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阿朱打傷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喬峰。

喬峰白天先去聯絡了幫裡的兄弟,著人去調查近來少林寺附近有無可疑之人。

然後便上了少林寺去找師父玄苦大師,此番喬峰之所以回來,原是因為小皇帝安排的一件要事。小皇帝聽說遼國內部起了紛爭,似乎是遼國皇帝和皇太叔之間發生了矛盾,可具體情況如何卻無從知曉。這事若是真的,便是大宋收復燕雲十六州的大好時機,但若是遼國故意放出的假訊息,那便絕不能輕舉妄動。小皇帝實在不願意錯失良機,便希望喬峰能派人去遼國探明虛實。

深入敵國刺探情報,涉及是否出兵的大事。喬峰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自己親自走這一趟,將幫中事務交由馬大元和崔峻山,又留下密信,若自己出了事故,便由崔峻山接任幫主一職。

丐幫的事交待完,唯一讓喬峰放心不下的便是家裡的二老。這才特意回家一趟,一來是跟父母相聚,二來是要請玄苦大師照拂父母,喬家就在少林寺不遠的地方,因著喬峰的緣故,平素裡少林寺的僧人也多有照顧,劈柴擔水是常有的事。

玄苦大師對喬峰恩重如山,若非他傳授喬峰武藝,只怕現在喬峰還是一個砍柴為生的鄉野之人。

師徒兩人許久不見,見面自然要敘舊,一聊便到了天黑,喬峰惦記著家裡的父母,這才向玄苦大師說明來意,“徒兒要去辦一件要緊的事,此事十分兇險,徒兒也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若徒兒不幸沒有回來,還請師父幫忙照顧徒兒的爹孃。”

玄苦大師看著喬峰長大,對喬峰的感情深厚,聽聞此言,忙問,“峰兒,你是要去做何事?”

喬峰道,“此事事關重大,恕徒兒不能如實相告,徒兒只能說,此事對大宋至關重要,若能做成,於大宋來說是大大的好事。”

玄苦大師深知喬峰的品性,便不再多問,只是殷殷叮囑喬峰要多加小心,又考校了喬峰的武藝,見他更勝從前,心中極為欣慰,“等你順利回來,為師便教你梵文,少林寺中不少經書皆是梵文寫就,你若學會梵文,便能明白其中的真意,不論是對你的武功還是心境都大有裨益。”

在玄苦大師看來,喬峰雖然是契丹人,但自幼在大宋長大,為人正直,比之多少漢人都要更加的忠義仁孝。若他真的能做成這一件有益於大宋的事情,那將平生所學盡數傳授於他又有何不可。

師徒兩人說著說著,不可避免地說起了昨晚經書被盜的事情。

玄苦大師道,“被盜走的那本書,名為《易筋經》,那便是由梵文寫成的,尋常人拿走了也看不懂。”又說,“我也曾看過那本經書,卻也沒有看明白其中的奧妙之處。只是當年祖師留下遺言,要少林寺務必將此經書收好,不許流落到外面去。這麼多年來,寺裡許多人都看過,也是一無所獲,到了如今也只是將其嚴加看管,再沒有人想去修煉。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來盜取此書。”

喬峰道,“難怪我不曾聽過這經書的名字,由此可見,盜書之人,必然對少林寺極為了解。”

玄苦大師點點頭,還要說什麼,忽然抬頭道,“什麼人在那裡!”

喬峰扭頭一看,見一道黑影飛速掠過窗外,“恐怕就是盜書之人,且讓我去會會他!”話音未落,人已經飛出窗外直追出去。

那人身法極快,喬峰出來後不見那人行蹤,便躍到屋頂上舉目四望。在月光的照映下,只見淡淡一個人影正向西北方向上漸漸隱去。若不是喬峰內力深厚且目力過人,恐怕還真就被那人給逃去了。

喬峰不做他想,當即邁開大步,急向那人追去。一陣疾衝之下,和那人相距已不過十來丈。此時才看清那人果然是個武功好手,只見那人腳步輕鬆,絲毫不見窘迫之態,身法之快猶如御風而行一般,倏忽間便飄到遠處。

