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顯然沒有察覺到季遠的心裡路程。

他直勾勾盯著他哥,剎那間呼吸一滯、心神恍惚。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血管裡橫衝直撞,即將呼之欲出,卻又始終找不到宣洩點,只得無頭蒼蠅一般在他身體裡亂闖亂撞,掀起滔天巨浪。

秦弦竟然有些看不清楚他哥的臉,他努力穩住心神,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他哥的眉眼,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他大概的輪廓。

恍惚間,那座名叫“斷背山”的大山、恩尼斯和傑克、兩件套在一起的夾克、和他印象裡圖南和林子嵐親吻的一幕在他腦子裡一幀幀閃現、雜亂無章、交錯重疊。

最後……凝聚成了他哥的臉。

剎那間,那始終找不到宣洩口的滔天巨浪突然如春風化雨一般平靜了下來。

這一刻,秦弦終於明白了自己那無處宣洩的煩躁由何而來了。

也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容不得羅婷婷對季遠的感情,更容不得季遠對羅婷婷產生的感情。

季遠還不知道秦弦今天都在家裡幹了什麼,更不知道秦弦小時候就見過圖南和林子嵐親吻那事。

他現在滿心都是得知秦弦沒事後的那種放鬆的心情,本想再教訓秦弦幾句,轉念一想,只要秦弦沒事比啥都好,也不想再罵他了,又打算去廚房做飯。

“哥。”秦弦目不轉睛盯著季遠。

“嗯。”季遠應了一聲,轉身往廚房走。

秦弦一側身擋住了他的去路。

上了高中的秦弦長得比養雞場打了激素的雞還快,去年剛上高中的時候看起來還跟季遠差不多高,現在才半年多過去,就比季遠高了半個頭了。

季遠被秦弦擋著,只得後退一步,抬頭仰視他這個才十六歲就快190的弟弟:“怎麼了?”

“哥。”秦弦又喊了季遠一聲,他目光如炬,緊盯著季遠的雙眼,良久,才用虔誠的語氣,莊重又嚴肅地說:“我愛你。”

這一次,十六歲的少年第三次說出了“我愛你”這三個字。

然而這一次,季遠竟然有些不敢看秦弦,他愣了愣,又欲蓋彌彰一般飛速地移開了視線,片刻後才轉過頭來戲謔地打趣秦弦:“都快滿十八歲了,下半年都上高二了還撒嬌呢?”

這是秦弦第一次沒有被他哥扇巴掌,卻感覺到了疼。

他仍舊直直地看著季遠,眼底卻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悲傷和痛苦,他張了張嘴,輕輕喊了季遠一聲:“哥,我沒有撒嬌……”

季遠卻根本不給秦弦說話的機會,他笑著拍了拍秦弦的肩膀:“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愛我,好了吧?可再怎麼樣也要吃飯對不對?”他衝電視機揚了揚下巴:“自己去看會兒電視,我先去做飯,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說完,不待秦弦說話,繞過秦弦抓起扔在桌子上的圍裙,步履匆忙地奔去了廚房。

秦弦只得眼睜睜看著季遠在廚房忙碌的背影,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給你。”韓玉一走到秦弦旁邊,大剌剌地把個包裝得精緻小巧的盒子放在秦弦面前。

秦弦瞥了一眼那個盒子,是個粉色的心形盒子,上面還有一個很大的粉色絲帶綁的蝴蝶結:“什麼東西?”

“這麼明顯你看不出來嗎?”韓玉說:“一班的一個女生叫我帶給你的。嘿嘿嘿嘿……女生送的,現在你能猜到是什麼東西……”

“還回去。”秦弦還不等韓玉把話說完就打斷了韓玉的話。

“我不。”韓玉說:“我答應了幫人送,現在又讓我還回去,這叫怎麼回事?反正我不還,要還你自己還。”

還?怎麼可能還?!開玩笑呢,禮她都收了,怎麼還的回去。

秦弦一聽這話,站起來拿起盒子就往外走。

韓玉看他那樣,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你幹什麼去?!還真要去還啊?別啊!這樣多傷人姑娘面子啊。”

你要是還了我怎麼跟人交代啊,我可是打了包票要把禮物送到的。

秦弦言簡意賅吐出倆字:“扔了。”

“哦,扔了啊。”韓玉總算放心了,呢喃道:“……扔了好……扔了……不是,你扔了幹嘛?!”

