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待父子兩人一同用過餐,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送走了週記淮。李湛德轉頭看向在窗前靜立的周重邛。

他是跟著周國公爺十幾年的老人了,自是有幾分默契的,見周重邛往日裡話不多,今日倒是難得的多說幾句,可見是高興的。

李湛德湊過去笑著說道:“國公爺,如今瞧見公子的樣子您可算放心了?”

周重邛看著週記淮離去的身影,沒有答話,李湛德也不為意,只煞有其事的說道,:“您這好不容易上京,公子又年歲正好,這終身大事——”

不怪李湛德緊巴緊的擔心週記淮的婚事。

看看如今的國公府吧。

空蕩蕩的只有兩位男主子,兩人身邊又都連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都沒有。

說來,周重邛還不是國公時盯著他這樁婚事的人不少。

當初少年身份貴重、俊美無鑄又深得先帝信重被委以重任,府內沒有公婆兄弟和小姑子作妖,前程遠大又沒有拖累

哪怕說的惡毒刻薄一些,邊關刀劍無眼,萬一周重邛有個意外,這偌大的家業和爵位還不是得落在他的夫人和後人手上?

當今登基不久自然顧不上這件事,卻不想周重邛久在邊關突然連場婚事都沒有就有了小公子,夫人是難產走的。

好在儘管父子兩個聚少離多,但千山外水沒隔斷這父子之情。

這樣看這樁婚事當真是一筆穩賺不賠的好姻緣。

但世事難料,先帝不久就因病故去,當初一時興起提起的賜婚連個人選都沒定就沒了下文。

周重邛回頭看了一眼試探的李湛德,卻意外的沒出言喝止。

人安穩久了,當真是什麼良心都能昧。

“她們二人並稱‘京中雙姝’,無論才學樣貌那都是頂頂好的好姑娘,又都和咱們公子相熟。”

想著打探來的訊息,李公公笑眯眯的說道,:“老奴厚顏說一句,如今這兩位都還沒議親,怕是都有對咱們公子有那個意思。”

邊關不同京中的風花雪月,那是殺聲震天,屍橫遍野,連風都帶著腥氣。

李湛德當初還在京城裡操持庶務,一聽訊息,連夜選了奶孃就奔著邊關去了。

熱血濺得多了,人身上的血難免就涼了。

見狀,李公公這可來精神了,只見他神情雀躍,滔滔不絕地如數家珍。

這一坐鎮,就是十多年。

後來,當今召小公子上京。

公子一日日的長大,翩然君子之風惹得無數人心折,國公爺身上的訊息漸漸的就不重要,人們的目光被年歲風華正的公子吸引。

難得當今竟也信任周重邛,讓他坐鎮邊關。

“如今京城裡最出眾的,那要數蘇府、恭候府內兩位嫡出的小姐。”

為打壓武官,京中傳言無數,什麼髒水都敢往出潑,周重邛漸漸的從那個瀟灑俊朗的美少年變成了殘忍弒殺的劊子手。

仗著人不在京中,那是說什麼的都有,李湛德當初聽得訊息時簡直暴跳如雷,罵盡所有髒話也卻無濟於事。

“還有,崔府的崔二小姐,溫柔嫻雅也是出了名的,被比作蓮中仙子呢。”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變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周國公。

“對了,還得說一說承恩侯府的姑娘,聽說那位姑娘生的貌美卻與眾不同,竟精通馬術騎射,和咱們公子還一同狩獵過”

“若論身份,福寧郡主的年歲倒也正合適。”

這話開頭就沒完了,一連串的絮叨聽得周重邛揉了揉額頭。

這般流暢的不打半點結釦,只怕這老貨沒少在心裡翻來覆去的唸叨,如今倒是一次吐了個乾淨。

“你倒是打聽的清楚,焉知這些人都喜歡你家公子不成?”

聞言,李湛德毫不氣餒的咧嘴一笑,:“這不是學的國公爺您,不打無準備的仗嗎?”

“這些可個個都是好姑娘,您若是首肯了且公子也願意,咱國公府勁往一處使,那還不得事半功倍?說不得後年的這個時候,您就能抱上孫子了。”

這說辭一套套的,但思及週記淮的年紀,周重邛也沒再打斷李公公的話。

“還有今個兒的賞梅宴上,蘇家的小姐和咱們公子共作了一首詩呢,在場的都少不得讚一句郎才女貌,若不是公爺您下來的早,說不得還能見著呢.”

這話說的遠了些,但提起賞梅宴,周重邛腦海裡卻突然閃現出那個冒失的衝到眼前的小姑娘。

甭看現在周重邛只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在邊關見識過周重邛鐵血鎮壓下血腥手段的官員除了老老實實的聽話,戰戰兢兢的做事,壓根連半點攀附的心思都不敢有。

而京中的人又講究個恰到好處的緣分,不可能那般魯莽的見面。

所以周重邛從邊關回京,正經和他搭上話的竟就只陸燕芝一個。

不得不說,在一幫子心眼人裡,蠢得出奇的陸燕芝那尷尬的見面足夠給人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為了說幾句話,她凍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睜大眼叫風一吹,好似有淚水滾在了眼眶裡,不過說起話來好似撒嬌,是哪家的.

好似是恭候府的庶女,又想起她說話都細聲細氣,看起來弱裡弱氣的,卻敢翻身掐著人不放。

鮮血粘在她雪白的臉側,又豔又燙的灼人,那樣的眼神——

孤注一擲又是歇斯底里冷靜下的瘋狂,如同在邊關狩獵時那隻無處可逃的小狼崽子。

短短時間內這樣極度的反差,叫周重邛印象深刻,他想的有些出神。

“不過恭候府裡的大小姐也與公子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公爺您覺得的呢?”

