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上了高中,季遠乍一下從焦慮的狀態中解救出來,忽然就發現自己閒的沒事幹了。

秦弦已經快滿十七歲了,明年就要成年了,加上因為特殊的家庭原因,打小就比同齡人懂事,到了現在,他也沒什麼可操心的了。

閒來無事,季遠就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再找個能跟現在上班時間錯開的活幹,或者換個工作也行。

飯店的活雖然不累,可工資太低了。

現在秦弦已經上高中了,將來花錢的地方只會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季遠總擔心有一天會入不敷出。

況且秦弦馬上就要成年了,他不能像以前一樣委屈秦弦,讓他撿他的衣服穿,連鞋子都要爛的不能再爛了才買新的。

雖然秦弦不在乎這些,可季遠在乎,他每次一想到秦弦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每天摳摳搜搜省吃儉用的模樣就無比心疼。

那可是他的琴絃兒,是他辛辛苦苦養大的心頭肉,讓他看著秦弦受苦比讓他自己受苦還要難以忍受。

季遠為了生計發愁這事秦弦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每天在學校、家裡和季遠工作的地方來回穿梭。

開學不久後,秦弦再次提出過想去找份兼職幹幫家裡減輕負擔的想法,最後被季遠阻止了:“你現在主要目的就是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秦弦是不敢觸季遠的黴頭的,見他哥不答應,他也沒陽奉陰違,偷摸著出去找活幹,真就老老實實在上學。

日子突然就平靜了下來,跟一潭死水似的毫無波瀾。

兄弟倆每天一個去學校,一個去上班,通常只有晚上在家裡才能碰一次面。

秦弦長大了,睡覺早就不往季遠懷裡鑽了,不過他每天都要等季遠回家後再睡。

上白班的時候還好,下班早,通常季遠下班後都會在家裡煮好夜宵等著秦弦放學回來吃。

可上夜班就沒那麼爽了,夜班最早也要十一二點才能下班,運氣不好的時候遇到有客人往死裡折騰,一兩點下班那也是常有的事。

秦弦是個死心眼的,不管多晚都要等季遠下班回來再睡。

在家裡閒的沒事時他就看看書,偶爾興致來了還會畫會兒畫。

季遠心疼秦弦就不讓他等,叫他自己睡覺不用管他。

秦弦不聽,死活要等到季遠回來再睡。

季遠勸了幾次沒用,只好隨他去了。

九月下旬,一群上了大半個月學,至今還糊里糊塗的學生們就叫嚷著計劃國慶要去哪裡玩了。

秦弦對這種話題通常是不感興趣的,對於他來說玩什麼的都很幼稚,他只要他哥就行了。

秦弦雖然是個性情冷淡的,但架不住他有一個話無比多的同桌啊。

韓玉每天都在計劃著國慶後要幹嘛,要去哪裡玩,麻雀似的在他耳朵邊嘰嘰喳喳叫嚷個不停,秦弦好幾次都差點沒忍住把她的卷子卷吧卷吧塞她嘴裡,強制讓她閉嘴。

今天好不容易下課的時候韓玉不在,秦弦終於可以清靜一會兒了。他閒來無事,從課桌裡抽出畫紙和素描筆畫畫。

教室另一邊,好幾個女生圍著一個滿臉羞紅的女生在說著什麼,聲音忽高忽低的,不知道在偷偷摸摸計劃著什麼,不過鐵定沒好事。

秦弦早就被韓玉折磨出了金剛不壞之身,竟然絲毫都沒受影響,端正地坐在凳子上畫畫。

他在畫季遠的畫像,畫的很認真,也很仔細,旁若無人地一筆一畫勾勒著他哥的眉眼。

“去啊,快去啊!”

那幾個女生在攛掇推搡著那個女生,女生羞得耳朵尖都紅了,她把下巴抵在胸前,羞赧又怯懦地瞥著秦弦筆挺的坐姿:“我……我……要不,還是算了吧……”

“怕什麼?”一個嗓門極大,看起來大大咧咧,跟韓玉有的一拼的女生說道:“不要怕,快去!”

“對!別怕。”另外幾個女生附和道。

那大嗓門不由分說,對著那害羞的女生後背一推,就把她推了出去。

女生被推得向前踉蹌兩步,害羞地回頭看了那幾人一眼。

“去呀!快去呀!”

