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澈出了龍棲宮的宮門,左右看了一圈,卻沒發現那小身影。

受了傷還走那麼快!

貼身太監趙玉,看著他那著急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疑惑,剛欲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你速去太醫院,帶著太醫來清竹宮,一定要快!”

趙玉聞言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腦袋一時間卡了殼,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張著嘴,做不出舉動來。

直到,他的屁股上捱了一腳。

“還不快去!”

“是是。”趙玉這才回過神來,也顧不得什麼儀容了,撒開腳丫子大步朝著太醫院跑去。

而南宮澈則是一路小跑趕往清竹宮。

剛來到御花園,便在一棵柳樹下,看見那抹小小身影。

他應該是走累了,下意識想輕輕依靠在樹幹上,卻又忽然想起背上的傷,只能用手臂撐著樹幹,大口喘息著,汗水遍佈額頭,已然打溼了額邊的髮絲,鼻頭處都佈滿了汗珠。

汗水和血液浸透了衣衫,蟄的他後背處疼痛難忍。

他緊皺著眉頭,好看的秀眉形成一個‘川’字,感覺到有人前來,歪了歪腦袋看去,才發現是南宮澈。

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他那臉色瞬間又臭了下來,說話都帶上了幾分厭煩和咬牙切齒:“你來做什麼?”

面對他的質問,南宮澈欲要開口,卻發現自己,面對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唇瓣張了又張,只憋出一句話來:“我……我……我來看看你。”

南宮瑾嗤笑兩聲,帶著幾分譏諷和自嘲。他將手臂攤開,形成一個‘大’字形,揮了揮雙臂,挑了挑細眉:“看夠了嗎?”

南宮澈看著他的動作,並無言語。

許是方才那大幅度的動作,讓他後背的傷口又開始作痛,他的身軀顫抖了兩瞬,竟斜斜的向後方倒去。

南宮澈大驚,趕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

卻被那人用盡全力將他推了開來。

“滾開!”南宮瑾一手扶著樹幹,出聲嘶吼,制止道。

南宮澈被他吼的一愣,見他站穩了身子,才收回了手,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

南宮瑾才懶得搭理他,歇夠了,便一步接一步,緩緩朝前踱步著。

南宮澈看著他的樣子,拳頭緊了緊,終是開口道:“國師大人在父皇面前開口,收你我二人為徒。”

“明日,你隨我一同去往桃花源。”

提到明日,南宮瑾的身子停了一瞬,但又迅速恢復了動作:“我不去。”

南宮澈聞言,有些著急了,大步追了上去:“你必須去!”

“我去做什麼?”南宮瑾站定,看著那站在自己身側,比自己高出一頭來的皇兄,笑的有些發涼:“我去讓你換個地方看笑話嗎南宮澈!”

南宮澈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沒有。”

“你有沒有,你自己心裡知道。”

南宮瑾只丟下一句話來,朝著清竹宮走去,不再言語了,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留給南宮澈。

“你沒有別的選擇。”

“桃花源雖陌生,但比宮中強了數百倍不止!”

“難道不是嗎?”

南宮瑾並未回話,只有那攥緊了衣袍的小手掌,暴露了他的想法。

他抬頭望了望天空,強壓下心中突然泛起的酸,嚥了口口水,一言不發。

是了。

一個只知地名的地方,竟比起他生活了這麼多年的皇宮,都要好上數百倍不止。

是多麼悲涼又殘忍的事實啊。

他沒有選擇的權利。

從始至終,都沒有。

南宮澈就這麼同南宮瑾,一前一後,回到了清竹宮。

趙玉已經帶著太醫院的王太醫,立在清竹宮門口了。

看樣子,似乎也是剛到。

趙玉的情況還好,臉上泛著紅撲撲的粉色。

但王太醫就不行了,一把年紀了,被趙玉攙著一路狂奔,此刻正抱著藥箱,滿臉通紅,狼狽的喘著粗氣。

清竹宮因內院之中生長著一排排高聳入雲的青竹而得名,微風一吹,翠綠的竹葉便隨風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也有不少有些枯黃的竹葉,隨風飛舞著,緩緩飄落地面。