說著,一把從秦弦手裡把盒子搶了過來:“你不要我要。”

秦弦懶得搭理她,又坐回了位置上。

韓玉狠狠地瞪了秦弦一眼,隨後盯著那個包裝盒發愁。

牛皮都吹出去了,這要是還回去不就丟自己的臉嗎?

那她韓女俠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啊!

唉——

早知道就不吹牛了,怎麼辦啊,真愁人。

韓玉對著那個粉嫩粉嫩的盒子,左看右看心裡都不得勁,簡直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最後她心一橫,把盒子拆開了。

盒子裡面裝了幾個黃錫紙包裝的圓形巧克力,韓玉數了數,一共九顆。

圓滾滾的巧克力擠在一個精緻小巧的盒子裡,看起來既好看又好吃,可愛極了。

韓玉對著那幾個白白胖胖的巧克力,什麼丟不丟人,名不名聲的虛名早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現在她的腦子裡只有四個字在無限迴圈:來吃我啊……

來吃我啊……

“琴絃兒,你確定你不要?”韓玉直勾勾盯著那盒巧克力,努力地吞了口唾沫:“那我就不客氣了啊。”

說完就忙不迭拿起一個巧克力吃了起來。

不片刻,就見她眯著眼,一臉的享受:“真好吃啊,還是酒心的呢。”

秦弦全程連看都沒看她跟那盒巧克力一眼。

第二天早上,韓玉揹著書包,吹著口哨,吊兒郎當往學校走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喊了自己一聲。

韓玉站住腳,吹著口哨抖著腿回頭一看,立即嘚瑟不起來了。

“嗨……”韓玉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訕訕地打了聲招呼。

叫住韓玉那女生幾步跑了過來,有些羞赧地說:“你幫我送給他了嗎?”

“送……送了!當然送了!”韓玉梗著脖子硬著頭皮道:“呵……呵呵……”

女生聽見這話,臉倏地紅了,她微微低著頭,顯然是羞得不行了:“那、那他吃了嗎?味道怎麼樣?他喜歡吃嗎?”

“吃了!當然吃了!”韓玉心裡慌的一批,全身都散發著騙人的罪惡感和害怕被拆穿的恐懼感:“至於味道,味道嘛……味道啊、味道好的很,巧克力還是酒心的呢,我……他可喜歡吃了。”

女生聞言倏地抬起頭:“真的嗎?”

韓玉忙不迭道:“真的,當然是真的!”

只不過是我幫他吃的。

女生紅著臉,又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同款的粉盒子,雙手遞到韓玉面前:“麻煩你,幫我把這個也給他。”

韓玉看著那個跟昨天那個一模一樣,連蝴蝶結都差不多大的盒子,有些支吾:“這……這就不用了吧?”

女生頭垂著更低了,彎腰衝韓玉鞠躬:“麻煩你了。”

韓玉呆了幾秒:“好……好吧。”

韓玉又一次硬著頭皮,接下了這個任務。

今天她把盒子放在秦弦桌子上的時候,秦弦二話沒說,抓起盒子就要往垃圾桶邊走,被韓玉奪了過去:“你幹什麼?!你不吃我吃!”

秦弦無所謂,又坐回了位置上。第三天,女生又把盒子塞到了韓玉手裡。

韓玉不忍拒絕,只好收了。

跟前兩天一樣,她把盒子放在秦弦桌子上的時候,秦弦抓起來就要扔,韓玉只得自己吃了。

於是,韓玉吃巧克力的日子就開始了。

剛開始她拿到東西還先給秦弦,後來連給都不給了,自己就給吃了。

要說這姑娘也是個實心眼,就因為韓玉的一句好吃,她連續送了一個月巧克力,吃的韓玉嘴巴都歪了也就罷了,她還在一個月里長了足足十斤!