另外幾人湊在一起,不斷衝她揮手。

女生只好一咬牙,紅著臉硬著頭皮向秦弦走去。

“秦弦同學……”女生走到秦弦桌子旁邊喊了秦弦一聲。

秦弦被這一驚,手一抖,那一筆就飛了出去,拉得老長,把季遠的眉毛拉到了頭髮外邊。

秦弦緊皺著眉,心裡驀地竄起一絲火氣。

眼底閃過一絲厭煩和不耐,秦弦側頭,一臉木然地看著旁邊的女生:“有事嗎?”

女生的頭垂的更低了,她咬了咬嘴唇,聲若蚊蠅:“你國慶有空嗎?我們幾個同學打算去老遊樂場燒烤,想……想邀請你一起去……”

這粉嫩的面頰、清澈稚嫩又明亮熱烈的迷戀,以及欲說還休的嬌羞模樣,但凡是個正常人都很難不被迷戀。

就算有人真不喜歡清純可愛的姑娘,也絕對說不出太直白的拒絕的話來。

可偏偏秦弦不是正常人。

他先是沒有爸,後來好不容易有了個爸爸,可沒多久就去世了。再後來又死了媽,還在一個對於他來說跟地獄沒什麼區別的地方,度過了噩夢一般的兩年。

這些經歷全部發生在他童年時期,這些特殊的經歷讓秦弦的性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逐漸把他變成了一個孤僻的人。

他這一輩子,唯一的那點乖巧懂事、溫柔和善全給了季遠,留給別人的只有那木然的神情和冷冰冰的氣場。

秦弦沒吭聲,他觀察著面前這個女生,看了半天都沒認出來這是誰。

他有臉盲症,總是記不住別人的臉,通常一見就忘。

以前在小學和初中時,他每次都要花一年左右的時間才能馬馬虎虎記住全班同學的臉,可即便如此,他很多時候在學校外面碰見同學了都還是認不出來……

現在開學才半個月,別說同學了,他連老師的臉還沒認全呢……

秦弦直勾勾盯著面前這個羞澀的小姑娘看了許久,淡淡道:“沒空。”

女生:“……”

這毫無感情,簡單粗暴的拒絕,把女生都整不會了。

她只知道秦弦長得帥又高冷不愛理人,可她沒想到會這麼不解風情啊,人家言情小說裡面的高冷禁慾系霸道總裁都不會這麼當面下痴情女二的面子的吧!

秦弦長得帥,走到哪裡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

她是個顏控,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酷酷的男生,本來她是不敢肖想秦弦的,只敢在心裡默默地喜歡。

可她那點心思全被那幾個朋友看出來了,她們倒也講義氣,知道她的心思後就幫他出主意倒追。

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可這層紗怕不是鐵絲鉤的。

女生尷尬極了,硬著頭皮戳在秦弦旁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連脖子都羞紅了。

她想說點什麼來找補找補,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丟臉。

可腦子早就被秦弦這冷淡而又幹淨利落的一句“沒空”打懵了。

而秦弦,不知道他是真不懂剛才那話傷害了人家女孩的自尊心,還是他壓根就是故意的,說了沒空就低下了頭繼續畫畫。

還好剛才用的是素描筆,秦弦暗自慶幸幸,不然這張畫就廢了。

這張畫他已經畫了一整個星期了,好不容易快畫完了,要是就這麼毀了就太可惜了。

他小心翼翼地擦乾淨那一道橫亙了季遠半個額頭的線,又屏住呼吸慢慢地把季遠的眉重新描了上去。

完全把旁邊面紅耳赤、羞愧難當的女同學當成了空氣。

女生本來就面子薄,哪裡見過這等場面,她又羞又惱,都快要被氣哭了。

幸好這時韓玉回來了,韓玉跟秦弦做了這麼多年桌,剛進教室看那一坐一站的倆人就猜到發生了啥。

她已經幫秦弦收拾了不知道多少爛攤子了,特別是讀初中時尤甚。

韓玉清了清嗓子,輕車熟路走了過來:“嗨呀,這位同學是來找我的嗎?有什麼事嗎?”

