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明白你們空耗十幾年光陰究竟為的是什麼,”阿紫恨聲道,“你們懷了孩子,為什麼不來找鎮南王要個說法,如果鎮南王死不認賬,你們大可以把孩子打了,也好過讓孩子承受你們犯下的過錯!”

“夠了!你懂什麼!你懂什麼!”秦紅棉因情緒激動而劇烈的喘著氣,“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可是她自己也不懂,她那時的年紀比現在的阿紫大不了幾歲,她無父無母,師父亡故後便只有一個小師妹相依為命,她懵懵懂懂的愛上了段正淳,稀裡糊塗的懷孕,在最無助的時候發現小師妹也跟段正淳勾搭上了。陷入絕望的她,哪裡能想到那麼多的事情。她又怎麼能不怨恨!可她不能恨段正淳,她就只能恨其他女人,恨刀白鳳,恨李青蘿,恨甘寶寶,恨阮星竹,恨康敏,甚至恨自己的女兒。恨來恨去,半輩子都要過去了。

阮星竹哭成了個淚人兒,“阿紫,阿紫,你是在剜我的心啊,我怎麼能不要你,怎麼能忍心不要你,我又怎麼捨得跟你們姐妹分來……”

木婉清蒙著面紗,讓人看不見神情,但是面紗也被淚水貼在了臉上,她原以為是來給師父報仇,萬萬沒有想到師父竟是她的親生母親,而她的親生母親竟然只是將她當做一個復仇的工具。

一時間又是一陣哭哭啼啼,王語嫣就是在這時到的,她本在望峰宮中寫書,聽說曼陀山莊的人來了,便匆匆趕過來。

一進門就看見牆角的那些人,為首兩個婆子是熟面孔,一個是瑞婆婆,一個是平婆婆,這兩人不妨會在此時見到小姐,心中頓時覺得有救了,可是她們被五花大綁,還堵著嘴,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兩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看著王語嫣。

王語嫣也認出了她們,她遲疑片刻,跺了跺腳,還是決定先去找阿紫問問事情的原委再說。

結果進到裡面,也是一片狼藉,榮國夫人和兩個陌生女人一起哭鬧著,而阿紫則蹙眉坐在廊下,十分不耐煩的樣子。

王語嫣不知緣由,走到阿紫身邊,“阿紫,你找我來是什麼事?”

阿紫衝王語嫣擺擺手,“你來的正好,外面那些人是你媽媽的人,她們來刺殺榮國夫人,幸好沒釀成大錯,你去跟她們說明白,讓她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你要是想回曼陀山莊,正好跟她們一起走吧。”

“我不跟她們回去!”王語嫣脫口而出。

阿紫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去的嘛,怎麼又不要回去了?”

“我要留在這裡寫書,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驗證我的想法,你難道要半途而廢不成?”王語嫣越說越覺得該留下來,回到曼陀山莊後,母親一定會大發雷霆,不許她再去見表哥,那她回去又有什麼意思,還不如繼續留在大理,等她將各派武功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彙整合冊,然後再去找表哥。

阿紫就知道王語嫣現在不會回去,她佯裝思索了片刻,才道,“你若不回去,那也要寫一封信給你媽媽報個平安才是。”

王語嫣自小跟母親就不甚親近,因而根本沒有想起來寫平安信這回事。現在阿紫提起,她也沒有拒絕,只是想到可以給表哥寫一封信。參合莊藏在太湖上,非尋常人能找到的,正好讓婆子給捎回去。

在王語嫣進屋寫信的時候,阿紫讓人把瑞婆婆和平婆婆押了進來,審問她們為何要來行刺榮國夫人。

瑞婆婆和平婆婆平素仗勢欺人慣了,來到大理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大理國中沒一個好人,個個該殺。”殺起人來從不手軟,今日栽了一個跟斗,被除去嘴裡的破布後,又是一通亂罵。

不用阿紫開口,幾個護衛已經上前狠狠教訓了這兩個老婆子一頓。

平婆婆大聲叫嚷道,“你們怎麼敢!你可知道我們是誰,敢這麼……”

