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夢雪開始恐懼即將到來的轉學,開始擔心日子的流逝,開始想要恰到好處的邂逅。

她開始想見他,又不敢見他。

青春的風總是那樣柔和熱烈,沒有人知道水底的暗湧,悄悄成了形。

然而,陸辰安對溫夢雪的印象並不深刻,或者說他那時候對誰的印象都是一樣的。以至於高二下學期,連她轉去外省的訊息都是無意間聽瀟瀟提起的。他並沒有發現,身邊忽然少了一個人。

之後上大學,畢業之後又各奔西東,算來已經有六七年時間沒見了。

連印象也都還停留在高二上學期偶爾的幾次照面:

一個長頭髮,乾淨溫雅的女生。

笑起來,略帶幾分羞澀。

當然,陸辰安也從瀟瀟和一些男孩子口中粗略地聽聞,溫夢雪是當時很多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

只是,陸辰安並不知道,溫夢雪家世顯赫。也不知道,高考前夕,她曾大老遠來找過他。更不知道,她一直在找他。

那天,他爸媽吵架鬧到了離婚的地步,他剛好匆匆回了家。而她在校門口呆呆地等了一整天,也未見到他。

最後,溫夢雪又只能當天返回了穆野,倉促且失落。

陸辰安不知道溫夢雪什麼時候有了自己的聯絡方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在某天就出現在了自己的列表裡。

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記憶的中間部分像是被人抽空了,而印象的兩端又是那般粗糙。

因為畢業以後,他三年復讀,最終卻去了吉安。而瀟瀟和她第一年就順利地考走了。瀟瀟去了海南,四年之後之後她爸爸又送她去了美國。而溫夢雪走了藝考,最後考上了四川美術學院。

他上大學那會兒,她們都已經快要畢業了。至於後來,後來便一如柳永筆下“兩處風情,萬重煙水,秋光老盡,故人千里”。

這是一個通訊發達的時代,但卻最容易失去聯絡。更何況,吉安遙遠,不通人煙。而他的心裡,更無一處坦途,黑暗之下,山折崖峭。

上了大學,陸辰安的狀態不僅沒有改變,反而更加嚴重。

除了QQ,他基本上不用其他的社交軟體。

但即便是QQ,他也很少在上面聊天。偶爾看到瀟瀟發來的資訊,可能都過去快一週了。至於溫夢雪發來的問候資訊,他當時沒有及時回,再回復的時候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

那個時候,他不想聯絡任何人,也不願意任何人聯絡自己。

在他的世界裡,彷彿“聯絡”只是一個平淡的詞語而已。像偶爾的涼風吹過樹梢,並不能改變夏的灼熱。同樣地,片刻的溫存,並沒有什麼意義。

大多時候陸辰安都只是在QQ空間寫一些自己喜歡的文字。但他不知道,溫夢雪一直潛伏在他的空間裡,一個最忠實的讀者。

在溫夢雪上大學的那幾年裡,她去找過陸辰安三次,但由於自己的家庭和其他的原因,每次陰差陽錯,都與他剛好錯開。

慢慢地,溫夢雪便想著以這樣的方式,去慢慢靠近他。然後,等自己大學畢業以後就去告訴他,自己藏了七年的心事。

然而大一下學期,陸辰安在夜裡兩點三十五分發了一條說說。

“我只是凌晨的一滴朝露,不會在人間待太久。”

溫夢雪早晨醒來後,慣性地點贊並且從未評論的她,這次卻在底下評論了一句:“你的文筆真好,但就是太憂傷了。”

“溫夢雪,請你以後不要點讚我的說說,更不要任何評論。”

從此之後,陸辰安就在溫夢雪的世界裡消失了。他的動態連同他的人再也沒有對她開啟過。

“???”

“為什麼?”

“對不起,我錯了。我其實想表達的意思很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

同樣地,這三條訊息,被封印在了QQ列表裡,兩三年的時光發酵,只是凝化成了她自己的悲傷的琥珀。

陳年細軟裡,她是一個真真切切的拾荒者,用等待匯聚了一汪執著的春天。

而自己畢業後第二年的寒假,午夜的電腦螢幕上忽然閃現了一抹耀眼而又灼人的光亮。

他回來了,愣了愣神,準確地說是他出現了。

陸辰安在空間裡上傳了一個女孩的照片,並且配上文字:平生一顧,至此流年。

溫夢雪心裡烙了一個窟窿,在未愈的傷疤上,皮肉之身怎銷得住?

三年了,她沒有等來他的原諒,卻等來這樣料峭的回應。這是一條對所有人公開的訊息,顯然,也包括她,包括三年前某人的消失。

有些人堅固的青春,就在一瞬間碎了一地。殘片滲入大地,幾場雨過後,連痕跡也不見了。

只在呼吸裡打轉,在某個夜裡襲來一段往事,一句話。茁壯的青春,便倒伏在淚海里,連撕心裂肺也被省略掉。

溫夢雪喜歡陸辰安,這不是個秘密。

他或許瞭然又或許不清楚。總之,隔著距離,隔著時光,他無法讓踩空的感覺細膩地落地。

彷彿遺傳了父親的性格,在混沌中一路顛沛。不是明碼標價的商品,不是明確灼人的心意,任何的出現,都像是試探和打擾。

他累了,敬而遠之。

也許僅僅是因為那一條評論,溫夢雪就在他那裡已經被牢牢地定格了。

文字比自己重要,很顯然,溫夢雪不僅“褻瀆“了那一句話,同時也冰凍了他的心。

只是,有些人,天生就是為你而來。

拾荒者也許並不一定要等到春花滿城,萬紫千紅。櫛風沐雨裡翻山越嶺的日子,是等他,也是為自己續命。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哪怕青春跌倒在荒蕪裡,哪怕一切根本沒有結果。

絕望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春盡夏來,秋亡冬生,遍體鱗傷不是痛苦的標誌,它是活著的證據。

溫夢雪,一個靈魂豐盈的女子,何以禁錮?

又是兩年,她同樣又看到了這樣的一條動態“琴瑟在御,莫不靜好。騙子說得認真,傻子聽得動情。”

一如他正常的風格,淡淡的文字,沒有配圖,沒有一個錯位的標點符號。

只是,溫夢雪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溫夢雪。

短短几個字,看得她心疼,她清楚他一定絕望到了極點,才會這樣安靜地祭奠自己殘陋的故事。

當然,心裡面也立時掀起了一絲讓她自己也感到罪惡的小歡喜。

只是,她發給他的訊息,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回應。

一個月後,攜著勇氣撥打,才知道手機早已換了號碼,空號。

陸辰安再次消失在視野裡。

“生生燈火,明暗無輒。”

等待像是佈滿了蜘蛛網的牆角,期待無力地掛著,飛蛾的空殼結實地鎖住了日子。

而真正見到他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一年整年,在港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