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遠一愣,隨後有些生氣道:“胡說,你怎麼會這麼想?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怎麼會不愛你。”
秦弦抽了抽鼻子,帶著哭腔:“可韓玉說你有婷婷姐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愛我了。”
季遠一時半會兒沒搞清楚這句話的含義。
什麼叫有婷婷姐了,就不會像以前一樣愛我了?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要的聯絡嗎?
秦弦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把季遠弄得一臉懵逼,他沉默了好久,還是沒能把這兩者聯絡在一起。
“為什麼?”季遠糊里糊塗地問。
“因為婷婷姐愛你。”秦弦可憐巴巴地說,他還在哭,眼淚浸透了季遠的衣衫,浸溼了少年單薄的胸膛:“她說以後婷婷姐就是我嫂子了,有了嫂子,你就最愛嫂子了,不會像以前那樣愛我了。”
季遠:“……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季遠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從秦弦口中問出事情緣由,他這才搞清楚秦弦這段時間的反常,也弄明白了秦弦的“早戀”只是他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而特意搞出來的一場烏龍。
季遠一時半會間只覺得哭笑不得,他哪裡能想到,這麼一檔子敲得他束手無策的事,竟然會是因為秦弦在吃醋?而事情緣由,只是因為他覺得羅婷婷的存在會影響他在他哥心中的位置。
季遠在黑暗中嘆了一口長氣,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哥。”秦弦還沉浸在悲傷中,全然沒察覺到季遠的反應:“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有了嫂子,就不愛我了嗎?”
“沒有的事。”季遠忽然有些心疼,他根本就沒察覺到秦弦的反常,也壓根就沒想過,生活中陡然間多出一個人,會讓他本來就沒有什麼安全感的弟弟害怕。
他本來該想到的,秦弦打小就沒爸,從小就跟別的小孩不一樣,缺乏些別的小孩身上那種無憂無慮的性格。
八歲時沒了媽,跟著自己相依為命不到一年,又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奶奶帶走,好不容易被迫習慣了跟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奶奶就兩眼一閉上了西天,最後又被一個便宜姑媽因為點錢虐待了一年多時間。
這個受盡苦難長大的孩子,性格本來就敏感,缺乏安全感,佔有慾也會比一般的孩子強,會本能地排斥他在乎的人身邊的一切人和事。
其實這一切可以避免的,只要季遠細心一點就行,可他偏偏忽略了這個細節。
“小弦。”季遠又心疼又愧疚,不由自主放輕了語氣:“對不起,是哥不好,哥沒關注到你的心情,讓你難受了這麼久。”
秦弦半點沒聽進去季遠的話,還在鑽牛角尖,他迫切地想知道季遠到底是愛他多一點還是愛羅婷婷多一點:“哥,你愛婷婷姐嗎?”
季遠解釋道:“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秦弦:“那你愛她嗎?”
“愛。”季遠說完,隨後急忙解釋道:“但不是那種愛,是對朋友的那種愛,就像你對你的同學的那種愛,你懂了嗎?”
秦弦從黑暗中撐起身子,睜著眼睛看著季遠,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他哥的大概輪廓。秦弦看著季遠,執拗地問:“那你愛她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點?”
季遠輕笑一聲,問他:“那你是愛你同學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點?”
“我愛你。”秦弦真摯地說:“哥,我最愛你。”
“那就是了。”季遠說:“我也最愛你。”
秦弦立即破涕為笑,季遠按著他到後腦勺,把他按在自己胸口上,輕輕揉著他的頭髮,溫柔地說:“現在高興了?”
秦弦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在季遠胸口上蹭來蹭去,季遠當即嫌棄地推開他的腦袋:“小心點,別把你的鼻涕蹭我身上了。”
秦弦也不惱,咯咯咯地直笑。
季遠逗了他一會兒,說:“睡覺吧。”
秦弦應了一聲,趴在季遠身上不動了,季遠拉了拉被子給自己和秦弦蓋好,閉上了眼睛:“晚安。”
秦弦眯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 ,他突像是不放心似的,又抬起頭面對著季遠,不確定似的問:“哥,你會永遠愛我嗎?”
