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財主從箱內拿了一個沉甸甸的金錠子,塞給那名花枝招展的女人,又趁機摸了摸她的小手,堆滿肥肉的臉上擠出的笑,如同包子褶般:“美人這手當真是軟若無骨啊。”

說著說著,一張油膩膩的胖臉便湊了過來,想要一親芳澤。

女人看著這胖若豬頭的臉上,還長了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痦子,上頭長了根黑色的長毛,他笑起來時,手又不經意的去搓那條毛,顯得格外猥瑣噁心,女人內心掙扎了一番,實在下不了嘴,便一手推開了這張醜陋的胖臉。

那頭小白臉跟班也拉住了土財主,低聲說道:“老爺,注意……注意點形象……”

土財主這才收斂了一下,笑眯眯問道:“美人叫什麼名字呀?”

女人扭著腰肢,故作嬌羞道:“奴家叫柳姣姣,見過二位爺!”

白臉小跟班卻板著冷冰冰的臉,問道:“方才你說有個比這還要好的地兒?”

柳姣姣向他拋了個眉眼,得意道:“當然了!那可是個一等一的銷金窟!普通人一般都見不著!”

“為何普通人見不著?”土財主煞有介事的問道。

柳姣姣掩口笑道:“怕兩位爺是外行了吧。那家賭坊只做熟客生意,來往還有達官貴人,王孫公子。裡頭花樣百出,應有盡有,就怕……”

“就怕甚麼?”土財主笑眯眯的問。

柳姣姣故意將他:“就怕……有人輸不起……”

“天大的笑話!哪有我家老爺輸不起的局!我家老爺家財萬貫,家中綾羅綢緞,奇珍異寶多不勝數,須得十個庫房才能放得下!真是不長眼的東西!”小白臉跟班大聲喝斥道。

土財主也擺足了架子,捋著唇邊兩撇小鬍鬚笑了笑:“美人只管帶路,總少不得你好處。”

柳嬌嬌遲疑片刻,就答應帶他們過去了。

將他們帶至陋巷,對了通行口令,方得入內。

土財主進去一看,果然別有洞天,讚歎不已。

見有賣涼粉的,澆上糖汁,撒了幾絲果脯,他饞得都快走不動路了。

眼巴巴的望著小跟班,小跟班只好摸出銀子替他買了。

他呼啦呼啦的便吃下大半碗。

柳姣姣饒是再不耐煩,也得賠著笑臉等著。

待他吃完一抹嘴,柳姣姣又帶他遛了一圈,看裡頭各式各樣的賭法。

然後又對他說道:“還有個絕妙的去處,我帶二位爺過去瞧瞧?”

土財主又色眯眯抓住她的手道:“再絕妙的去處,也得有美人相陪啊!”

柳姣姣強忍心頭上的不適,抽回了自己的手,總覺得沾了一手油,又用手絹擦了擦自個的手。

她給二人指路,說是去地下有間“梅香堂”,讓他們先過去歇息一下,自己去去就來。

說完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土財主與跟班就順著她指引,來到地下的梅香堂。

門卻自二人身後關上了。

偌大的屋子裡,卻沒有什麼擺設。只有房中央吊了幾個明晃晃的銀鉤子。

小跟班湊上前看了下銀鉤子,好奇問道:“為何屋裡掛了這麼多鉤子?”

土財主冷冷道:“用來掛人肉作餌的。”

“嘖嘖,老爺果然不簡單。”說話的人,正是柳姣姣。

不知什麼時候她就站在屋內了。

柳姣姣冷笑道:“兩位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土財主嘻嘻一笑,往臉上一抹,竟是阿蠻所變化的!

而她身邊的跟班,不消說,定是玄清子了。

阿蠻問道:“你是如何識破我的?”

柳姣姣揚聲道:“但凡進過博易賭坊的人,無不被各式新奇賭法而吸引下注,你們二人卻只是觀望一番。真正的賭徒,一沾賭便目光貪婪,賭癮氾濫,你們二人便是少了那分貪婪。”

阿蠻笑道:“原是我演砸了。”

玄清子安慰她:“不要緊,反正也找到他們老巢了。”

柳姣姣怒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崑山阿蠻。”

柳姣姣臉色不由一變,正想逃,玄清子早有防備,躍起身來飛快甩出一道符封門,符上一陣金光襲來,令柳姣姣幾欲眩暈!

柳姣姣死活打不開門,情急之下,又化作長喙雕首豹深模樣,叫聲如嬰啼般,啄向玄清子的面門!