阿紫隨手將茶杯擲到平婆婆臉上,砸了這老婆子一個滿臉開花,“拖下去,換個會說人話的進來。”

瑞婆婆就要識時務的多,她方才見小姐進來,心中便有了盤算,又見到平婆婆的慘狀,更不敢擺譜耍橫,對阿紫的問話一五一十的說了。

原來,瑞婆婆等人並非是來行刺榮國夫人,她們只是跟隨著秦紅棉母女二人,想要殺了這兩人回去交差。這些年來,李青蘿跟秦紅棉已經結下不少樑子,都要置對方於死地不可。

秦紅棉聽到這裡,氣的將李青蘿大罵一通,阿紫聽的心煩,乾脆點了她的啞穴,讓她消停一會。

而木婉清猶如槁木一般,不曾說一句話。阮星竹也不知道是處於什麼想法,又來求阿紫解開木婉清的穴道。

“阿紫,你們畢竟是姐妹,你就放了她吧。”

阿紫前世同木婉清相處的倒還不錯,因而阮星竹求了一會子之後,她順勢答應下來,給木婉清解了穴道。

可木婉清卻沒有直接離開,像是丟了魂一樣的呆立在一旁。等阿紫將曼陀山莊的人都教訓了一頓,王語嫣都寫好信出來了,她還是就這麼呆呆的站著。

打發走了瑞婆婆和平婆婆等人後,阿紫終於有功夫來問木婉清,“你是個什麼打算,你現在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也知道了你根本沒什麼深仇大恨要去報復,你媽這些個所謂的仇人只不過是為了男人爭風吃醋而已。”

木婉清現在不過十三四歲,她極少出門,唯一的朋友就是萬劫谷的鐘靈。除了打打殺殺,她什麼都沒有學過。聽到阿紫問她有什麼打算,她只能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去哪裡,能做什麼。”

阿紫本來不想管秦紅棉母女的事情,可是她們已經找上門來,那她也只好管上一管。

阿紫並不理會神情焦急的秦紅棉,指著王語嫣對木婉清道,“她媽媽跟你媽媽一樣,都是讓鎮南王給騙了,咱們三個也是同病相憐,攤上這麼些不靠譜的生身父母。”

木婉清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王語嫣沒有回答,低著頭去看地上的石板。

阿紫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爹爹媽媽,鎮南王只是我的二叔罷了。”

“對的,他們都叫你公主,”木婉清有些傻乎乎的問,“你的新爹爹媽媽是皇上皇后嗎?”

阿紫道,“沒錯,我的爹爹媽媽可好了,比那個什麼鎮南王好一千倍一萬倍。”

木婉清羨慕道,“這樣真好。”她也想有爹爹媽媽,可是,她看了一眼師父,心中酸澀之極,她的媽媽根本不想做她的媽媽。

阿紫拉住木婉清的手,“我瞧著你媽媽也是個糊里糊塗的人,你也不必為她掛心,她願意去找情郎就找情郎,願意去爭風吃醋就去爭風吃醋。你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她這麼大個人,總不用還要你來照顧吧。”

阮星竹聽了這話,只覺得阿紫是在指桑罵槐,說的是秦紅棉,卻更是在說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因為心虛而無力辯駁。

秦紅棉聽著就更加不是滋味,她想指責阿紫胡說八道,可是又口不能言,身子也軟綿無力,只能氣的胸口發悶。

阿紫才不管她們兩個怎麼想,她又拉住王語嫣的手,“婉清,你若沒有去處,不如跟我們一起作伴。語嫣住在我宮裡的東偏殿,正好還空著西偏殿給你住。”

要住進皇宮,還有兩個姐妹陪伴,木婉清心中隱隱有些歡喜,卻又害怕自己什麼也不懂,讓人不喜歡。

阿紫見木婉清低頭不語,只當她已經同意了,“那就這麼說好了,咱們現在就走。”

說罷又去揭開木婉清的面紗,“你裹得這樣嚴實,不會氣悶嗎?”