季遠被折騰了這麼一圈,已經快睡著了,聽見秦弦的話,迷迷糊糊地應道:“嗯,永遠。”
這回秦弦是真高興了,心滿意足地趴在季遠懷裡。
秦弦已經兩年沒有在他哥懷裡睡過覺了。回來以後他也不太敢讓他哥抱,也不知道是從何處生出來的難為情,或許是長大了,或許是害怕他哥生氣,硬是讓他戒掉了這非得趴在別人胸口,聽到別人的心跳才能睡覺的毛病。
五歲之前聽的是媽媽的心跳聲,五歲之後聽得是他哥的心跳聲。
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太傷心,他是萬萬不敢這麼做的。
然而季遠沒生氣,不但沒生氣,還是像以前那樣摟著他。
時隔兩年,兩個人都長大了,尤其是季遠,他的身高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輪廓,唯獨身量有著少年人特有的單薄。
秦弦甫一接近這對他來說熟悉又陌生的懷抱,除去剛開始因為傷心沒來得及細細感受這溫暖的胸膛,現在他回過味來了,幾乎等同於消失的五感全部回來了,終於切身感受到了躺在他哥懷裡的感覺。
季遠身上有一股洗衣粉殘留的香味,絲絲縷縷,斷斷續續傳入秦弦的鼻尖,秦弦抽了抽鼻翼,他這才發現,原來家裡的洗衣粉裹挾著溫暖的氣息時會這麼好聞,透著一股暖香。
耳朵裡傳來季遠強勁有力又節奏清晰的心跳聲,其間夾著暖香,聽得秦弦暈暈乎乎,好不享受。
秦絃動了動,像只小狗一樣把頭埋在了季遠胸口。
他高興地閉上眼睛,像過去的夜晚一樣,然而今天晚上,他腦子裡卻莫名其妙浮現出了一幅畫面。
那是兩年前的夏日中午,秦弦頂著炎炎烈日去圖南的宿舍裡拿漫畫書,卻在那半關的門縫裡,看見林子嵐抱著圖南,把他抵在書桌上親的場景。
秦弦的記憶力不是特別的強,很多事是一過就忘。
這兩年裡秦弦已經有許多事記不清了。
唯獨那天中午的蟬鳴,那天中午的陽光,和那天圖南宿舍裡跌落在地上的書本和紙筆的擺放角度,以及,那天校園裡的一草一木,就連陽光打在樹葉上折射出的光芒的亮度,和蟬鳴的音色和分貝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子裡。
兩年來記憶猶新,恍如昨日,不曾淡化一分一毫。
秦弦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把這個場景記得這麼清晰,他只是潛意識裡想把這段記憶留下來。
他清楚地記得圖南抱著林子嵐的脖頸,閉上眼迎合林子嵐的樣子。
那天的陽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跟著他的長睫輕微地發顫。
那細微的波動,牽動著兩年前的幼童和如今的小少年。那天的陽光和蟬鳴,像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無形中輕輕撥動了少年的心絃。
秦弦睡不著了,他睜開眼,看著透過窗簾穿進來的幽暗的一點光,有一個念頭在腦子裡徘徊不去。
就像那不太能徹底隔離光線的窗簾一樣,無論如何也擋不住那一點漫過簾子的微光。
最後秦弦撐起身子,憑著感覺和暗淡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湊到季遠面前,憑著直覺,準確無誤地在季遠的唇上落下了一吻。
季遠的意識一片混沌,距離真正入睡只差一步之遙,現在他仍然能感覺到秦弦在動,也能聽見他的呼吸聲,然而即將入睡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動,也不說話的。
就他的意識即將入睡的那一刻,一個溫熱柔軟的物體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季遠忽然感覺到有一個溫熱柔軟落在自己唇上時,本能地動了動嘴唇,他根本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他太困了,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那是什麼。
季遠本能地感覺到大機率是秦弦在碰他,可什麼東西碰上來會是這種感覺呢?
季遠在半夢半醒間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他幾乎是一瞬間睡意全無,他猛地睜開眼睛,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樣定在床上,連動都動不了。
秦弦在幹什麼?
他剛才做了什麼?
