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從博物館裡出來,劉澤林就嘲笑起西野楓了:“我說,小子你的手好像就是不停地在給你招罵,你問問它們是不是誠心的,哈哈……”“別笑了,別笑了,有這麼好笑嗎?我不就是摸了摸三年前的那一把船槳嗎?這叫觸控歷史的記憶,有什麼可笑的,真是的。”西野楓翻著白眼,掃視了一圈起鬨的同學。“這次你是觸控歷史的記憶,那上次呢?上上次呢?我發現你小子就是不能進博物館,彷彿那些個老物件分分鐘鍾都在召喚你的靈魂似的,醒醒吧,老被老師批,多煩吶,又不是非動不可的東西。”說著笑著,一大幫朋友就散了。

拐角就到家了,可是西野楓硬是又折了回去,邊走邊踢著一攤攤萎靡的落葉,此時他的心情和這些回不去家的葉子相差無幾了。冥冥之中他總是認為時間裡肯定有遺落著溝透過去和未來的某種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得去親身經驗啊,所以每每他的手就要蠢蠢欲動了。不管被灌輸再多有物理、化學知識,他總是自認為人體的溫度是可以啟發某種流淌過的思緒的。比如你去摸一下那枚泛黃的古幣,它就會把親身經歷的某些歲月顯影在身體上;又或是去輕聲呼喚一下那些古老玉雕上的人物,它們就會有似曾相識的回眸;當然還有今天,三千年難道不會在一把船槳上留下些什麼嗎?它曾經被那麼、那麼多人緊緊地握在掌中,風裡浪裡日月星辰都看盡了,現在守著這麼一副衰朽的軀體,它難道不想述說些什麼嗎?如果這些要是讓媽媽知道了,她老人家一定會瞪著那雙美麗的,因憤怒而更加炯炯有神的眼睛鄙視著、憤憤地責罵他:“西野楓我好歹算好了時辰把你生在秋天裡,他哪來那麼多夏日的激情,學點習吧,馬上快考高中了,你腦子裡那些不開竅的東西能讓你上高中嗎?不能,所以,少胡思亂想了,儘量剋制點你好動的雙手,讓我省省心吧。”

可爸爸不一樣,身為大學文學院的教授,他十分欣賞兒子的這種所謂不著調的想法。他經常會說,科學嗎?是需要相信的,可是如果一味的只相信科學,夢就會跑不遠,只在宇宙空間裡轉,沒準會闖入黑洞裡去的。所以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帶上西野楓去親身觸控和親暱對話一些古老的傳承。

回到家,爸爸出去參加同學聚會了,媽媽要去跳廣場舞,急著做好飯就出去了。翻出課本,西野楓又回想起了當他伸手那一剎那,那艘三千年的木筏似乎有些遲疑,它也許就要開口了,只對他一個人,說,說……許老師一個箭步衝過來,木筏嚇壞了,只得無奈地閉上了嘴……如果把今天的一切帶入夢中,它會不會在夢中等待著他呢?

第二天是星期六,爸爸一早起來很是高興,兒子還沒起來,八點剛過,他就來提溜他的耳朵了:“兒了,兒子,我的好兒子,不要再睡了,今天,帶你去開開眼。”“開什麼眼啊?”昨天夜裡西野楓在夢的彼岸似乎真的看見一艘滄桑的木筏正向他穩穩駛來……揉著惺忪的睡眼,西野楓實在不願這麼早就把夢中的經歷遺忘。

“你孫伯伯的私人博物館今天開館了,你去不去?”

“真的,他可太了不起了,收集一輩子的文物都夠開一間博物館了。”西野楓從小最崇敬的人就是這位他爸爸的老同學,什麼玉器、瓷瓶之類的到他手裡,只稍稍一掂量就知道是不是贗品,再仔細看看,年代、成色一清二楚地告訴你。有時候西野楓就想,如果說老物件都那麼沉默的話,像孫伯伯這件古玩界的泰斗是怎麼分辨它們的,它們一定是在他耳邊或指尖留下了什麼痕跡,至於是什麼痕跡,當然只當事人清楚了,所以他認為不管是博物館、還是老師都應該也給文物一片自由的空間,不要把它們都鎖的那麼緊,萬一它們沉寂了幾千年或數萬年終於碰見了自己那個高山流水的知己怎麼辦呢?比如像自己這種思維能跨越時空的人。

“快起來,快起來,可不能耽誤我去看首展啊。”說著爸爸就出去吃早飯了。

西野楓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塞入了衣服裡了,如果孫伯伯能讓自己摸摸那些清朝的櫃子、明朝的鏡子,也說不定啊,他不就完成了一樁心願嗎?對話千萬年來時光的流逝,想著想著西野楓彷彿感覺自己成了某一類小說或電視劇裡的通靈人物了,太有一種莫須有的成就感了。越想越想笑,笑著笑著,西野楓就被爸爸載到了孫伯伯的私人博物館了,一處郊外四合院裡,四面的田野都被秋色渲染的極度寂寥了,而這裡依然洋溢著春天般的秀色,一進門一架青山麗日的巨大屏風將時代感的轉換瞬間代入。越往裡進,各色菊花的鮮豔奪目越覺得秋天好像藏進了這裡,雕樑畫棟的門大敞著,孫伯伯一身酒紅色的唐裝格外精神,他白皙的臉頰上架著無邊眼鏡,笑卻隔不住眼鏡的阻擋,早就跑進你心裡來了。

“孫伯伯早。”西野楓趕在爸爸開口之前禮貌的問候道。

“西野楓,稀客,稀客,今天沒上學嗎?”孫伯伯手拿一把水墨摺扇,很有些文人雅士的範兒。

“沒,今天爸爸說你博物館開館,我興奮極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興奮,你爸爸說你就想跨越時空和那些個老物件親身接觸一下,我滿足你,不但可以看,還可以親手觸控一下,但得謹慎。”

“好,好。”西野楓在心裡給自己鼓掌,終於可以和時間對話了。

爸爸和孫伯伯去了廂房先喝杯茶,西野楓可沒那個耐性,他要飛跑向那些他在課本上仰慕已久的古玩字畫的面前細細品味它們的滄桑和華麗。

字畫都被放在密封的玻璃櫃裡,西野楓帶上白手套,正準備輕輕開啟,突然衣袂飄飄的侍女正端著的一盆水裡有什麼晶瑩剔透的東西在漾動,可是那盆水卻紋絲不動,只有一滴水,一滴水在泛著奪目的光……西野楓恍惚地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是,是,它確實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