胖也就算了,她是真怕在這麼吃下去自己會得糖尿病。

其實她很多次都想跟那女娃解釋清楚,可每次一看到那女娃亮晶晶的眼睛、粉紅的面頰,和那害羞中又夾雜著期待的表情,她又說不出口了。

她實在不忍心這樣傷害一個女孩子的心。

可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總不能一直這樣吧,買巧克力的錢就算了,韓玉都計劃好了,將來用自己的零花錢還她。

可感情呢?

看那女娃那樣好像越來越喜歡秦弦了,萬一到時候揭穿了,她上哪給她弄個男朋友去?總不能把秦弦綁了送給她吧?

不行不行,得想個什麼辦法讓這女娃知道秦弦不喜歡她,讓她不要再送東西了,再這樣她真怕真相暴露那天解釋不清。

可想個什麼辦法呢?

對於男女之間的感情問題,她倒是辦法挺多,可現在問題是一個是落花有意,一個是流水無情,關鍵那條無情的流水還是帶冰凌子的。

韓玉的一切理論知識還沒使出來就被凍成了冰溜子,完全沒有了發揮的餘地。

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求助秦弦。

結果秦弦那個不講義氣的只說了一句話:“誰收的禮誰自己解決。”

韓玉這回可算是知道什麼叫作繭自縛了。

然而還不等她想好該怎麼跟那個女娃解釋巧克力的事,這事不知道怎麼的傳了出,有更多的人來找她幫忙送東西了。

什麼早餐、零食、水果、書、鋼筆,各種小禮物、小物件、情書等等應有盡有。

巧克力還沒解決呢,韓玉哪裡還敢幫忙轉送啊,只好拒絕。

不曾想這些人開始不依不饒了,紛紛揪著韓玉不放,質問她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同學,為什麼幫別人送不幫她們送。

韓玉實在被整得不輕,又不敢犯眾怒,最後只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讓她們把零食禮物啥的全都拿回去,自己只幫忙送情書。

送之前她還事先宣告:“醜話說在前面啊,我只負責幫你們送,但是我不敢保證他會不會看你們的情書啊。”

於是,韓玉變成了個信差。從此開始每天往秦弦桌子上扔情書。

不過因禍得福的是她輾轉做通了送巧克力的姑娘的思想,讓她把巧克力變成了情書。

秦弦也開始了每天必做的事——扔情書。

那些情書他看都不看,直接往垃圾桶裡扔。

每天早上定時定點的一打,韓玉每天早上準時準點在學校的小樹林裡收,收了拿回去放在他桌子上,他再統一丟……

跟流水線似的,無比絲滑……

關鍵她還特守時,那時間卡的,比飯點還準。

然而那些秦弦都沒看過的情書,季遠卻看見了。

要說這情書,其實是季遠在家裡看書的時候不小心發現的。

那天秦弦在上晚自習,季遠下班後吃了晚飯在家裡閒來無事,忽然來興致了拿了本秦弦拿回家的小說來看。

他起初還有點好奇,秦弦是從來不看小說的,他沒事的時候排遣時間的方式通常是畫畫,或者是看會兒電視。

他發現秦弦竟然往家裡帶小說覺著有些稀奇,又正好閒來無事,就想看看他這個不看小說的弟弟突然增加的興趣愛好是什麼型別的。

於是便順手拿起來翻了翻,結果剛一翻開,一封疊得別樣精緻的,姑且稱之為信的東西就從書裡掉了出來。

季遠把那紙撿起來一看,愁的連瞌睡都沒有了。

看來這次不是跟小話嘮那次似的爭風吃醋了,看這情書措辭優美,情深意切的,這女娃大概是真喜歡秦弦 。

就是不知道秦弦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

要是秦弦不喜歡那女娃還好,要是喜歡的話……

唉,這可怎麼辦啊?真愁人。

難道這一天終於來了嗎?

他終於要變成棒打鴛鴦的缺德家長了嗎?