這女生也真是不上道,韓玉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她愣是聽不懂韓玉的弦外之音,難過地瞥了韓玉一眼,連一句話都沒說。

韓玉走過來,駕輕就熟地搭著女生的肩膀:“我知道你,你叫陳小琪,是實驗中學的校花,而且還是學霸,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我表弟就跟你是一個班的,他暗戀你很久了,還給你寫過情書呢。”

“嘖,就是可惜了。”韓玉頭一擺,感嘆道:“他成績不行,這次沒能考進咱們高中。你不知道,他因為不能跟你上同一所高中,傷心了好久呢。”

陳小琪被韓玉糊弄得一愣一愣的,也忘了剛才被秦弦毫不留情地下了面子那事,傻乎乎地看著她,問:“是嗎?”

“是啊是啊!”韓玉臉不紅心不跳應道,她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了陳小琪一眼,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你可比傳說漂亮多了。”

陳小琪還沒有褪去紅暈的臉又氳上了幾分薄粉:“哪有,你就別哄我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韓玉說:“哎,對了,國慶打算去哪兒玩啊?要不咱們去雲頂峰上野炊?”

陳小琪已經被韓玉帶跑偏了,雖說沒有完全把剛才被秦弦下了面子那事揭過去,但好歹把她從那事上解救出來了。

聽見韓玉邀請她,陳小琪有點猶豫,韓玉繼續說:“你要是不想去的話,再不行我們去老遊樂場也行。”

所謂的老遊樂場,就是那年那個人傻錢多的貨開的遊樂場,那遊樂場自建立開張以來就一直不負眾望的虧本,原本那個建遊樂場的好人的初衷就沒打算掙錢。

他是在這個縣城裡長大的,後來發達了之所以想到回來建個遊樂場,只是想給這裡的孩子一個美好的童年罷了。

按他的想法就是這個地方不需要賺錢,只要能保證遊樂場不虧就行。

誰知道不僅虧了,還虧的他懷疑人生了。

這遊樂場硬著頭皮硬撐了幾年,最後終於撐不住倒閉了。

但即使這樣,那老闆走的時候也沒有把裡面的娛樂裝置賣掉,就這麼走了。

於是這個遊樂場就這麼儲存了下來。

原本這地方都快荒廢了,結果最後被政府盤活了。

裡面的娛樂裝置全部沒拆除,不止如此,還重新栽種了不少鮮花綠植,修了幾條蜿蜒曲折的小徑,搭建了幾個要古不古的亭子,竟然被打造成了一個既可以供小孩遊玩,也可以供小情侶約會,以及大爺大媽們遛彎野炊的公園。

雖然是公園,但大家都喜歡叫老遊樂場。

大概是這個小縣城確實沒什麼好玩的地方,這個小公園竟然從此熱鬧了起來。

不過想來這地方能熱鬧起來的另一個關鍵原因是不收門票。

特別是一到節假日,大部分沒地方去玩的人都會選擇來這裡玩,有些人還帶著做好的飯菜來野餐,還有人帶著燒烤架來燒烤。

日子久了,就變成了一個可以野炊的地方了。

陳小琪猶豫了幾秒,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韓玉激動地勒緊了陳小琪的肩。

兩個人又嘀嘀咕咕聊了幾句 ,韓玉才成功打發走陳小琪。

“呼——”

韓玉如釋重負地撥出一口氣,有些無奈和惱怒地看著秦弦,壓低聲音小心道:“我說,琴絃兒,你能不能對人姑娘稍微客氣點兒?”

秦弦連頭都沒抬,自顧自地在畫畫。

韓玉抱怨了兩句,自覺沒趣,嘆了一口氣後便不再言語 。

上課鈴適時響起,秦弦剛好把季遠的半身肖像畫完,從桌子裡抽出一本畫冊,認真且仔細地把季遠的畫像夾在畫冊裡。

畫冊早就被畫滿了,上面全部都是季遠的肖像畫。開心的、不開心的,睡覺的、上班的、做家務的、發呆的等各種各樣的都有,這本畫冊記錄了他哥從少年到成年的整個過程,秦弦一直捨不得換新的畫冊,就一直留著,把後面畫的畫全部夾在了畫冊裡。

秦弦合上畫冊,再把畫冊放進課桌,抽出這節課的書本擺在桌子上。

韓玉探頭探腦地看著秦弦的動作,賤兮兮地問:“又畫的你哥?給我看看唄。”

