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武林大會接近尾聲,六座擂臺也撤得只還剩下兩座,兩組豪強,每組八人,兩兩對戰,就算每對人要用時半個時辰,待到日落之前,也必能分出高低。
一東一西兩座擂臺下面圍滿了吵嚷不已的看客,此時,已有六位裁斷正襟危坐在兩側的裁斷席上。那六人皆是江湖上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人物,依次是少林一塵方丈、恆山趙五嶽掌門、四象島主顧冷杉、燕北驃騎堂堂主穆鐵錚、洛水山莊莊主曾許卿以及八達鏢局任重。這六位雖然因為種種原因未曾親自參戰,卻都派出了得意弟子。除了八達鏢局和驃騎堂選派的選手沒有殺進八強,其他四大門派各有一席之位。
擂臺四周的紅色旌旗被風吹起,三通戰鼓擂過,東西兩座擂臺上各有一對選手站到了臺上。待這八人比武結束,選出了四強,便會接受天南地北習武之人的挑戰,以示公平。
“洛水山莊少莊主曾默對流星堂堂主鄭雁秋。”
這邊廂,趙五嶽剛一宣佈,對面擂臺上穆鐵錚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少林半禪大師對南海派阮清子。”
話音未落,一聲長號響起,比武正式開始。
擂臺上,四位選手各揚所長,一時間刀光拳影,熱鬧非凡。擂臺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燕戈行帶著斗笠,肩上橫著一架古琴,在人群中被擠得左搖右晃,好不容易才蹭到人群中間,卻再也擠不進去了。
“師兄在哪?”
燕戈行心下想著,抬頭四處張望,師父交代他要暗中留意師兄的仇家,如今,連師兄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又哪裡去尋什麼仇家。燕戈行索性將古琴豎起頓在地上,單手撐著琴首,墊起腳尖向前看。
此時,西邊的擂臺上,半禪大師手中的禪杖正舞得虎虎生風,禪杖上的幾十只鐵環相互碰撞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那半禪大師是一塵方丈的師弟,將少林棍法以一根精鐵禪杖使出,動作大開大合,一時間手持一雙軟劍的阮清子竟進不了他的身。那邊廂,本被寄予厚望的曾默在面對鄭雁秋手中的流星錘時竟然有些吃力。本負責裁斷西擂臺的曾許卿不時轉頭向兒子的方向看去,緊張得出了一頭大汗。
兩座擂臺中間的花梨木香案上,三足沖天耳銅爐裡燃著一根線香,兩邊各站著一位腰繫紅綢帶的力士,只等香爐裡的線香燃盡了好再點上一隻。
“群魚驅鯊!”
阮清子突然一聲暴喝,手中雙劍變得飛快,嗖嗖嗖嗖幾聲輕響,整個人已斜身像只陀螺一般在半禪大師身邊極速飛旋起來,兩隻軟劍亦如同兩條銀魚一般連續破刺。那兩把軟劍的速度越來越快,銀魚由兩條變成了四條,復而八條,十六條,無數條劍魚集結在一起,變成了漩渦一般的魚陣。
再看半禪大師,卻也不慌,馬步扎穩,禪杖收在胸前後左右格擋,只聽軟劍砍在禪杖上發出一連串叮叮的聲響。半禪大師左右手來回騰挪,身體卻巋然不動,他速度極快,一時間竟散發出無數只臂影,就像身上突然長出了千百隻手臂一般。
“好一招千手觀音!”
看客中已有人認出那是少林派很少示人的絕學,拍手叫好道。能逼得半禪大師使出少林絕學,阮清子的功夫可見也非常人所能及。
燕戈行被這二人極快的手速搞得眼花繚亂,轉頭看向另一邊的擂臺時,才見曾默不知何時已捱了鄭雁秋一錘,手中的長劍跌落在地,捂著胸口向後踉蹌了幾步。對面愛子心切的曾許卿看得真切,下意識地站了一下身,卻又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坐了下去,卻也是如坐針氈。
曾默勉強收住了退勢,雙手中指相觸,掌心向下,氣沉丹田運氣,踏出一腳挑起跌落在地的長劍,本欲再戰,卻聽那邊的父親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逆子,是覺得你父母給的這條命不值錢嗎?你年齡尚輕,江湖經驗自然不足,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還不快快認輸退下!”
曾默是老莊主曾許卿的獨子,眼見兒子身受重傷卻還想搏命,老莊主自然忍無可忍。
曾默本還想再與鄭雁秋鬥上幾個回合,見父親居然不顧身為裁斷的顏面起身喝止,又覺自己真真不是鄭雁秋的對手,也便不再戀戰,撿起地上的長劍,蔫頭耷腦地下了擂臺。他年僅二十三歲,能在豪傑輩出的武林大會中殺進前八已實屬不易,足以令江湖中那些紈絝子弟刮目相看了。
“流星堂堂主鄭雁秋勝!”
曾默剛一走下臺來,一襲青袍的趙五嶽便大聲對著臺下宣道。脖子上掛著流星錘的鄭雁秋向臺下抱拳行禮時,擂臺後面又走上兩個人來,一個是恆山派大弟子陸七,一個是四象島主顧冷杉的四子顧恆。陸七雖然是趙五嶽的徒弟,卻比師父小不了幾歲,年過四旬大腹便便,卻使得一手好劍。而顧恆年齡就比他小多了,一臉的稚嫩,看起來倒與燕戈行年齡相仿。據說,顧家的四象腿法向來都是單傳,雖然顧恆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顧冷杉卻獨獨把四象腿法傳給了他,可見其資質頗高。
“顧少俠好氣度,年紀輕輕就得顧島主衣缽,著實是江湖中一大幸事!”