“倒是兇悍的緊。”

“您說什麼?”周重邛的喃喃自語的聲音低了些,李公公沒聽清,又問了一句。

周重邛回過神,正色道,:“這件事總得問過淮兒的意思才是,今天就先這樣吧。”

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變了口氣?

李公公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國公爺一錘定音的吩咐李公公從不會違拗,他點了點頭,:“那國公爺您先休息,奴再去看看您明日面聖準備穿戴的朝服。”

見周國公無異議,李公公躬身往外退去,才走了兩步,卻不妨又被叫住了。

“你說,這京中的姑娘都喜歡記淮嗎?”

這句話可正中李公公的心思。

在李公公眼裡,他們國公府的公子不僅身份尊貴,人也出色的萬中無一,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仁義純孝,文武雙全李公公能站在這誇上三天三夜都不帶喘口氣的。

“那還用說,就老奴看,這京城裡哪家的公子能比得上咱們國公府的公子?”

“雖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翩翩君子淑女也逑嘛,有最出色的人在跟前,誰的眼裡還看的見別人。”

看著國公爺食指點在了桌子上不知在盤算著什麼,李公公不自覺地收聲了,他默了片刻,沒聽見有其他的吩咐就悄悄退出去了。

半晌,只聽堂內輕嗤了一聲,:“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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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燭火微晃,陸燕芝狼狽的攏著錦被靠在床上。

也不知是冰天雪地裡披風被扯掉的緣故,還是她在馬車上睡著後著涼了,下午過完堂回來才睡起,陸燕芝就一陣頭重腳輕。

外頭的簾一動,是春紅端了藥過來。

她看著眼神恍惚坐在上的陸燕芝,:“宋大夫開了藥,姑娘快趁熱喝了,喝完包的嚴實些睡一覺,發發汗明日醒來身子骨就能鬆快些。”

陸燕芝看著冒熱氣的黑汁子,不用嘗都知道這玩意的味道。

若是這個時候能來兩粒傷風膠囊.

罷了,還惦記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只是為難自己。

看春紅抬起了湯匙準備喂她,陸燕芝搖搖頭,自己捧起了碗一氣喝了個乾淨,喝完,她的五官短暫性的皺在了一起。

春紅忙捧了清水叫陸燕芝漱口,又取了蜜餞。

正忙活呢,外頭就又進來了人,來的是陸鳳霜。

“不忙動。”

陸鳳霜緊走兩步,壓住了掙扎動彈的陸燕芝,:“都病了就老實躺著吧。”

待坐在床前的小凳上,擺擺手叫起了春紅。

掃一眼吃完的藥渣,備好的清水和小蜜餞盤子,見人服侍的周全,陸鳳霜點了點頭。

“盡心伺候著,等六妹妹痊癒了,自有你的一份賞。”

說完看一眼因著病了透著幾分可憐巴巴的陸燕芝,陸鳳霜放緩了語氣,:“你這是吹著風著了涼。”

“如今湯藥要按時吃著,忌口的東西已經吩咐過廚房了,你身上還帶著傷,是萬萬不敢沾染的。”

“傷藥也重新配好了,每晚讓王嬤嬤給你換藥,她心細手輕。”

“老三和老四要來看你,我讓她們回去了,帶著傷還生著病,要好好養著的,等你好了,你再同她們一起遊園子。”

陸燕芝吸了吸鼻子,乖乖的點了點頭。

見狀,陸鳳霜偏頭伸手從一旁青鳶的手裡接過了一個紅褐色的小食匣子,開啟,裡頭是分成了六堆分隔開的蜜餞果子。

淺紅色裹著樒汁的晶瑩果肉密密的擠在小格子裡,撒著晶白糖霜的烏黑色梅肉一個個的堆疊著,裹著琥珀色糖漿暗黃色的杏肉,去了核鼓囊囊的杏肉翻了出來。

“這是新啟的蜜餞,專門請宋大夫看了,和你現在吃的、用的藥性都不相沖。”

“只是蜜餞果子太甜,你又吃著藥,每日不能多食,吃完定要仔細漱口,否則是要壞了牙齒的。”

蓋上蓋子要交到春紅的手裡,卻被陸燕芝捏住了袖子,:“大姐,我剛剛吃了藥,嘴裡苦的很,現在就想吃一個。”

見陸燕芝眼巴巴盯著食盒垂涎欲滴的模樣,陸鳳霜沒忍住笑了,儘管恭候府不缺六姑娘這口吃食,但誰能不喜歡自己的心意被人直白的喜歡呢。

春紅要接過食盒,陸鳳霜都沒讓,她自己開啟了盒子,青鳶奉上了銀筷子,她看著著陸燕芝:“要吃哪個?”

陸燕芝伸手點了點她一眼就瞄上的杏肉,陸鳳霜夾了一塊,果肉間纏綿的銀色糖絲被扯斷,隨後被陸燕芝一口咬在了嘴裡。

一入口的甜就衝散了藥物殘留的口味。

還沒等人覺得甜膩,一股酸味就湧了出來,霸道的掠奪人嘴中的津液。

可它被蜜糖醃透了,舌尖觸及綿密的杏肉,甜味和酸香糾纏在了一起,輕輕一咬,那酸酸甜甜的汁水豐盈的都好似要爆出來。

陸燕芝愜意的眯起了眼,這可比她在超市裡花百來塊稱的齁甜樣子貨好吃多了。

這模樣,看的陸鳳霜都險些沒忍住撿了顆蜜餞來吃。

讓春紅將東西都收拾下去,她揉了揉陸燕芝的頭,:“你這一年七災八難的,過的委實不易。”

陸燕芝含著杏肉點頭附和。

何止是不順,這都賠上了一條命了。

“待開春,趁著踏青的時候一同去明華寺拜一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