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媽媽:“時間不早了,回來了吧,如果你真的捨不得同學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跟他們慢慢告別。”

羅婷婷垂下眼眸,她舉著手機沉默了片刻,低低地說:“好,我馬上就回來。”

羅媽媽又在電話裡叮囑了幾句才結束通話了電話。

羅婷婷結束通話了電話,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原來這麼久以來,一直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季遠之前之所以不願意跟她明說,只不過是不想因為他影響她的高考而已。

她蹲下身子緊緊咬著手指不讓自己哭出聲,昏黃的燈光於這夏夜打在少女顫抖的、單薄的身體上,莫名的悲涼。

遠處的季遠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胸悶氣短,險些喘不過氣來。

“婷婷……”季遠嘴唇翕張,聲若蚊蠅:“對不起,我但凡有一點辦法……”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便止住了,靜靜地看著羅婷婷。

羅婷婷哭夠了,拿出手機翻出季遠的電話號碼。

今天這個事必須要有個結果,哪怕她已經從季遠的態度中知道了他的意思,可她仍然要季遠親口把那些話說出來,這樣她才能真的死心,也算是給自己、給自己的青春一個交代。

然而她卻在按下撥號鍵的那一刻猶豫了,她呆呆地注視著那個綠色的按鈕,以及手機螢幕上那個她在心裡描摹過無數遍的名字,和那一串她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手指卻無論如何都按不下去。

她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聽季遠說出那句:“婷婷,對不起,我一直當你是好朋友。”

羅婷婷終究沒有把那個電話打出去,她擦乾了眼淚,站起身,回頭看了看那所半隱在黑暗中的學校,轉身走了。

羅婷婷再也沒回頭,哪怕哭得再傷心、再不捨,她也沒有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

事情已成定局,不管她羅婷婷願不願意,這都是不爭的事實,她只能接受。

只是這一走,她跟季遠就再無可能了。

季遠一直遠遠地跟在羅婷婷身後送她回家。

他跟著羅婷婷回了羅外婆家,親眼看著羅婷婷進入樓道,直等到羅外婆家裡的燈開啟,他才放心地走了。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外面早就沒人了,連車都沒有幾輛,整個街道上空蕩蕩的,活像一個空城。

季遠害怕秦弦一個人在家裡害怕,又怕他擔心自己,不敢耽誤時間,一邊往家裡跑,一邊沿路留意有沒有計程車。

好在今天他的運氣不算背到極點,在路上打了一輛計程車,季遠到家一開啟門,秦弦就立即跑了過來,焦急地詢問道:“哥,你去哪了?!”

“有點事,所以回來晚了。”季遠說:“你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秦弦是何等人?加上這世上他最關心的只有季遠一個人,是以他哥有一點不正常他都能感覺到。

“你沒回來我睡不著。”秦弦注視著季遠的眼睛:“哥,你這麼晚了才回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季遠滿腦子都是羅婷婷蹲在空無一人的學校外面哭的樣子,那纖細單薄的身材,那不斷顫抖的身體以及她猩紅的雙眼,都讓他無比內疚和心疼。

所以他聽見秦弦的問題時根本就沒聽真切,下意識問道:“什麼?”

片刻後,他才想起來秦弦問的是什麼,笑道:“沒事。”

秦弦皺著眉觀察著季遠的神情:“哥,你不開心,為什麼?”

“怎麼可能?”季遠笑道:“別東想西想的了,不早了,趕緊睡覺去,過幾天還要考試呢。”

為了防止秦弦繼續揪著他不放,季遠不顧秦弦意願,不由分說把他拎上床,強行勒令道:“睡覺。”

秦弦見季遠臉色不大好,也不敢繼續問,只好老老實實睡覺。

幾天後,秦弦考完試,正式進入了初中。

羅婷婷再也沒來過,季遠也再也沒提過她。

暑假期間秦弦去季遠店裡幫忙,還掙了幾百塊錢。

老闆娘見他生的好看,又手腳麻利,幹活也不偷懶,還逗了他幾句,讓他以後不用去上學了,就在店裡上班掙錢。

秦弦是吃過他哥的苦頭的,再者他也知道老闆娘是在開玩笑,也沒有往心裡去。

時間總是過得格外的快,尤其是放假的時間過得就更快了,一轉眼,就混到了秦弦開學的日子。

秦弦今年小升初,報名開始的時間比別的年級早些。

季遠在給秦弦報名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個熟人——王川。

王川如願跟劉雨考進了同一所學校,這天他正在去劉雨家找劉雨商量報到事宜的路上遇見了季遠。

“嗨,季遠。”

季遠聽見有人叫自己,回頭去看,正好看見王川笑嘻嘻地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季遠笑著過去跟王川打了聲招呼,兩人閒聊了幾句,王川突然問:“你知道嗎?羅婷婷考上了上海一所名牌大學。”

“真的嗎?”季遠說,眸色忽然溫和了起來:“那就好。”

“你不知道嗎?”王川驚訝地看著季遠:“她考上了上海的大學,今天要去報到,她沒跟你說嗎?”

