在少女暴走的瞬間,他能夠感受到在她怒髮衝冠的急火之下掩藏著多麼深的絕望。

他與她朝夕相處,熟悉她的一顰一動。甚至於她的呼吸細微紊亂,他都能清楚地感知。

儘管她已經極力隱藏,但是她方才的無助那樣明顯,明顯到霎時便牽動了他的心房。

是因為博士嗎?

他強忍住偷眼打量對方的衝動。

可他們之間何來這樣多、這樣濃烈的牽絆呢?

那維萊特蹙眉。

若說曾經的他,時常為邂逅丹妮而感到慶幸。那麼今日的他便充分地感受到了遺憾,為不曾早些遇見她。

如果楓丹的福利機制能再好一些,如果她不必在外流落那麼多年,如果她從小就能在楓丹廷長大,那麼此時此刻,他是不是就不需要平常這些他從未感受過的焦躁與酸澀了?

“啊,是的,我要分享的內容就這麼多。”

“但是,我還有一個請求……”

提納裡的聲音再次響起,將那維萊特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出來。

“昨夜教令院實在抽不出人手,多虧丹妮警官伸出援手,幫忙照看了傷員卡維。”

“現在,能不能麻煩丹妮你跟我們說說,卡維的傷勢癒合到了什麼程度,以便我們對藥水的進一步調查?”

他說什麼?

那維萊特忽然愣住。

丹妮?照看卡維?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海復又掀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