他還不知道秦弦收情書是一打一打地收,不是一封一封地收,如果讓他知道秦弦每天要收多厚一沓情書的話,他恐怕在接下來的幾年裡都不用睡覺了。

季遠左思右想了一晚上,思考著該怎麼潤物細無聲地把秦弦早戀的跡象扼殺在搖籃裡,以保證秦弦受到的打擊最小。

當天晚上秦弦下晚自習回來的時候看見季遠還沒睡,還有些奇怪:“哥,你還沒睡嗎?”

季遠,:“睡不著。”

“睡不著?”秦弦進屋關上房門:“怎麼會睡不著覺?是哪裡不舒服嗎?”

“那倒沒有。”季遠說:“就是心煩。”

秦弦:“心煩?哥,你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沒什麼。 ”季遠說著話,去廚房端出來他給秦弦煮的夜宵放在桌子上:“快吃,吃了再去洗澡。”

這是一大碗蝦,他今天去菜市場的時候運氣好,碰上賣蝦的老闆心情好,價格便宜了好多,於是買了點回來。

秦弦倒是聽話,去廚房洗了手出來坐在桌子邊拿起一個蝦開始剝。

季遠看著秦弦慢條斯理地拿起一個蝦剝著,心裡盤算著該怎麼跟他說顯得委婉一點。

儘量在不傷害他的面子和自尊心的前提下,圓滿地把秦弦早戀的跡象扼殺在搖籃裡。

正想的出神之際,秦弦突然撐起身子,把剝好的蝦遞到了他嘴邊。

季遠愣了一愣,一副不在狀態中的模樣看著秦弦。

秦弦把蝦往他唇邊湊:“哥,你吃。”

季遠像個傻子似的昏頭八腦地把那吃蝦叼在了嘴裡,不緊不慢地在嘴裡嚼著,一邊嚼,腦子一邊飛速旋轉著。

秦弦又坐下去,拿起一個蝦繼續剝。

季遠看著秦弦剝蝦的手指,故作鎮定,以閒聊的語氣跟秦弦聊天:“琴絃兒啊,下半年就要上高二了,有沒有想過學文科還是理科啊。”

“沒有考慮過。”秦弦剝好了又撐起身子把蝦遞到了季遠嘴邊:“我文科理科都差不多,選什麼都沒問題 ,哥,吃。”

季遠又一張嘴把那蝦叼在嘴裡了:“這倒是,我弟文科理科都沒問題。”

秦弦坐回去繼續剝:“哥,你覺得我選文科好還是選理科好?”

“我覺得吧……”季遠吧嗒著嘴,嘴裡的蝦剛嚥下去,秦弦馬上又遞過來一個,他想也沒想就接了,邊吃邊說:“選理科吧,理科機會大。這還是你婷婷姐的父母說的,理科的機會比文科更大。雖然我沒參加過高考,也弄不清楚文科和理科最根本的區別在哪,為什麼理科會比文科好。不過婷婷姐的父母和家裡的親戚朋友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而且她舅舅還在縣委工作,對於這方面的瞭解肯定比我們要多,聽他們的準是沒錯的。”

秦弦一聽見季遠提羅婷婷就不高興,他眉頭一動,險些把手裡的蝦肉扯成兩半,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我都聽你的。”

“也不一定非要聽我的。”季遠說:“主要還是看你自己,我的意見只能作為參考意見,畢竟以後要參加高考和上大學的是你。”

秦弦:“哦 ,那我選文科。”

季遠:“……”

秦弦手上不停,突然抬起頭看著他哥,眉頭一挑:“可以嗎?”

季遠:“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你真的打算選文科嗎?想好了嗎?”

秦弦垂眸盯著自己手上的蝦,語氣淡然:“嗯。”

季遠:“為什麼?”

秦弦重新抬起頭看著季遠:“因為我不喜歡羅婷婷。”

季遠一時還沒回過神來,他有些難以理解地看著秦弦:“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嗎?你不喜歡她跟你選文理科這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絡嗎?”

秦弦:“有,只要是她選的,只要是她提的建議,我都不喜歡,也不想選。”

季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