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祁望死死地拉住張申,說什麼都不讓他走。他毫不掩飾此刻的鋒芒,就這麼一步步朝張申逼近,壓得張申腳有些發抖。

從來沒有見過祁望這個樣子,沒想到他發起火來還挺有壓迫感的。

本身他的瞳仁就黑,此刻眼裡更是不見一點光,像是有寒意從衣服外滲透進來,讓張申覺得這個12月份的天氣又冷了些。

“我想江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針對我?”他冷聲道,“我不是真的好欺負。”

為什麼?張申說不出來。一開始,他承認,是因為江啟。他沒有什麼朋友,江啟算是最好的一個。

後來知道祁望的出現,讓江啟的喜歡成了笑話,他就開始看祁望不爽。可後來呢?或許是因為嫉妒。

嫉妒他有真摯的友誼,不渝的愛情。無論他是什麼樣,總有人站在他這邊。相比那晚江啟決絕的轉身,祁望好像無時無刻回頭,都有人在。

可這些,是他怎麼樣都得不到的。

“你是不是特別得意?”張申狼狽地看著他,語氣滿是不甘,“現在所有人都站在了你這邊,就連江啟,也已經向你低頭了。”

聞言,祁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沉默了好久,一直到林喻來,他都沒有出聲。

“那我倒要問問你,你當初是不是特別得意?”林喻本來還想在後邊再聽一會,但見祁望不出聲,她便覺得有必要幫他說些什麼。

“當初所有人都站在你這邊,你看著祁望狼狽的樣子,你很得意吧?”林喻故意頓了一下,才又接著往下說,“那你現在又一副受傷害的模樣給誰看?”

張申一時語塞,只幹瞪著林喻,半天說不出話來。

祁望的思緒隨著兩人的對話飄到三個月前,那時放學,他的書包不知道被誰藏起來了。

當時祁望急得汗都出來了,因為沈茹慧沒有空,他得自已搭公交回家。可就是因為找不到書包,他要是再晚點,可能就趕不上末班車了。

好不容易,他終於在雜物間的垃圾桶裡找到了。幸虧當時桶裡沒什麼垃圾,所以書包也不算特別髒,要是被沈茹慧知道了,以她的玻璃心,肯定又會替他擔心了。

一找到書包,祁望就馬上往車站跑,生怕晚一點就趕不上車。好在他跑得快,可算是趕上了末班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末班車的緣故,車上已經擠滿了人,祁望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空位。

想著反正也得坐到最後一站,他打算先小眯一會。這時車門開了,一位拄著柺杖的老奶奶上了車,右手還拖著一個大大的麻袋,裡面都是塑膠瓶。

老奶奶所過之處,行人紛紛禮讓,卻不是因為尊老,而是害怕會有氣味。一個年輕姑娘因為不小心被蹭到,就開始破口罵了起來。

“不是,能不能好好看路啊?撞到我了!”她皺著眉,臉色很不好。

老人一時間手足無措,就這麼木木地愣了兩秒,然後便紅著臉開始道歉,本就佝僂的身軀因為彎腰的緣故,使得整個人變成一副弓形,那樣子,可憐又無助。

這情形,祁望是一秒都不想看下去。

“奶奶,不用理她,我那有位置,你坐。”

說著,祁望就準備接過她手上的麻袋。卻不想被她死死握住,“不麻煩你小夥子,我站著就行。”

好心貼冷屁股,年輕姑娘也忍不住潑他冷水,“多管閒事,還真以為自已見義勇為呢?”

不去理會那個女孩怎麼說,祁望只是笑著跟老奶奶解釋著,“我下一站就下車了,你坐吧。”

經他這麼一說,老人這才放下心來,慢慢走去位置上坐下。

“不是見義勇為,只是不想冷漠無為。”他笑著說,然後不理會女孩難看的表情,就默默去到了車廂後排,以確保老奶奶看不到他,謊言不會被拆穿。

在經過她的身邊,看見熟悉的校服,老人開口問了一聲,“你這校服好像跟我孫子是一樣的,你是我孫子同學不?”