阿蠻大叫道:“小心!是異獸蠱雕!”

玄清子並不畏懼,他早得阿蠻神力護體,早就看穿了它的想法,身子一偏,躲了過去。

祭出金錢劍朝她腦袋削去!

一擊未中,他果斷變換招式,從袖中掏出三清鈴,搖動手柄,念道:“振動法鈴,神鬼鹹清!”

又飛出五色令旗圍住蠱雕,令其寸步難行,又被鈴聲驚得幾欲發狂!

阿蠻哂然道:“你們道士名堂忒多,麻煩得很。假如不能一劍封喉,恐會激怒於它……”

話音剛落,蠱雕果真掙脫了箝制,五色令旗啪地一下著火落在地上!

蠱雕暴怒尖叫不斷,張開雙翅!

玄清子這才發現,它巨大的雙翅裡,竟然藏了無數張人臉,甚為可怖!

每張人臉又長有鋸齒般鋒利無比的牙齒!

兩張巨翅攜風向玄清子扇來,欲將他包裹其中撕咬,玄清子卻不慌不忙,甩出幾枚霹靂火,自己卻向後滑身而去,從巨翅羽下鑽出!

玄清子功力見長後,這霹靂火也威力十足,噼裡啪啦一陣爆炸聲,蠱雕須臾間即被燎得皮焦肉綻,血肉模糊!

阿蠻在一旁疾呼道:“打鐵須趁熱!快動手殺了它!”

玄清子又注入內力至手中金錢劍,劍身微微透著紅光,又以雷霆之勢斬向蠱雕!

蠱雕驚懼後退,卻是退無可退,悲鳴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劍已殺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蠱雕之首斬下!

霎時,蠱雕之血噴灑了他一身!

阿蠻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玄清子也不言語,走至她跟前,俯身便是纏綿一吻。

阿蠻猶在掙扎:“唔……你一身血汙……”

玄清子抱緊她,索性吻得更深些,順便……再蹭她一身血。

阿蠻好不容易才推開他,急道:“蠱雕喜歡群居,這應是它的老巢,所以應該絕對不止一隻!它臨死前的悲鳴,許是在提醒同伴!”

玄清子看到阿蠻背後的鉤子晃了晃,他猛地抱住她往旁一旋!

原來順著鉤子而下的,是數十隻體型較小的蠱雕,但是仍舊兇猛異常,打算群起攻擊他們二人!

阿蠻低聲道:“這些應該都還是幼崽,估計產自於那隻雌蠱雕,聞到血腥味出來覓食了。賭坊的產業便是吸引賭徒前來,以身飼養蠱雕。還有人的貪慾,也會被蠱雕吸收,使其壯大。它們極其聰明,且深喑人性,先給其甜頭,再謀其性命。又懂得利用契約,使得人死後,還得為其作悵鬼,騙來更多的人。這雌雕殺了多少人,翅上就會有多少人臉。”

玄清子持劍在手,凜然道:“既然如此,定不能再教它們害人!”

於是,二人將撲過來的蠱雕幼崽都滅光了。

阿蠻指了指鉤子說道:“它們順勢而下,上頭必定藏有貓膩。”

玄清子拽住銀鉤上方的鐵鏈,提氣而上,見到上頭有幾具腐敗屍體,因屋內點了薰香,故而並於太重腐臭之味。

他見其中一具殘屍打扮的模樣,就如秦婆婆所說的,陳陽的裝扮。再看殘屍腹部,孵了幾枚蠱雕之卵,他便幾腳踩碎了。

玄清子又作法招來陳陽魂魄,然而他已淪為倀鬼,不得脫化。

別無他法,阿蠻只好先收了他的魂魄,押他回去向其老母請罪。

玄清子正想放火將這地兒燒掉,卻想起上頭還有不少賭徒,雖然可恨,但也罪不至死。

他問阿蠻拿主意,阿蠻無可奈何的喟嘆道:“貪賭喪命幾多悲,世人始終貪念過甚。我也無能無力啊。”

二人步出門外,即將離去,又聽得幾聲撲愣翅膀的聲音。

阿蠻眉頭緊蹙道:“不好,是一群蠱雕來了!”

玄清子暗想,一隻便使出渾身解數鬥了許久,這一群也不知道打不打得過。

阿蠻也頗為頭痛,拉著玄清子趕緊想趕緊找個藏身之處,不料卻被發現了,十幾只蠱雕一哄而上。

這地下宛若一座迷宮,二人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眼看被逼入死衚衕,阿蠻突然停了下來,發狠道:“被這幾隻鳥兒追得亂竄,倒是頭一遭。”

她回頭就是一劍,劍氣四射,精光化作利刃,噗噗便刺入其中幾隻蠱雕的身體,當場身亡。

玄清子呆了一下,問道:“你如此輕易斬殺蠱雕,那方才為何拉著我逃跑?”