“多謝陸大哥謬讚,小弟這廂有禮了,還望陸大哥手下留情,別讓我在自家門口輸得太難看!”
“哈哈哈,顧兄弟謙虛說笑了……”
……
恆山派與四象島本就交好,如今兩位對手相見,也不免客套一番,心中各自盤算著要怎麼贏了對方,卻又不至於駁了他的顏面才好。
說話間,陸七食指輕彈劍擋,噌的一聲,劍已微微出鞘。
顧恆則袍前衣襬一撩,接在手中別進腰中後,右腿向前微微邁出一步。
兩人你推我擋之間,雖步伐迅捷,劍技凌厲,明眼人卻一眼便能看出,恆山派的陸七是在有意讓著顧恆,貌似恆山派和四象島暗下里已達成了某種默契。看著步步退讓的大弟子,手捋虎鬚的趙五嶽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起先,他還怕這位大徒弟不明白自己的用意,會與顧恆全力拼殺,現在看來,是自己低估了這位大徒弟的世故了。身為恆山派的大弟子,他又怎麼會不知顧家的背景。就算恆山派真的拿到了真假難辨的至尊令,背後沒有更大的勢力相攜,恐怕也終是隻燙手的山芋。如今,還不如送四象島一個人情,落得個全身而退。
跟恆山派的想法一樣,江湖中那些底蘊稍微深厚一些的門派,大都知道此次比武大會跟十三樓和太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雖然接到顧冷杉的請帖,礙於顏面不得不派人參加,也大都是派出了手下或者弟子,前來湊數顯得熱鬧些,不至於駁了慕容拓的面子罷了。那慕容拓要是認起真來,拆幾座廟,掀幾間觀,自不再話下。
所以,比到最後,旌旗變紅,顧恆這種後輩也能殺進八強也便不奇怪了。
若不然,僅僅是擂臺兩側那六位裁斷,便會在八強中佔去六席,又哪裡輪到他這個黃口小兒揮斥方遒。
官家信奉皇權天威,江湖中人卻不吃這一套,他們心目中自有自己遵從的東西。
若不是當年花不枯不告而別,隱跡江湖,導致燕境武林一盤散沙,如今這些有頭有臉的門派宗師,又怎會唯顧冷杉馬首是瞻。的確,顧家曾牽頭舉辦過多屆武林大會,但那時的顧家是何等榮耀的存在,江湖人提起都要高高豎起大拇指的。
而現在的四象島,倒更像是太子和十三樓的一條看門狗。
……
燕戈行的脖子仰了太久,不覺晃了晃腦袋,此時卻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轉身看時,才見竟是沈雪吟。
“葉姑娘,你有沒有找到我師兄?”
燕戈行一心想著師兄,對幾日以來的不告而別也不作解釋,急急問道。
好在沈雪吟似乎並未怪他,只見她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師兄被十三樓的人關著,怎麼可能隨便見到呢。”
沈雪吟以為燕戈行尚不知師兄已經變節,便話多露出破綻,只得依舊裝作不知情。
“我師兄他……”燕戈行話語急切,說到一半頓了一下,自覺葉姑娘不是外人,便繼續說道:“他已經是十三樓的一位樓牧了!”
此時,卻聽擂臺那邊驃騎堂堂主穆鐵錚的聲音響了起來:“少林半禪大師勝!”
話音未落,只與顧恆對打了兩招的陸七也突然收劍後退,抱拳對擂臺下的看客喊道:“顧少俠少年英雄,四象腿更是鬼神莫測,陸七一肚子肥肉,再打下去恐怕喘得不成人形了,自愧不如,甘願認輸!”
東邊擂臺上,半禪大師將禪杖一橫,夾在小臂之間,雙手合十,唸了一句“阿彌陀佛”,旋即緩緩地走下了臺來。
“常少俠何時變成了一方樓牧?”
沈雪吟故作驚訝,燕戈行自知一時半會解釋不清,便拉著她的胳膊擠開人群,走到擂臺遠處無人的地方,才又沒頭沒尾地說道:“說來話長,箇中原因我也不甚清楚,我只知師兄一定是受了那閹賊的脅迫,所以,今天我們必須救他!”
沈雪吟點了點頭,想起手下們描述的江寒的死相,心裡想著,先救他再殺他,定讓他不得好死才解心頭之恨。
燕戈行看了一眼遠處的擂臺,嘆道:“不久後選出了武林四強,按照慣例,他們會接受江湖人士的挑戰,師父斷定那時師兄一定會來,他一出現我們便出手。”
沈雪吟又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長袖下的拳頭卻已握得咯咯作響,到那時,自己恐怕會忍不住第一個衝上去要了他的狗命。
燕戈行又在沈雪吟身後掃視了一圈,方才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姑姑呢?”
“今早她一直鬧著要來救人,我擔心潛淵琴被你師父拿走,她來只會礙手礙腳,便騙她喝下幾口蒙汗藥,在客棧裡睡下了。”
“也好。”
燕戈行沉思片刻,復又交代道:“到時我師兄若是不從,千萬小心,不能重傷了他。”
沈雪吟念他們兄弟情深,只好敷衍著答應,跟潛伏在身邊的幾個紅蓮教徒互換了一下眼色,跟在了燕戈行身後,只等常牧風出現在擂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