“沒有。”季遠微笑著點了點頭:“或許她是忘了告訴我吧。”

王川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哦~~”

羅婷婷跟劉雨關係好,兩個人時常好到一個鼻孔出氣,對於羅婷婷跟季遠的事他多多少少在劉雨那裡聽說過一點。

剛開始兩人確實只是比較好的同學關係而已,至於學校裡廣為流傳的二男搶一女的戲碼那純粹就是無稽之談。

後來卻聽劉雨說他們兩人好像真的有點那個意思了,只是兩個人到底關係怎麼樣他卻是不知道的。

畢竟後來季遠退學了。

說起來他也一兩年沒見過季遠了,兩個人雖然上學時關係好,只是到底有那麼久沒見面了,多少有點生疏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話題聊。

好在季遠一門心思就在羅婷婷身上,兩個人倒不是特別尷尬:“她今天去學校報到嗎?”

王川點點頭:“是,就是今天。昨天我還聽俠女說今天要送她呢,不過最後被拒絕了所以才沒去。”

季遠:“什麼時候走?”

王川想了想:“忘記了,好像是早上的車吧?要不就是下午?反正就是今天。”

“……”季遠知道王川的尿性,沒跟他一般見識,跟他客氣了幾句急急忙忙走了。

跟王川打了個招呼道別後,季遠一邊往車站跑一邊給羅婷婷打電話。

然而這時候羅婷婷正好在跟羅爸羅媽以及羅外婆淚眼婆娑的道別,是以那個被她無意中調成靜音的手機在書包裡震動的時候,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本來羅爸是打算開車送羅婷婷去學校的,不過被羅婷婷拒絕了。

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要學著自己去面對外面的一切了,不能再像小孩一樣躲在父母的羽翼下了。

何況只是去學校報到而已,如果這都要父母操心,那她這個大學上著還有什麼意思?

羅外婆抓著羅婷婷的手,滿臉的不捨和擔憂:“到了那邊要照顧好自己,想吃什麼買什麼就買,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外婆年紀大了,膝下幾個兒女就生下羅婷婷這麼一個姑娘,其餘的全是小子。

羅婷婷從小就受寵,羅外婆更是把這個唯一的外孫女當心肝疼。

現在唯一的心肝要出遠門,還一走就是大半年,老人家一想到這事就放心不下,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羅婷婷自然知道外婆向來是最疼自己的了,見外婆這樣自己也紅了眼眶,忙一邊安慰外婆,一邊伸手替外婆拭淚:“外婆,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媽,您別傷心了。”羅媽媽安慰道:“婷婷是去上大學呢,這是好事啊,再說她現在去,國慶放假就能回來了,別擔心了。”

羅外婆自然知道羅婷婷是去上大學,她只是不放心,擔心羅婷婷一個人去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習慣,又照顧不好自己受委屈。

羅爸也勸慰道:“媽,您放心吧,婷婷大了,一定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幾人拉扯一番,檢票上車的時候到了,這才依依不捨得地道別,三個人站在檢票口,俱是一臉的擔憂。

羅婷婷上車後不久,司機上車挨個檢查了一下車票,隨後回到駕駛座,關上車門啟動了車子。

羅婷婷聽到發動機的轟鳴聲,車子抖動起來,不一會兒,就緩緩離開了車站。

汽車發動,緩慢駛離車站的那一刻,羅婷婷突然想到了季遠。

事情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她原本以為這兩個月來,自己已經對季遠一點想法都沒有了。

但車子開出車站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有那麼一瞬間,她還是不能否認自己內心產生了期望自己能看見季遠身影的念頭。

羅婷婷看著窗外不斷加速倒退的風景,看著城市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外,看著窗外的風景從熟悉變得陌生。

心裡那一點僥倖的念頭也終於消失殆盡了。

季遠,再見了。

等季遠匆匆趕來的時候,羅婷婷坐的車已經開出了市區。

季遠氣喘吁吁站在售票廳,茫然四顧,他們這個小縣城不大,就算到了節假日也不會有多熱鬧,很少有那種人頭攢動的情況。

現在售票廳裡也沒多少人,一眼便望到了頭,季遠只一眼就確定了羅婷婷不在。

季遠環視四周,還未徹底平息的氣息更粗重紊亂了。

是走了嗎?