季遠腦子裡一團漿糊,來來回回只有這兩句話,
幸好這時秦弦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哥,我愛你。”
秦弦說話時吐出的暖氣飄飄忽忽打在季遠臉上,把季遠從定身中解救了出來。
季遠這才鬆了口氣,明白秦弦親他只是因為仍然在害怕,他這是在笨拙地表達他對自己的愛。
季遠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秦弦以前也親過他,自從爸爸死後,林秋亭像是變了一個人,不怎麼管季遠和秦弦。
從那時起,秦弦就一直跟在他身後,幾乎可以說是他帶大的,就連晚上睡覺時也是趴在他身上睡的。
小時候的秦弦有時為了表達他對季遠的愛就會親他的臉,偶爾撒嬌賣乖的時候也會親他一口。
應該是不小心親錯了,季遠心想,他大概是想親自己的臉,結果房間裡太黑,沒弄準準頭,所以親錯了。
只有秦弦知道沒有親錯,他就是親的他哥的嘴唇,他就是想親一下他哥,想試試親臉和親嘴唇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事實證明確實是不一樣的,嘴唇有點軟,是溫熱的,他哥的嘴唇上還有牙膏的清涼味。
跟親臉比起來,確實是親嘴唇舒服一點。
他親到他哥的那一刻,心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他做夢的時候,在夢中突然從懸崖上掉下去的感覺,心裡忽然忽悠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這細微的不舒服過了以後,就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秦弦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感覺,有些怪怪的,不過他覺得很高興。
同時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跳得又快又劇烈,彷彿要從他的胸口蹦出來。
秦弦鬼使神差,撐著身子訥訥地在昏暗中看著他哥,憑著本能,傻乎乎地重複了一剛才的話:“哥,我愛你。”
這是另一種愛。
季遠不知道,秦弦也不知道。
他們一個是真不知道,一個是還不知道自己把我愛你這三個字渲染上了別樣的情愫。
有那麼一瞬間,秦弦能感覺到他對他哥的愛不對勁,然而他不知道哪裡不對勁,他只知道他更愛他哥了。
季遠伸手把秦弦往懷裡一帶,輕輕攏了攏秦弦的肩膀,手指插進秦弦的頭髮裡,輕輕揉了揉,帶著鼻音懶洋洋道:“睡覺。”
這一次秦弦老老實實地睡了,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兩年前的夏天。
他再次站在了那個留著個門縫的屋外,那熟悉的一巴掌再次傳入他的視線和聽覺。
他看見圖南怒氣衝衝地扇了林子嵐一巴掌,隨後,秦弦看見林子嵐的頭偏向一邊,他笑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但不生氣,反而抱緊了圖南,不由分說吻住了圖南的唇。
圖南掙扎了幾下,突然伸手,抱著林子嵐的脖頸,閉上眼睛,回應林子嵐。
一切都和兩年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秦弦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剎那間漏了一拍,隨後猛地加快了。
這感覺,跟他親他哥時別無二致。
秦弦第二天睡醒的時候,季遠已經做好早飯了,李二毛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已經躺在他們床邊的地鋪上把呼嚕打得震天響。
自從把這事說通後,秦弦就再也沒有因為羅婷婷跟季遠生氣了。
不但不生氣,他再看到羅婷婷後還能主動跟羅婷婷打招呼了。
羅婷婷第一次看見秦弦笑嘻嘻地喊自己姐姐時,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星期一去上學的時候,小話嘮發現秦弦的心情不錯,還以為他是受的刺激太大了,被刺激出毛病了。
“琴絃兒,你沒事吧?”小話嘮擔憂地看著秦弦:“你該不會是被刺激出毛病了吧?”