喬峰的輕功是由玄苦大師所教,源出於少林寺。後來拜入丐幫,又在丐幫汪幫主的指點下更有精進。且喬峰對武學悟性極高,習武二十餘年自有心得。故他這身輕功與一般講究輕若浮毛的輕功大有不同,走的乃是陽剛迅猛一派的路子。只見喬峰的步子極大,一步邁出,便是丈許,身子躍在空中,又是一大步邁出,姿式雖不如前面那人的瀟灑優雅,卻漸漸追上,距離那人又近了丈許。

約莫賓士了半炷香的功夫,前面那人腳步突然加快,霎時之間,和喬峰之間相距又拉長了一段。喬峰暗暗心驚:“此人當真了得,實在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自學成武藝後,喬峰自來是所向披靡,從無敗績。此刻遇上了一個輕功如此高強的對手,不由得升起好勝心,加快腳步,又猛追了上去。喬峰同那人一前一後的疾馳,喬峰始終無法追上,那人卻也始終無法甩得開喬峰。

又追逐了半炷香的功夫,喬峰見那人仍未見疲態,不由佩服那人的內力綿長,心生相惜之意,便朗聲道,“前面那位兄臺,《易筋經》是佛家典籍,兄臺取走也無用處,不如將其奉還,喬峰可以擔保只要你歸還經書,少林寺便不予追究為難。”

那人不做回答,仍是悶頭一股勁兒的急奔。

喬峰又笑道,“兄臺輕功超絕,喬峰甘拜下風。”他一面說話,一面賓士,腳下絲毫沒有遲緩半分,仍是緊追不捨。

那人卻忽然在遠處停下腳步,說道:“喬幫主的名頭威震江湖,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你一面疾奔一面說話,仍然能氣息平穩,真氣運使自如,實乃是真英雄,真豪傑!”

喬峰聽那人說話語調雖刻意模糊,但也聽出他聲音略顯蒼老,應當是比自己年長許多,便道,“多謝前輩誇獎,晚輩自知不是前輩的對手。但前輩若不肯留下經書,晚輩也只好託大,與您一決勝負了。”

那人似乎有些動搖,卻趁著喬峰不備,驟然折身往東急奔去。

喬峰心中猛然一緊,東邊正是他家的方向,趕忙大步追上。

可是那人內力悠長,身法精妙,且喬峰先時便慢了一拍,方才又以為那人有心相商,稍一鬆懈,更讓那人奔出了數丈,想追上便更是難上加難。

等到喬峰奔至離家不遠時,見到牆上一道黑影,以為那人要潛入他家害他的父母,顧不得細想,抬手便一掌打去。卻見那人竟然無一敵之力,躲也不躲,實實在在中了一掌。

喬峰心中詫異,疾奔到跟前細看,不由大吃一驚,怎麼會是一個小姑娘。忽心有所感,抬頭看去,遠處一道身影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而喬峰的父母在屋裡聽見動靜,也出來檢視,見地上躺著一個小姑娘,不由問道,“峰兒,這是怎麼了?”

喬峰知道追不上那人,索性便不再去追,對父母解釋道,“孩兒追尋盜取少林寺經書的賊人,一時錯手誤傷了這人。”喬峰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探地上那姑娘的鼻息,只覺她的呼吸若有似無,極是微弱,再去搭她脈搏,也是忽有忽絕,看起來隨時就要氣絕身亡。

喬母忍不住唉聲嘆息,“哎呀,這小姑娘年紀輕輕的。這可該怎麼是好,我去鎮上找個大夫過來給她瞧瞧吧。”

喬三槐道,“鎮上那個大夫連頭疼腦熱都看不明白,來了又能頂什麼用?”