秦弦回了她一個白眼。

“切,小氣。”韓玉嘟囔道。

“國慶想去哪裡玩?”晚上,季遠靠在桌子邊看著秦弦吃夜宵,問道。

“我去店裡幫忙吧。”秦弦一邊吃麵一邊說。

“不用。”季遠說:“幫幾天忙累就不說了,還掙不了什麼錢,還不如開開心心玩幾天呢。”

秦弦想了想:“也沒什麼好玩的,又麻煩又浪費時間,還不如去幫忙呢。”

“也不一定。”季遠說:“想玩總能找到地方的,你還可以找小話嘮呢,她肯定能找到地方玩。”

“她沒空。”秦弦一臉淡然,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淡定無比:“她要看小說呢,每天忙著在家裡哭天抹淚的,哪有時間出來玩。”

季遠:“……”

秦弦:“我還是去幫忙吧。”

季遠:“行吧 ,你高興就行。”

於是秦弦的國慶假期就這麼被安排了下來。

九月的最後一天,國慶即將到來的前一天,正在店裡忙碌的季遠接到了大伯的電話。

“李二毛的父親死了。”二伯在電話裡說。

大伯已經有手機了,這是大哥給他買的手機。

“死了?”季遠像是聽到了一個天方夜譚的訊息:“什麼時候?怎麼死的?怎麼會突然死了呢?”

“昨天晚上。”大伯說:“是掉在河裡淹死的。”

季遠:“淹死的?”

大伯:“對,他昨天晚上酒喝多了,回來的時候掉臨河裡,今天被人發現的時候人都涼了,肚子鼓的老大。”

季遠沉默了片刻,對於李二毛父親的死,他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畢竟不管於情還是於理,他都沒有去惋惜這個男人的道理。畢竟自他娶了老婆以後,他就沒有關心過李二毛。

季遠:“二毛回來了嗎?”

大伯:“沒有。”

季遠:“那他有沒有打電話回來?”

打大伯:“也沒有。”

季遠沉默了。

“你回來嗎?”大伯問。

“還是算了吧。”季遠說:“大伯,你幫我墊點錢隨份子,我回來還給你。”

“說這做什麼。”大伯說:“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好好上你的班。”

說完,大伯就掛了電話。

季遠掛了電話,緩了好久都沒緩過神來。

李二毛的父親就這麼死了?

他始終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季遠想到這裡,又一次打了那個早就換了主人的電話號碼。

離奇的是,這個電話再一次變成了空號 。

季遠聽著那個女聲用中文和英文報道了兩次空號,終於掛了電話。

他有些茫然地望著窗外,對著那四季常青的樹葉發呆。

二毛,你到底去了哪裡。

放完國慶,兄弟倆又各自忙碌了起來。

秦弦也快迎來第一次期中考試了。

這次秦弦考得還不錯。

秦弦期中考試後不久,就準備了進入末考試。

期末考試一考完,這一年就又到了頭 。

“哥,過年咱們回家嗎?”秦弦問。

季遠思忖片刻,說:“回吧,一年到頭了,該回去給爸媽上炷香了。”

秦弦對季遠的安排向來都是沒意見的:“好。”。

臘月二十九下午,季遠跟秦弦坐上了回鎮上的汽車。

季遠買了些菸酒,給大伯拿去。

回到村裡,經過李二毛家門口的時候,季遠老遠就看見李二毛的後媽坐在門邊發呆。

這個女人像是一夜之間失去了生氣一樣,呆愣愣地坐在門口,再也沒有了往日趾高氣揚的刁蠻樣。

看見季遠兩兄弟回來時,女人盯著季遠看了好久,隨後笑著衝他們點了點頭,聲音乾枯沙啞,像沙礫摩擦發出的聲音:“小遠回來了啊。”

季遠點了點頭:“姨。”

女人移開視線,神神叨叨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村子裡莫名的少了一個人,季遠覺得這個村子彷彿一下子安靜了許多,也頹然荒涼了不少,像一個遲暮之年的老者,渾身都散發著老態,也充斥著垂暮之年的老人特有的麻木和淡漠。

看見往日飛揚跋扈的女人的模樣,季遠心裡突然生出點惋惜和可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