現在還早,應該是還沒來吧。

他找了個位置坐著,時刻留意著大廳的情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得知羅婷婷今天走時為什麼會鬼使神差跑到這裡來,按理說以他跟羅婷婷之間現在這種是朋友又不是又不是朋友的尷尬關係,已經完全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

可羅婷婷要去上海了。

這一走,兩個人或許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畢竟朋友一場,還是道個別吧,何況他還想跟羅婷婷道個歉。

季遠等了一天,期間因為害怕自己離開,錯過了跟羅婷婷道別,連午飯都沒吃。

他在售票大廳坐了很久,具體有多久他不記得了,他只知道秦弦來找他的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今天早上季遠說去學校給秦弦報名,讓秦弦在家裡等著,秦弦倒也聽話,真就乖乖在家裡等著。

可這一等,到下午他都沒等到季遠回來。

雖然只是去報個名,但這麼久都沒回去,秦弦到底擔心季遠,跑到學校裡去找季遠。

由於小升初報名時間提前了好幾天,是以剛開始這幾天報名的時間比較短,通常就早上幾個小時。

一來是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時間很寬裕,二來是大部分學生都會等到開學那幾天才會來報名,這幾天壓根就沒什麼報名的人,所以報名的時間短了些。

他到學校的時候,今天的報名早結束了,學校裡連個人影都沒有,哪裡有季遠的影子 。

秦弦還以為他哥回去了,兩個人可能是在路上錯過了,又著急忙慌往家裡趕。

回到家屋裡仍然空無一人,秦弦當時就慌了。

季遠跟他早就沒親人了,在這個縣城裡也沒有親戚,兩兄弟之間根本沒什麼大事需要季遠一走這麼長的時間。

何況季遠每次有事需要出門之前都會跟秦弦說,為了不讓秦弦擔心,他會把出門的時間和回來的時間,去哪裡做什麼事都跟秦弦交代的清清楚楚,從來不會有這種出一趟門就不回來的情況。

他強行穩住心神,跑出門去找季遠,連他哥上班的飯店他都去了好幾趟,沒一個人見過季遠。

一瞬間各種季遠出意外的情況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嚇得秦弦腿都軟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秦弦險些就要去報警了,不過他在報警之前想到了一個地方。

算著時間,羅婷婷應該也到了去學校報到的時候了,他哥或許去送她了。

思及此,秦弦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往車站跑去。

路上他只有一個念頭,如果他哥不在車站,並且永遠不回來了該怎麼辦?

他在這世上只剩下他哥一個親人了,要是他哥也離他而去,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這種想法一旦滋生,就以野火燎原之勢在心底肆虐橫行,秦弦頭腦混亂,腦子裡只剩下找到季遠的念頭。

他真的很害怕,他既害怕他哥再一次不要他,又害怕他哥出了意外。

秦弦跑進車站,喘著粗重的呼吸,連額頭上的汗水都沒顧得上擦,焦急又驚慌地尋找著季遠的身影。

看見季遠一個人落寞地坐在大廳裡的椅子上時,秦弦才發覺自己早已跑得脫了力。他也是這個時候才恢復了五感似的,後知後覺聽到了胸腔裡那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劇烈奔跑而紊亂又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的胸腔傳來的疼痛感,想來是剛才跑得太快,才會導致胸口疼痛。

秦弦迫不及待跑向季遠,他站在季遠旁邊,背對著光,正好擋住了落在季遠半邊身子上的落日。

可季遠卻毫無察覺,一直注視著檢票口的方向。

秦弦居高臨下看著季遠,將季遠木然、又抱著一絲期望的神情盡收眼底,他愣愣地看著季遠,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一股煩躁和莫名的嫉妒。

看著季遠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他心疼之餘,心底又生出一絲慶幸,慶幸他哥沒等到羅婷婷,沒能見到羅婷婷最後一面。

“哥。”良久,秦弦嘴唇微動,終於喊了季遠一聲。

季遠聞言側頭,看見秦弦擋住了大半的陽光,站在面前看著自己。

季遠抬頭,跟秦弦對視,卻迎上了自秦弦脖頸處擦肩而過的陽光,這光格外的扎眼,刺激得季遠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季遠半眯著眼看著秦弦,大約是沒弄明白秦弦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問:“小弦,你怎麼來了?”

秦弦:“我來找你。”

季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當然知道。

這是秦弦心裡下意識的答案。

“哥。”秦弦沒回答季遠的問題,他定定地看著季遠,說:“我們回家吧。”

季遠緘默片刻,最後看了一眼售票口,說:“好。”

季遠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走。”

秦弦不再言語 ,跟季遠一起往售票廳外走去。

一路上兄弟倆都沒有說話,秦弦沒問季遠去車站幹什麼,是不是去送羅婷婷。

他沒問,季遠也沒說。

兄弟倆都十分默契地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只是秦弦一路上看著一語不發的季遠,心中思緒萬千。

兩個人也沒坐車,一路走了回去。

到家的時候天早就黑了,二人一前一後走回家。到家時,秦弦看著季遠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喊住季遠:“哥。”

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季遠挑了挑眉:“嗯。”

“你還喜歡她嗎?”秦弦問,這次他沒再喊婷婷姐,而是用的“她。”

問的也不是“你是不是喜歡她”而是“你還喜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