喬峰見到這姑娘手中還捏著一塊棗泥糕,猜想許是她腹中飢餓,偷偷翻牆來家裡取食果腹。心中不由十分懊惱,想他喬峰一貫自詡行俠仗義,今日卻要讓一個孤苦可憐的女子葬送在他手中。當下伸出右掌,抵在這姑娘的後心,鼓盪自己丹田中的真氣,將真氣自丹田傳至肩臂,又自肩臂傳至掌心,最後又傳入了這姑娘的體內。心裡想著就算救不了她的性命,至少也要問清她有無家人,讓她留下遺言,總不能讓她白白枉死。

真氣傳入後,沒過多久,這姑娘的脈搏漸漸平穩下來,呼吸也漸漸順暢起來。喬峰見她一時不致便死,終於稍感安慰,張開雙臂將這人橫抱在臂彎之中,將其暫時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又取出一瓶傷藥,讓母親給這姑娘塗到傷處,自己則要往少林寺去尋師父玄苦大師求助。

喬三槐也跟著喬峰出來,對喬峰安慰道,“峰兒,這實在是你的無心之失,你千萬不要太過自責。”又說,“少林寺的僧人醫術極為高明,一定能治好那姑娘的。”

喬峰嘆息道,“此事全因孩兒行事魯莽,反倒勞累您二老跟著忙碌。”

父子兩人又說了兩句話,喬峰便急急往少林寺趕去,喬三槐不便照顧那姑娘,就去了廚房燒水。

房間裡,喬母給那姑娘脫去外衣,見其懷裡藏著一個布包,以為是這姑娘的細軟,便將布包放到那姑娘的包袱裡,又把包袱放好,這才解開裡衣,只見其胸腹上赫然印著一個大手掌印,不由嘆息起來,塗藥的動作也放輕許多,生怕再弄疼了她,塗好藥,又用一塊細布輕輕覆蓋,才給她合上衣服,蓋上被子。

不一會,見這姑娘的口唇動了幾動,似乎是想要說話,卻又發不出半點聲音。

喬母看這姑娘年紀甚小,一張小臉慘無血色,冷汗淋漓,憐愛之情頓生,怕凍著她,遂去翻出冬天用的湯婆子,灌上熱水放到被子裡給她暖暖身子。

又過了半晌,那姑娘微微睜開眼睛,目光渙散,落不到實處。

喬母忙上前問,“姑娘,你好些沒有?冷不冷?”

阿朱只覺胸腹中一片劇痛,面板上卻一時冷一時燙,頭腦也昏昏沉沉,聽不清聲音,腦子只回響著那句喝問——“不對!你是誰!”於是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阿朱……我叫……段……阿朱。”她實在太過衰弱,說了這句話後,眼睛又合上了。

這時,喬峰已經帶著玄苦大師趕到。

玄苦大師上前檢視了阿朱的脈象,搖搖頭,“她中了你的降龍廿八掌,心脈受損,尋常醫術是救不了的。”

喬峰道,“她之所以受此重傷,全是因我莽撞的緣故。既然她氣息未絕,那我便義不容辭,非將她治好不可。”

玄苦大師拿出一個白玉盒子,交由喬母,讓她擦去剛才的傷藥,將這裡面的藥膏重新塗抹到傷處,“這是沖霄洞譚公的寒玉冰蟾膏,治療外傷藥到病除。雖不能治癒內傷,但聊勝於無,可以暫時緩解她的疼痛。”

玄苦大師和喬峰來到外面,讓喬母在裡面換藥。

喬峰道,“徒兒聽說閻王敵薛神醫妙手回春,能活死人,肉白骨。”

玄苦大師道,“薛神醫行蹤不定,等找到他的時候,只怕為時已晚。”

喬峰愧疚道,“只怪我行事不密,放走了那盜經書的賊人,卻誤傷了這無辜的小姑娘。”

玄苦大師道,“那賊人逃往這裡,只怕不是偶然,他必然對少林寺和你的身世極為了解,這才故意引你擔心父母,趁你心神不寧之時好逃之夭夭。”

喬峰道,“那人年紀不小,內力深厚,是我生平未遇到的勁敵。師父,你可知道江湖中老一輩的高手有誰會做出如此行徑。”

玄苦大師對喬峰的武藝極為了解,能讓喬峰落在下風的人少之又少。玄苦思忖片刻,道,“有如此武功的人,為師倒是知道幾個,可他們若想借閱經書,只需向玄慈方丈言明便是,實在無需行盜書之事。”

喬峰道,“不知為何,徒兒總覺得那人的背影甚是眼熟,可又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見過。”

玄苦大師也想不出那人的身份,但有這樣一個躲在暗處的敵人,也實在讓人不得不防。

師徒二人就那神秘人又商議一番,定下幾條防範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