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經戰場,

寒月照白骨。

天界雖舉力拒敵,卻已如強弩之末。

十殿閻王發師,兵臨九重天。他親自駕雲喊話,讓白帝少昊速速受降。

諸神哪裡氣得過,紛紛請命願意與之一戰。

白帝少昊心知,只要南天門的奇門遁甲陣未破,共有五城十二樓,閻王一時半會也攻不進來,他還在等,在等一個人。

閻王不愧是白帝的親兄弟,當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隨即毫不留情的命人將阿蠻打斷四肢後吊起示眾,既是向天界示威,也是要挾。

天女為黃帝血脈,天界再不待見,礙於這層關係也不會見死不救。不過即使救了,阿蠻也淪為一顆廢棋了,於天界毫無用處。

諸神佛心裡蜚語紛紛,這女戰神殺人如麻,落在閻王手上都生不如死,如果是他們……大家一想就都心有餘悸,改朝換代,難免腥風血雨。

少昊並不理會眾神的交頭接耳,沉穩的大步邁向城牆角樓。

女將武羅早已在此恭候,雙手遞上箭袋。

少昊經過她聲旁,不發一言的接過箭袋,神情肅穆的望向遠方。

那名女子,被人折斷手腳後像風箏一樣晃晃悠悠的,懸掛在旗杆上。

他的掌中多出了一隻金弓,沒有猶豫,舉弓搭箭便射。

這時,空中飛快的閃過一道黑影,只見一隻焦黑的獨腳夔牛現身朝天怒吼!

“嗷”的一聲,氣吞山河,天地變色!

在場眾人被震得口鼻流血!

夔牛銜住了阿蠻,卻中了少昊一箭,沒跑多遠就重重摔倒在地。

阿蠻口鼻流血的咧嘴笑了一下,朝著白帝的方向。

她在說,“謝謝”。

少昊放下弓後,右手握拳,亦止不住發抖。

夔牛救主!

之前少昊擔心阿蠻行事過激,只命華如錦好生收藏阿蠻的法器,沒想到華如錦竟然偷偷的將法器用雷火摧毀。

這便是為何夔牛被燒得通體焦黑的緣故。上古法器通靈,感應到主人生死存亡,拼命相護!

而他幹了什麼!縱使身為天界之主,依舊沒有庇護好她,最後還不得不親手殺了她。

見他胸口起伏不定,武羅上前一步低聲道:“還望天帝節哀!她解脫了。”

遠處,依稀可見阿蠻抱住夔牛的屍體,慢慢垂下了頭,一動也不動。

少昊臉上沒有流露出半絲哀傷的痕跡,望著前方沉聲說道:“列陣,迎敵!”

“末將領命!”武羅大聲應道。

武羅的手摩挲著劍柄,抬頭望向遠方破碎的夔牛屍體,眼放異彩。

她才不信,這世間只有阿蠻這麼一個女戰神。她將會打破這個傳言。

一隻豹子臥在貴妃椅的軟墊上,正在愜意的舔著爪子呢,忽然停了下來。

豹子開口道:“完了。”

這豹子正是元氣大傷,尚未恢復人形的西王母。她身旁正在搗藥的白衣少年,是陸吾的弟子書如斯,奉命來替西王母療傷。

書如斯本就因關注戰事而心焦,聽她說“完了”,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師尊說的是……”

西王母忽而化為人形,坐端正緩緩開口道:“我們全完了……”

話說,閻羅與白帝少昊兩兄弟戰場上狹路相逢,相比於閻羅的勝券在握,少昊更對這個有殺妻之恨的弟弟,厭惡至極。

既是同胞,閻羅豈會不知他心中所想,雙手一攤,冷笑道:“人是你親手殺的,莫不是還想賴在我身上?!皇權永固,龍袍加身,千秋萬代……呵呵……都是你自己選的,兄長!”

少昊並沒有中計被其激怒:“不過是天命讓你我各司其職,如此而已。你卻濫用私權,三番五次與天界抗衡,一心與我爭奪天帝之位,攪得三界不得安寧。是否你常居地府,內心也陰暗如斯?!”

閻羅的右耳動了動。他不怒反笑:“憑什麼一出生,我就活該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躲在地下?而你只須拿下天女身邊的山海神獸邀功封王,坐在那金碧輝煌的凌霄寶殿中央?!倘若世間若本沒有公道,那今後就由本王來主持公道!”

少昊拔出軒轅劍劍,怒目而視:“你錯了,天地自有公道!你本為皇族,與我同胞。卻心生邪念,擾亂天罡且離經叛道!本帝君今日便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閻羅也不甘示弱,祭出法器:“既有天道,必有輪迴!本王修行千萬年,論資歷論政績也該輪到我做天帝!還望兄長莫要抵抗,速速投降,以免愚弟不慎傷了兄長,相信這也是母后不願看到的。”

別看閻羅句句恭敬,稱其為兄,下手卻招招狠勁。

“你有什麼資格提母后!她屍骨未寒,你就惦記發動政變,你不配!”白帝對此詬病不已。

兄弟兩人舌戰一番,雙方都氣憤不已,各自祭出法器相鬥,身形亦變高几丈!