“孫子?”祁望在腦中檢索了一下,但實在沒什麼印象,他尷尬地笑了一下。“你孫子貴姓?”

“張申,你認識不?”見他這麼問,老人開口。

張申?哪個張申,莫不是天天針對他的那個張申?難道同名同姓?

“我孫子今年高一,說起來好像是在二班吧?”老人記性不好,所以說起話來有些斷斷續續。

好了,這下絕不會同名同姓了,就是那個張申。

“嗯,我倆是同學。”他接過話題。

“說起來,小申沒給你們添什麼麻煩吧?”老人的語氣有些憂慮。

“沒。”祁望下意識搖頭。他並不打算把張申那些事說出來,他才不想打小報告呢。

“沒有就好,這孩子我最不放心了。”她說著說著嘆了口氣,“他小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一直跟著我。打那時,他就變得很沒有安全感,也不太愛跟人搭話......”

說著說著,她有些感慨地拉住祁望,“你倆是同學,你又是一個那麼好的好孩子,奶奶希望你多照顧照顧他。就當幫奶奶的忙。”

這話,祁望不知道該怎麼答。好像怎麼說,張申都不需要他照顧。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當時的景象,祁望還記得。是橘色的晚霞,來往的車輛,還有那一雙站麻了的腿。

“張申,也會永遠有人站在你這邊。”他想了想,然後很鄭重地跟他說,“不需要嫉妒我,你也應該得意。”

林喻不知道祁望為什麼會這麼說,搞得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接,只好定定地看著他。

“我得意,從來不是因為有誰願意站在我這邊,而是我愛的人,永遠站在我這邊。”他說著,拉住了林喻的手。

“你也是,你也應該得意。”他笑得真誠,“你的親人,他們也永遠愛著你,所以沒必要嫉妒。”

“你又知道什麼了?”張申摸不透他。

“我知道你,但是我不會同情你。”祁望開門見山,“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你得到的不比任何人少。”

張申就像是被什麼觸動了,有一種被看穿的尷尬,心頭卻又莫名湧上一陣酸澀。

“你知道啥了?”林喻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這是我倆的秘密。”祁望露出一個神秘的表情。

這傢伙,葫蘆裡賣什麼關子?莫名其妙的。

“祁望。”張申轉過身,不再看他。

“你很會拿捏人心。”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在對話的這幾秒,他明白了祁望的意思,顧及他的體面,他並未把自已的情況說出去。

或許,他真就是一個好人,一直都是自已錯了。

可張申仍舊倔強地往前走去,沒有回頭。救贖嗎?亦或者是下一次的毀滅。江啟也是這樣的,可到頭來他還是一個人。

“什麼秘密,連我都不能說嗎?”見張申背影遠去,林喻忍不住問。

“想知道?”祁望故作玄虛。

“不說算了。”林喻最不喜歡被人吊胃口,又怕他有什麼難言之隱,索性不問了。

“別啊!”祁望見她要走,立馬攔住她,“等哪天你和我一起回家你不就知道了嗎?”

“不能直接說嗎?”林喻詫異。

祁望搖了搖頭,“不行,我怎麼能不經過他同意就隨便說他的私事呢?”

“但要是是你自已發現的,那就不一樣了。”一瞬間,他有點佩服自已的聰明。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他問。

“開學再說吧。”林喻含糊其辭,她不確定虞柳會不會同意,畢竟平時都是她來接的。

“行!”祁望笑著回答,眉頭卻突然皺了起來。

“你手好冷啊!”他說著,就把她的手揣進了口袋裡。

“那是因為你剛打完球。”林喻解釋,“所以體溫比別人高。”

“林喻,今年我們一起放煙花好不好。”祁望握著的手更緊了些,語氣懇切。

說出的話,隨著冷空氣慢慢凝結成白霧,望著一圈一圈哈出的白氣,祁望似乎有點預料到了答案。

“不行就算了。”他笑得勉強。

“抱歉,我得回我奶奶家。”林喻突然覺得有種罪惡感,自已這是辜負他了嗎?