阿蠻嗔怒道:“明明是你拽著我像只沒頭蒼蠅似的亂竄!再說,不知這巢穴還有多少蠱雕,難以殺盡,恐它們傷害他人罷了。”

剩餘仍有十來只蠱雕,虎視眈眈的圍住了阿蠻與玄清子。

為首的蠱雕口吐人語,竟然是七爺的聲音:“你們殺了我妻兒,插翅也難飛!”

“甚麼?!方才那半老徐娘柳姣姣是你妻子?”阿蠻驚訝道。

“既是你妻兒,為何讓她……嗯……淪落風塵?”玄清子也不大理解這隻鳥兒怎麼想的,這麼喜歡戴綠帽?!

七爺惱羞成怒,發出訊號,又烏泱泱飛來十幾只蠱雕!

阿蠻哈哈一笑道:“果然吊出你們來了!”

然後掏出一個錦囊抖一抖,一隻形狀如仙鶴,青身且有紅斑,又生了白喙的獨腳鳥兒飛了出來,然後阿蠻攜玄清子跨上鳥身,鳥兒便馱起他們,衝出了重圍。

鳥兒口中銜火,是以噴出熊熊大火,從地底燃燒起來,許多蠱雕來不及逃跑便被活活燒死了。

鳥兒又掠翅衝向人群,直到把這幫賭徒衝散嚇跑為止。

阿蠻遂又叫鳥兒飛去莊子,替祝衍斂骨,送其回鄉安葬。

路上,玄清子忙問阿蠻:“這隻鳥兒,又是你甚麼寶貝?”

阿蠻笑道:“此鳥乃畢方,善於用火。”

玄清子不由讚道:“生得倒是極漂亮的。”

咦,若是他沒看錯,這隻畢方是朝他眨眼,彷彿是在……暗送秋波?!

可到了祝衍家裡,才發現他的老父早已病死家中。

祝衍的鬼魂得此噩耗,當下痛怮不已。

阿蠻見他家徒四壁,勤奮好學,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卻被他人冒名頂替,著實可憐,便同玄清子輪番安慰他。

殊不料,一直旁聽的畢方鳥不耐煩了,竟然一口將祝衍的魂魄吞了……

阿蠻與玄清子皆目瞪口呆。

阿蠻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掐住畢方的脖子,像拎鴨子似的,拼命搖晃道:“你這死鳥兒,臭鳥兒!快給我吐出來!”

畢方被她掐得白眼上翻,口吐白沫,不一會,頭一歪身體一軟……

阿蠻心裡也是一驚,莫不是被我掐死了?!

手鬆開,畢方撲通掉在地上,一動不動。

阿蠻有點慌了,好像自己也沒使多大力氣啊!

但是,畢方鳥眼睛動了一動,緊接著展開雙翅,像離弦的箭一樣,逃跑了……

阿蠻氣得跺腳,玄清子吹了一聲口哨,玉驄馬立刻跑過來,他們二人翻身上馬,拍馬去追。

玄清子得意道:“還是馬兒忠厚老實。”

阿蠻也懶得與他爭辯,叫玉驄馬直追畢方即可。

只見畢方又回到了城中,盤旋於一家大宅上空,口吐烈火,便把整間宅子都點燃了。

待阿蠻與玄清子趕到時,發現大宅門口掛的匾額上寫著邱府。

他們二人又與旁人一齊滅火。

待火勢退去,眾人發現,其他人都相安無事,唯獨邱家父子被活活燒死了。

他們擠出圍觀的人群后,阿蠻嘆道:“原來畢方是為了替祝衍報仇。怕他因此不能投胎,才故意吞了他的魂魄,至此以後,它與祝衍合二為一,這樣便不怕祝衍犯殺孽,被抓去地獄受罰了。真是個心細的孩子。”

騎馬回去的路上,畢方又遠遠的跟著,始終保持一段距離。

直到護送阿蠻安全回到客棧,它才在客棧上方繞了三圈才飛走了。

阿蠻眯著眼睛瞧了片刻,說道:“啊,它的臉已經長成祝衍模樣了,真俊。誒,不對,它明明是隻雌鳥誒……”

《山海經·西山經》:“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