閻羅一腳跨上前來,手持寶鈴,一搖一響之間,便引得恐怖音波猶如颶風般橫掃而來!

白帝少昊已將上古軒轅寶劍歸還阿蠻,他苦於沒有趁手兵器,只消手持金弓雨箭,唰地一下射向閻羅!

閻羅自有金鐘罩,未中一箭。倒是少昊卻被霏霏鈴音擾得心神不安。

不知何時,閻羅忽然閃至少昊身後,寶鈴已化作金剛杵,向少昊後腦勺砸了過來!

少昊聽到耳後有風,彎腰斜肩,在空中一記轉身,凌空一腳蹬在閻羅胸口!閻羅伸手以杵格擋,勉強接住了此招,卻接連退了好幾步,他這才屏氣皺眉,不敢輕敵大意。

少昊密語傳音給武羅,讓她趁機去救阿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武羅領命,於是在十餘名精護掩護下,終於接近了夔牛的屍體,卻大吃一驚!

阿蠻,不見了!

武羅連忙傳音白帝:“恕屬下無能!阿蠻她……她不見了!”

武羅已做好事後被懲戒的準備,沒想到白帝只道了一句“無妨”。

武羅有些驚訝,難道他覺得阿蠻失蹤是無關緊要之事?無論如何,天帝總算沒有軟肋了。她眼裡閃現過一抹嗜殺之色,嘴角微微的上揚。

她趁機以夔牛屍體為火引,點燃了佛陀聖火,油脂豐富淌了一地,導致火焰奇高,一路蔓延,凡陰兵見者自焚,衝殺無門。

龍族戰士倒不懼火,驍勇善戰,衝鋒陷陣搶在前。只可惜,他們未知陸蒼已被軟禁之實,完全為他人做嫁衣餘耳。

武羅帶領一隊精兵,襲擾後方,鬼母前去迎戰。

在武羅眼裡,鬼母天瀾,不過是地府一隻稍微成點氣候的厲鬼罷了,蠶食天地陰陽之氣,孕育小鬼,也不見得有多了不得的本事!

武羅笑道:“素聞鬼母生九子,早上生了晚上便吃掉,我看鬼母容貌煥然,料想小鬼們果然大補!不如送我幾個嚐嚐?哈哈哈!”

鬼母見她拿舊聞取笑,氣急:“我與十殿閻君苦於困踞地府久矣,當初也是有功德在身,再不濟也是大威德護法,哪輪到你來撒野!來人,殺無赦!”

武羅持刀相向,刀下之鬼不計其數。鬼母雙手合十祭出“幽冥鬼火”,綠幽幽的冷光唰的一下射向武羅!

武羅迅速往左一閃,誰知鬼火擊中了後邊計程車兵,他頓時鬼火纏身,驚恐大叫一聲,化為乾屍!

武羅縱身經百戰,見此情景,也心知鬼母不好對付,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對付。她的主要目的是將陰兵一切為二,分散其兵力。

狍鴞弘和身穿黑色圓領袍,籠著手,突然閃現在武羅面前,詭異一笑。

武羅揮刀怒斬之!

瞬間,弘和兩邊嘴角咧到了耳根處,血盆巨口襲來!

武羅翻身退避不及,手臂一痛,整條胳膊竟被狍鴞撕咬下來,眼睜睜看他叼著胳膊嚼巴嚼巴吃了,她不由得慘叫一聲,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那頭,閻羅與白帝交手,可惜閻羅的修為尚不及白帝,招法被死死壓制。當白帝一掌擊向閻羅時,他以為閻羅此次必死無疑,不料一個黑影飛出,替閻羅捱了一掌!

白帝收掌後一看,大吃一驚,竟然是武羅!

原來是狍鴞弘和趕來,將重傷的武羅扔過來擋槍,及時救下了閻羅。

武羅跌落在地,口吐鮮血,就這樣雙目圓睜的斷了氣。

白帝痛失一員大將,不由怒吼一聲,法杖迎面砸向狍鴞!

狍鴞絲毫不懼,張嘴一吞,竟然把白帝的法器吞下,面露得意之色。

白帝凜然道:“狍鴞之嘴,能吞萬物。可你吞不下的,恰恰是你自己的貪婪。”

狍鴞頓時斂去了笑容。法杖突然嗖的一下撐破了他的身體,他轟然倒下了,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被活活撐死了。

這時,黑霧重重而起,且驅之不散。白帝心生惱怒,他這個弟弟又不知道要整出啥么蛾子,也挺難殺的。

白帝身長几丈,都看不清這團黑霧裡有何物。聽到身後有人柔情蜜意喚了一聲,“郎君……”

是阿蠻的聲音!白帝聞聲回頭,果然在黑霧的深處看到了阿蠻的身影,他連忙欣喜上前尋去。可他看似每走近一點,但是阿蠻依舊在遠處,軟軟糯糯的,一口一個郎君,招手喚他過去。

華如錦心知此霧來得蹊蹺,大約是擾亂心智的迷魂陣。她在封閉了神識後,不受干擾,單憑夫妻之間的感應找到了白帝,可根本拉他不住。她只得又急又氣的喊:“帝君,莫要著了小人的道!阿蠻早已死了,她不是阿蠻!她不是阿蠻!”

