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節,是我第一次不在父親和哥哥的身邊度過,不過好在君若一直在我的身邊,這使我感覺沒有那麼孤單了。陸伯伯把家裡裝扮的很漂亮,張燈結綵,大年前一天的除夕夜,我和翔一、君若圍繞在一樓的小桌子旁,一起用紅色的彩紙剪著各種好看的花樣。我想試著剪出額孃的樣子,可惜我手笨得很,怎麼也剪不出。倒是君若,她剪了一朵梅花,給翔一羨慕壞了。

她笑眯眯的給翔一說,他要是喜歡,就收下當作她的一份禮物。我記得翔一笑的很開心,他看起來很喜歡這一份禮物。

那年的春節還迎來一個好訊息,哥哥給我寫了一封信,他告訴我,父親和家裡都好,無時不再掛念著我,他同我說,他已經被預備軍校錄取了,萬事順意。我是真為他高興,他從小的夢想,終於實現了。只是這一句,卻使我更想家了。我們兄妹三人,皆不在父親身邊,不知道他會不會思念我們。但是好在,有二姨娘、三姨娘在他身邊,三姨娘歲數小,總能幫著照料著家裡,我想。

那年的除夕熱鬧極了,陸伯伯準備了三個糖果放在餃子裡,他說這是中華傳統,不能不放。要圖個好彩頭。翔一和君若邊包邊鬧,麵粉蹭的他們的臉上像個小花貓一樣,我瞧見陸伯伯悄悄的在有糖果的餃子上標了記號。

整個屋子裡都熱氣騰騰的。餃子煮好後,陸伯伯給我們每個人的碗裡都夾了一個包著糖果的餃子,一點看不出來,他早就瞧見了餃子上的記號。翔一高興的歡呼著“我吃到糖果了,我吃到糖果了!”君若也不甘示弱“翔一哥哥,我也吃到了,我也吃到了”我看著他們,想起了我小時候和哥哥互相掙餃子吃的樣子,我們用筷子在每一個餃子上戳洞,最後都免不了被二姨娘一頓說教。

那是我自來到日本以來最幸福的一天,我第一次,把心深深的沉澱在了這個陌生的國度。

我們用著玻璃罐的可樂碰杯,翔一的母親還是那麼端莊的微笑著,我和她交流很少,但是印象中,她是個很勤勞又善良的日本女人。她會給路邊的流浪漢一些零錢,把家裡收拾的井井有條,也從未待我和君若有半分不好。陸伯伯說,我即將就要上中學了,萬事以學業為重,叫我要好好學習,不要讓父親擔心。我暗暗的點頭,心裡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讓人瞧不起。

那一年的夜晚,我記了好久,好久,好像每次想起日本,我都會想起了那一年陸伯伯醉紅了的臉,和翔一高興的笑聲。

時間過的很快,一轉眼,就到了櫻花盛開的時節,那是1918年4月,也是我第一次踏入日本學校的日子。

那一天的陽光顯得格外好,我早早的起床,把頭髮隨意的夾在耳朵後面,我的頭髮也長長了些,風吹過髮梢,總是會弄到臉上,讓我覺得癢癢的。那一天我的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格外的緊張,好像與這一片春色大相庭徑。君若倒是開心的不得了,她還買了個粉色的髮帶,想要別在頭髮上,奈何在早飯的時候被翔一一把搶走。他笑著看著君若,告訴她要好好讀書,不要有些別的想法。

那是我們在中學的第一年,也是翔一在高中讀的第一年,我記得那年元日,他躺在雪地裡,扭過頭看著我們“大學麼?沒有想過,未來麼,也沒有想過,或許我會像父親一樣找個地方上班,不過如果可以,開一家小雜貨店也不錯”他說完仔細瞧了瞧君若若有所思的臉,坐了起來,離她很近,笑道“不過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們一起回到中國也是不錯的,我總能看見我父親看那些中國帶來的東西,他應該也很想家吧”他笑著說完,然後習慣性的捏了捏君若的臉。

“可是...”君若卻並沒有很高興的樣子,她把眼睛垂了下來“可是國內,現在不太平”她低頭撅著嘴,眼神中有一絲難過“軍人們打軍人們的,我們是普通人,為難咱們幹什麼呀,你可真笨”翔一總是笑著,他揉了揉君若的頭髮,君若終於開心了起來。可是我卻不由得心裡有了一絲酸楚,軍人麼?我不禁想到了哥哥,然後默默祈禱,可不要再打仗了。

我喜歡踩著腳下的青磚行走,一邊走還喜歡一邊那腳輕踹著地面,好像這樣,無聊的路程就能變得有意思很多。君若則在我身後蹦蹦跳跳的,她看起來高興極了,在她心裡,她終於成長為和翔一一樣的小大人了。漫天白色的櫻花,就像北京城冬月的雪一樣,風一吹,不時還有幾瓣飄落在我的發上,我不由得伸手去摸。可那潔白的花瓣,卻從未掉進我的掌心裡。我想低頭去拾,卻瞧見一位打傘的男子。他的頭髮略顯凌亂的被風吹動,穿著和服上拿著金絲繡著好看的花紋,眉毛濃濃的,像墨一樣,他的睫毛長長的,就像潑墨畫裡的人一樣站在我面前。他看見我,微微怔了下,隨即笑了笑,就好像四月裡的微風,那麼煦暖,那麼溫柔。

他微笑的向我點了點頭,溫潤如玉,他笑著朝我走來,我的臉第一次羞的那麼紅,好像冬日裡的二姨娘吃的蘋果

他看了一眼我的校服“請問小姐是英和女校的學生麼?”我的用力的摳著雙手,微微的對他點了點頭。他索性轉過身來,和我一起行走“我是第一次來這附近,不知道學校在哪,你可以帶我一同過去麼?”我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同他一起,可是他的臉看起來溫柔極了,一點都不像有壞心思的人。“我的妹妹也在你們那所學校,我要過去看看她,順便幫她把衣物拿回家,你願意帶我一起麼?”他的聲音好聽極了,瞅著也不像是個壞人。我一時間也找不到拒絕他的理由,只好點了點頭,和他一同行走。他微笑著,把那把傘也打在了我的頭上“小心花瓣把你的頭髮都落滿了”他笑著對我說,語句慢吞又溫和,我這才意識到我的頭髮上不知何時早已飄上了好幾朵白色的花瓣。他整個人都露在傘的外面,散落的花瓣像雪花一樣落在他的身上,他好像也並未在意,只是依然紳士的撐著傘,和我並未多言。

他跟著我的腳步,來到了校門口,來往都是穿著制服的學生,唯獨他,一襲長衣,那麼耀眼,卻又和周圍的景象格格不入,他看了一眼我的名牌,微笑道“謝謝你,君蘭小姐”我正疑惑著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時,他卻笑著看著我“我叫藤井和也,很高興認識你”他伸出手,我遲疑了一會兒,也把手伸了出去,那是我們第一次相識,也是我第一次觸碰到和也,他的面板很涼,手又白又細嫩,他走在微風裡,走在我萌芽又懵懂的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