跨過門檻,率先便見那成排的竹林,竹林邊上,一小堆一小堆的堆積著竹葉。

抬腿邁過大殿的門檻,因跪了許久,膝蓋一時痠痛僵硬,一時間,南宮瑾猛然踉蹌幾步。

站在殿內靜待的葉楓眼疾手快,伸出手,正欲託扶他一把。

那人卻挺著一張倔犟小臉,雙手抓住了身側的門板,迅速站直了身子,只是那雙腿還在止不住的微顫。

南宮澈想要攙扶他的手還懸在半空之中,看著他的樣子,當下心一橫,也顧不得他心中對自己的怨氣了。

走上前,猛然伸出一條胳膊,從南宮瑾的後方攬過他的上半身,兩個胳膊在半空中夾著他的小小身軀,讓南宮瑾整個人都是俯身依靠在他懷裡。

南宮瑾猛然感受到他懷裡那陌生的溫熱體溫,心下還在發愣。

南宮澈見懷裡這崽子沒反應過來,趕忙換了隻手後,將他的兩條腿也攬了起來。

南宮瑾像一條翻身的鹹魚一般,整個人被他以面朝下的方式抱了起來。

直到那人這般攬著他,大步走向床榻,他才回過神來。

兩條腿上下踢騰,不停掙扎著,喉嚨中也帶著些嗚咽聲,聲音有些發悶,從南宮澈的懷中細細傳來。

南宮澈快步將他穩穩的放在床榻上,南宮瑾便趕忙將他推了開來。

他兩眼微微發紅,一手捂著自己的脖頸處,嘴上大口喘息,卻不忘埋怨道:“南宮澈,你快把我勒死了!”

南宮澈倒也不言語,讓開身子,輕輕揮手示意王太醫上前診脈。

王太醫彎著身子,從藥箱中取出小墊枕來。

南宮瑾不情不願的將手腕放了上去,見王太醫將手指,隔著手帕放在他手腕上把脈,那掩在衣衫下的手緊了又緊,手上的青筋都崩起著,身子也像僵硬。

半響後,王太醫才收回了手,洋洋灑灑寫下了一張藥方子。

見他神色如常,南宮瑾才撥出一口濁氣來,那緊繃著的神經驟然放鬆,他不由自主的癱在床上。

任由侍女將身上的衣服換掉。

外袍破碎,浸著血貼在後背上,就連那皮肉都粘在了一起,輕輕一動,便牽扯著整個後背的神經,疼的南宮瑾出了一頭的冷汗。

不得已,只能拿來剪刀,順著身側,將後背的衣物剪了下來,再一點點處理後背上的傷勢。

南宮瑾將整個臉埋進枕頭中,雙手也死死抓著身下的床單,口中忍不住發出嗚咽聲,但又倔犟的壓抑著,使得聲音又細又尖。

“三殿下夜裡怕是會起熱,此乃退熱的藥方,還是先煎些備著吧。”殿外,王太醫將藥方子呈給南宮澈,聽著那殿中的動靜,眼眸之中有些不忍。

南宮澈點了點頭。

趙玉上前將藥方子接過,吩咐身後的小太監下去煎藥了。

一聲尖銳的駿馬嘶鳴聲在清竹宮外響起,南宮澈不由得偏頭望去。

就見那宮門口,穩穩停著一輛檀木馬車,兩匹黑馬並排而立,時不時還從鼻孔中噴出一道熱氣來。

駕車的,是名身穿淡青色衣袍青年,白色的中衣,天青外袍,映襯的他有些說不出的儒雅之感,他頭戴著一頂蓑帽,看不清面容,背後則是揹著一個棕色的,約有成人一臂高的木匣子。