鑑於小話嘮之前出的餿主意,害得秦弦以為季遠不愛他了,傷心了好久的緣故。
秦弦決定以後離小話嘮這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遠一點。
對於小話嘮的“關心”秦弦沒有說話,回了她一個白眼以表敬意。
小話嘮以為秦弦瘋了,都開始無差別攻擊人,逮誰咬誰了。
她長吁短嘆,由衷替苦命的秦弦傷心了好一陣兒,最後決定堅決要跟羅婷婷那個搶人家哥哥的階級敵人劃清界限,不再被她的小恩小惠所迷惑。
並且決定為了拯救秦弦,要跟羅婷婷鬥爭到底,她再次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給秦弦出餿主意……哦不,是出謀劃策,最後被秦弦態度強硬地謝絕了。
小話嘮對秦弦的行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不過她氣歸氣,秦弦這個當事人都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她作為一個狗頭軍師……哦不,烏合之眾,再生氣也沒用,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於是,秦弦早戀事件就這麼糊里糊塗地結束了。
季遠起初還不太相信這事就這麼結束了,直到他發現秦弦再也沒有帶小話嘮回來寫作業,也沒有在他面前提過小話嘮一句,他才真的相信秦弦沒有早戀這個事。
唯一讓他頭疼的是,秦弦比以前更粘他了,恨不得時時刻刻粘在他身邊。
寒潮隨著冬季的到來一波接一波地從北方湧來,校園那條過道兩旁的銀杏葉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時,就挨近年尾了。
這一年元旦,老天爺象徵性地飄了幾朵頭皮屑一般的雪花,細碎得可憐,落地即化,眼神不好的或者心大一點的,壓根就不知道今年下雪了。
不過象徵冬天的大雪雖然沒來,但是證明冬天存在的方式有很多種,冷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是最簡單粗暴的一種。
西南雖然不下雪,但冷起來可不含糊,照樣能凍得人哭爹叫娘。
元旦這天,李二毛破天荒地休了一天假。
按照他們那個臭不要臉的老闆的規定,節假日是不許休假的。
但鑑於李二毛同志上班近半年來一直兢兢業業,表現良好,他們那個大堂經理破天荒地準了李二毛的假。
李二毛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一向把錢看得比自己命還重要的人,居然主動休假,這簡直是天下奇聞。
不過據他自己說,他是想在新年的第一天好好休息一天,然後再認認真真地去掙錢開酒店。
近半年來,季遠一直沒有讓李二毛攤房租,也沒有要李二毛出過生活費。
李二毛沒有硬給,但他每個月發工資都會請季遠和秦弦兩兄弟吃一頓大餐,大部分時候是火鍋,有時候是中餐,偶爾吃一回自助餐或者燒烤。
李二毛只說是一個月改善一次伙食,解解饞。
季遠心知肚明他是心裡過意不去,才選擇這個方法來付出,既沒有拆穿他,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三個人早在半個月前就計劃好了,元旦這天大家要好好的玩一天,先是睡到自然醒,然後起床出去吃一頓大餐,下午去看一場電影,然後去吃火鍋,最後回家睡覺。
中午出去吃了一頓自助烤肉,李二毛在餐廳裡幹久了,無形中養成喜歡照顧別人的習慣,全程都在替季遠和秦弦烤,季遠和秦弦就負責吃,最後實在吃不下了,三個人才扶著牆根出去。
慢慢溜達了四十幾分鍾,這才進電影院去看電影。
電影院的爆米花死貴,一向摳得連內褲壞了都要自己縫的李二毛為了秦弦不去眼饞別的小孩,咬著後槽牙給秦弦買了一桶小的。
他們誰都沒看過電影,季遠和李二毛不用說了,打小就在村裡逗貓惹狗,追雞攆鴨。
秦弦童年時雖然跟林秋亭在城裡 ,但林秋亭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既要為了生活奔波,又要為了自己的兒子沒有爸爸忍受別人的閒言碎語。加上會計的工作那時候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但工資卻是不怎麼樣的,母子倆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可想而知。
秦弦連玩都很少出去玩,更遑論看電影了。
三個人猶如土包子進城一般,在電影院放映廳里正襟危坐,連話都不敢說,生怕打擾到別人看電影。弄得秦弦吃爆米花都不敢嚼得太用力。
一場電影下來,說感覺……其實也就那樣。
“其實也就那樣”是李二毛的觀後感,他說完還順帶補充了幾句:“就是聲音大點,螢幕大點,看得清楚一點,其實跟看電視沒多大差別嘛。”
季遠和秦弦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隨後異口同聲地揭穿李二毛裝大尾巴狼:“可咱家裡沒電視啊。”
“這倒是。”李二毛摩挲著下巴,咂著嘴巴若有所思道:“要不然……咱們買一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