因著此時沒有男子在場,木婉清也沒有阻止。

“婉清,你明明生的這麼好看,怎麼總是要戴著這醜醜的黑麵紗?”

木婉清年紀雖小,但已見殊色,一張玉面因長久不見太陽,較之常人更白上幾分,她先時哭了一陣,現在眼睛微紅的樣子,真真是猶如新月清暉,花樹堆雪一般。

木婉清何曾被人誇過好看,今日發生的諸多事情,也讓她再無法端著那副冷清孤傲的樣子,臉霎時紅了起來,奪過面紗又蒙到臉上。

“我不能跟你進宮,”木婉清悶聲道,“我發過毒誓,一生不能讓任何男人見到我的面容,不然我就要殺了他,不殺他就要嫁給他。我不要殺人,也不要嫁人。我要去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永遠不出來。”

前世阿紫見到木婉清的時候,她可沒有蒙著面紗,這裡面一定有故事。

“這是誰說的,天下間怎麼會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阿紫心知此事定然是秦紅棉搞得鬼,卻義憤填膺地斥責道,“是誰這麼狠毒,竟然誑騙你發下這樣的誓言?”

王語嫣也覺得此人心腸歹毒,“婉清,你告訴我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木婉清低著頭不說話,她也不是真的想要躲到深山老林中聊此殘生,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

“你不說,我就問你媽媽,她一定知道這事。”阿紫邊說邊走到秦紅棉身旁,解開了她的穴道,秦紅棉胸中憋著一口氣,忽然喉舌解禁,卻是劇烈的咳嗽起來。

阮星竹不知何時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將秦紅棉扶到椅子上坐下,竟然還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也實在是奇也怪哉,秦紅棉顯然也吃了一驚,緩過勁後,靠在椅背上沒有作聲。

阿紫白了阮星竹一眼,問秦紅棉,“你來說,是誰逼迫婉清發這種毒誓的?”

秦紅棉冷冷道,“是我讓她發的毒誓又如何,我全都是為了她好!”

“你才不是為了我!”木婉清突然叫了起來,“你根本不在乎我,我只是你報復鎮南王的一把刀,你根本沒有把我當作是你的女兒!”

“你是被這個小妖女迷了心竅不成,我全部是為了你好。”秦紅棉力氣全無,高聲說話都要氣喘吁吁,停了停才接著道,“婉兒,我們回去,再也不來大理,再也不見這些人。”

阿紫冷哼一聲,“你這個人真是奇怪,不讓你殺不讓你打,就成了你口中的壞人。可你自己做的事,哪件是好的?你說你是為了婉清好,那你為什麼不好好教導她,還誘騙她發下這種荒唐的誓言,她若是被一個惡貫滿盈、奇醜無比的人揭開面紗,又沒有能力殺了那人,那她豈不是要白白耽誤一生。你又有什麼本事,能護的住她?還是說,你就是故意要害她痛苦一生?”

秦紅棉咬著牙不肯承認自己錯了,“我都是為了她好,我不讓她露出容貌,就是不想讓男人騙她。”

阿紫道,“真是可笑,那你怎麼不戴上面紗?對了,你已經年老色衰,自然不會有男人垂涎,更加不會說花言巧語來騙你。”

秦紅棉冷聲道,“你也不用說這種話來激怒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婉兒好,我們母女的事,不用你來多管閒事!”

“她與我是姐妹,她的事,我管定了!”阿紫拉住木婉清的手,“婉清,你不必怕她,她再也不能欺負你了。”

木婉清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怕她,她生我養我,我怎麼會怕她……”

秦紅棉動容道,“婉兒,你……”

“我只是恨她,”木婉清打斷了秦紅棉的話,“她恨我,我也恨她,看來今生我們註定沒有母女緣分。”

秦紅棉愣在當場,難以置信她的女兒會說出這種話。

木婉清強迫自己轉過頭,“從今往後,你只當沒生過我。反正你也從沒教過我什麼是倫理綱常,也就不要怪我不孝!”

阿紫撫掌笑道,“說的好,既然生而不養,養而不教,就休要怪咱們狠心。婉清,語嫣,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