白帝索性甩開了她的手,仍舊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華如錦驚呆了,她撕心裂肺的哭道:“你這是要如何?!你要去尋她,拿自己的性命去尋她?!何況你的命也不是你自己的,是這三十六重天,諸神諸佛的命!更是這天下蒼生的命!帝君你醒一醒啊,你我才是真夫妻啊……”哭到最後,她已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

華如錦哭的是前程往事,好夢似昨。明明他們自幼有婚約,被譽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為了功德和帝位,他卻另與她人結了段姻緣。對方還是有大功德在身的黃帝之女,這口氣她如何能嚥下!

她押上了全族性命,卻落得這番境地,叫她怎能釋懷!

少昊混混沌沌向前行走,潛意識知道是個局,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直至一隻白色紙蝶落在他的肩上。

他側過頭看向肩上的紙蝶,頓時紅了眼眶。抬頭看見阿蠻就站在不遠處,他終於清醒過來。

這隻紙蝶大概是阿蠻生前握在手心裡,給他做了最後的道別,提醒他不要再往前。

黑霧逐漸消散,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刀山火海。這並非什麼障眼法,而是閻羅布下的終極陣法。

他此刻忽然倦了,曾經想做萬佛朝宗的帝王,受天下之人敬仰。這是從小母親對他的希望。他甚至連喜歡的人都選擇了放棄。

就算贏得天下如何!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反而堅定的朝著阿蠻的方向走過去。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以罡氣護體,走到阿蠻身邊,抱起了阿蠻。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了,少昊的眼淚滴落在她佈滿傷痕的臉上。

此時,在火海外的西王母趕到,急得大叫:“白帝請快快出來,將她放在原地!她沒有死,也不會死!你快走!”

少昊聽了不明所以。他懷抱的人兒,明明已沒有了任何氣息,胸口也未曾有過起伏。

少昊不再理會旁人的聲音,抱起阿蠻踏出了一步。

也就是這一步,觸發了陣法!

白帝少昊這才知道,刀山火海僅僅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環,重要的是,閻羅城府極深,故意將阿蠻屍體置於陣眼,一旦阿蠻離開陣眼,則會啟用整體陣法!

這一腳卻已經收不回去了。

既已如此,不過一死。

他沒有後退,而是穩穩的邁出了第二步。

忽然,一股熱量從阿蠻的身體爆發出來,頃刻即將兩人炸得粉碎。

西王母與哀嚎的眾人不同的是,她眼裡滿滿的恐懼,嘴唇在哆嗦:“快逃!”

原來阿蠻的身體在爆炸的一瞬間,同時湧出漫天黑色粉霧。

天女本是掌管瘟疫、主生死的神,她的身體即為容器,一旦她死了,瘟疫和疾病肆虐人間。

閻羅不以為意,人人都成了鬼,那也歸他管。

但很快,他就錯了。

弒神是最不可原諒的罪惡。

在一陣地動山搖,狂風大作後,等待他們的是無窮無盡的地火與天雷。從此,天堂與地獄淪為一體。

在紅蓮業火中,眾生皆苦。

唯有一個小和尚倖存於難,一手牽狗一手懷抱嬰兒,滿頭大汗的趕到時,已然無迴天無力。

和尚懊惱的說道:“都說了她殺不得,殺不得,你們怎麼就不聽勸呢?!”

狗子滿懷關愛的看了他一眼,知道要出大事你還不跑快點!還說什麼要安忍不動如大地,人家的親孃都掛了!

和尚嘆了一口氣,抱著嬰兒盤坐在地,雙手合十誦經,佛光普照大地,隨後一場急雨,大火逐漸熄滅。

陰兵和天兵都在火中化為灰燼,唯有修行特別高的,倒是勉強保住了性命,非死即傷。

一具具面目全非的焦屍蜷縮著四肢,有一具屍體更是千瘡百孔,彷彿被蟲蛀了一般。和尚輕輕用衣袖拂了一下,他生前的容貌浮現,是俊生。

“冤冤相報何時了。阿蠻,你大仇已報,放下吧。”和尚又唸了句阿彌陀佛。

“諦聽,讓閻羅過來受罰。”

小白狗乖乖的跑開,拉著一人的衣角過來。

閻羅被燒得還剩半條命,見到和尚仍舊忍痛,噗通一跪:“請地藏王責罰。”

地藏王點點頭,掏出法器寶珠,把閻羅收了進去。

一人一狗,站在焦黑一片的荒原之中。

諦聽突然問道:“地藏王本可救世,為何遲遲不出手?”

地藏微微一笑,舉起了手中的嬰兒:“因為她。”

只有她,才是天選的帝王之相。

門戶總歸是要清理的,天庭當權者安逸太久了,也是時候讓他們居安思危一下了。

有死亡,才有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