宮中禁止行車御馬,唯有一人,是例外。

青袍男子一手將馬車的門簾掀開來,一抹清冷人影便探出了身子。

正是太玄子。

他站在馬車上看了一眼清竹宮,便從上面躍了下來,大步走來。

那青袍人影則是將兩個胳膊環抱在胸前,緊隨其後。

剛走兩步,他似乎是想起來什麼,身形一頓,回頭,抬手,一巴掌便抽在了那黑馬的臉上,嘴上也帶著些威脅的意味:“不準亂跑。”

那黑馬捱了打,哼哼兩聲,用頭蹭了蹭一旁的同伴,但那四條腿卻是一動也不敢動了。

青色人影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大步進了宮門。

“雲止。”太玄子喚道。

那名名叫雲止的青年三下五去二,將背上的木匣子取了下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從裡頭取出了兩罐瓷瓶來,遞給了站在一旁低著頭的葉楓:“這個給你,這個大一點的,給你家主子。”

說著還一邊收拾木匣子,一邊嘴上嘀嘀咕咕道:“我明日還想早些回桃花源呢。”

葉楓看著手裡的瓷瓶,跪下了身子,磕了幾個頭道了謝,才轉身進殿送藥去了。

太玄子打量著這座寢宮,耀陽照射著青竹,落下片片光影來,微風捲著竹葉飛舞,連帶著整座宮殿內,都瀰漫著一股綠竹清香。

太玄子忍不住伸出手掌,一片竹葉隨風飄落入他的掌心,索性撩開了衣袍,坐在了石椅上,一手玩把著那手中的竹葉,一手則是輕輕託著下頜,看起來有些與他平日不同的慵懶。

南宮澈躬了躬身子後,才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雖未抬頭,但他一手的大拇指卻在時不時的摩挲著食指指尖。

他那細小的舉動,自然是逃不過太玄子的眼眸來。

太玄子將那一片竹葉纏繞在指尖。那葉片翠綠彎曲,如同一條小蛇,用自己的身姿環著他那白皙的手指,竹葉頂端微微蓋著他那圓潤的指甲,更像那小蛇的蛇頭在他指尖輕碰慢捻。

“太子殿下,那御花園中的芍藥花長的確實不賴。”太玄子頭也未抬,聲音清澈,又帶著幾分瞭然的意味,直接開門見山的坦言道:“不枉太子殿下留吾一人獨賞。”

說著,太玄子緩緩抬眸,用那清冷眸子平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那纏繞著竹葉的指尖在桌上輕點了幾下。

今日初入宮,便遇見了前來迎他的南宮澈,滿口邀約同去御花園賞花。

礙於南宮澈年幼,以及皇家顏面,他才應了下來。

誰知,他二人剛步入御花園,這傢伙便腳底抹油溜走了。

如今看來,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是為了這座小小寢宮的主子綢繆。

見太玄子坦言道來,南宮澈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緩緩落地,心下了無壓抑,才鬆了口氣。

太玄子游走天耀多年,他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小把戲,怎會唬的住他。

如今他主動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南宮澈心中的那隱忍的不安在一朝盡散,變得坦然了起來,手上的小動作也停了下來。

只不過,有一事他理不清頭緒。

既然太玄子已然看出了他的小動作,怎會這般輕易答應下來?

南宮澈抬眸問道:“國師既已知曉,何故如此?”

“朝中局勢動盪,為臣子之責罷了。”太玄子抬眸看了一眼南宮澈淡淡回道,隨機又低下了頭去。

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裡,忍不住輕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在內心腹誹著。

你爹因為這事兒尋吾沒有七八遍也有三四遍了,吾能不應嗎!

一旁整理箱子的雲止聞言,哼哼了兩聲,出聲打斷了二人的言語:“還喚國師呢?”

南宮澈一愣,看了看太玄子,見他臉上的表情未變,才緩緩開口喚道:“師父。”

太玄子微微點了點頭,算應下了。

而那雲止則是勾著唇瓣,帶著些皎潔的笑意,上前一手拍了拍南宮澈的肩膀,一手則是攤開伸在他面前,絲毫未有對方是一國太子的無措,反而是理所應當道:“改口費。”

南宮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