“沒事。”他搖頭。

這反倒讓林喻更加歉疚,她算是明白為什麼之前祁望要怪她什麼都憋在心裡了。原來這種擰巴,只要稍微用心,都是可以看出來的。

“明明就有事。”她小聲嘀咕一句,然後大聲問他,“你失落,為什麼不說?”

“真沒有。”祁望還想馬虎過去,卻不想林喻直接嗆住他,“那你剛剛笑得那麼假。”

“你讓我有什麼就說,那你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說?”林喻嘆了口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讓你失望了是嗎?”

祁望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透過她的眼睛,他完全喪失了說謊的能力。最終,他認輸般地點了一下頭。

得到真實答案,林喻這才輕輕地抱住他。

“很抱歉,但我有給你準備新年禮物,而且我保證,明年一定會和你放煙花。”她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語氣很輕,就像是在哄孩子睡覺。

“這可是你說的。”祁望語氣有些激動,忍不住將她緊緊抱住。

“但有一點。”林喻被他摟得喘不過氣,費了好大力氣才推開他。

“你說。”祁望尷尬地收回手。

“你以後不需要在我面前偽裝。”林喻語氣嚴肅,“我們都做最真實的自已就好。”

“我怕你會受不了我的小脾氣,覺得我無理取鬧。”祁望解釋,“所以我才說沒事的。”

林喻哭笑不得,“那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你以為你是演技派嗎?”她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你開不開心高不高興都寫臉上了,那次校運會受傷,我都說了你瞞不住我,結果呢?你還是不長記性。上次張申潑水,你明明被罵得那麼慘,臉色都快成苦瓜臉了,還假裝跟我嘻嘻哈哈的”

“不是,你都知道了?”祁望之前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已偽裝得很好,林喻指定會被他的演技所折服。

可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她只是選擇不說。尷尬的同時,心裡那塊石頭陡然落地。他以前很怕林喻看見他的不好,要是見了他的狼狽,她就不會喜歡她了。所以他在她面前總是笑嘻嘻的,就是怕她看到他的狼狽。

林喻早已看出他的心中所想,本以為時間久了,他自已會明白,可隨著接觸,好像這份自我懷疑隨著喜歡的增加,逐漸上升。

一時間,就像是渾身充滿了勇氣。少女收起平日裡所有的膽怯與理智,不加思索與權衡,吻上他的嘴唇。不同於上次的淺嘗輒止,林喻這次有所停留。

她想讓他有恃無恐。

她總在怕,怕虞柳知道了會怎麼樣,可祁望看向她的眼神,永遠那麼熱忱,讓她一時間忘了害怕。

隨著唇上麻麻的觸感傳來,祁望愣了一下,想起沈茹慧的忠告,本想下意識給人推開,手卻不自覺攬緊。

他有些震驚,自已的理智居然在這一瞬間全部崩塌。唇邊的甜蜜還未散去,他卻又不敢有進一步的舉動,生怕違背林喻本人的意願,最後也只能輕輕閉上眼睛。

“我喜歡你,喜歡全部的你。”林喻想起上次榆木小路,祁望來找他,輕輕地笑了起來“就像你喜歡我一樣。”

祁望承認,他剛剛確實有點不太理智。他應該把她推開的,畢竟這樣對她不太好。

可這樣的林喻,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她的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嘴角有個小小的酒窩,除去平時那副冷淡的保護罩,整個人就像是初雪後的嫩芽,生動又可愛。

就像是打翻了蜜罐,祁望突然就諒解了她不能陪他放煙花這件事。因為,他剩下的一整個冬天,都會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