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青山書院。
當柳玄踏進學堂時,原本嘈雜的學堂安靜了一瞬,然後又很快吵鬧起來。
柳玄眼底一暗,走至自己的桌案前,便見原本整潔的桌面此時一片凌亂,凳子被潑上某種動物的血,發著陣陣惡臭。
蔣勁松正抖著腿,饒有興致地等待柳玄惱羞成怒。不成想柳玄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他內心一緊,莫名其妙有些發寒,待反應過來後惱羞成怒,心想這柳玄無權無勢,就算他整一下他又能拿他蔣勁松如何?要怪就怪他不僅長得好學識也好,襯得他蔣勁松有多麼無能似的。
柳玄看著蔣勁松得意的樣子,內心低哂,他作勢不經意地拂過凳子,沒人注意到有幾滴血液射向了學堂裡的某個角落。
上課的打更聲響起,宋夫子慢悠悠的走進課堂,學子們看到夫子走進學堂,忙整理衣裝,然後起立深鞠一躬,道:“先生好。”
宋夫子點點頭道:“請坐。”
眾人都坐下了,只有柳玄一人突兀地站著。
晨光微熹,點點微光灑在柳玄如玉面容上,襯得他氣質愈發出塵。
宋夫子並未生氣,而是溫和地問道:“柳玄,你為何不坐下?”
宋夫子的態度又惹得蔣勁松狠狠瞪了柳玄一眼。
“先生見諒,今日一大早學生的凳子桌案不知為何一團糟,先生平日教導我們要愛護書籍筆墨,學生深感慚愧,故不敢坐下。”柳玄說著,狀似頗為歉疚地朝宋夫子深深一鞠,低垂的睫毛遮住了他眼裡的晦澀。
宋夫子皺著眉頭走到柳玄的桌旁,一眼便看到一派狼藉的景象。
他立馬明白了,勃然大怒,指著柳玄的桌子,道:“這誰幹的?”
學子們低垂著頭,不敢應答。
不遠處的蔣勁松坐得筆直,暗自叫糟,懊悔自己不該今天教訓柳玄,這宋夫子向來正直,眼裡揉不得沙子,要是被他發現是他乾的,這個月他怕是別想安生了。
想著,他偷偷用眼神示意旁邊的跟班徐明遠,暗示他見機行事。
徐明遠陰鬱地低垂著眼,心有不甘卻不得不點了頭,蔣勁松是青陽縣首富之子,他的妹妹被蔣勁松強行納為小妾,他一家子的生死都在蔣勁松的一念之間,他除了點頭又能怎麼辦呢。
正當徐明遠要站起來說是他做的時候,宋夫子卻突然朝他身邊喝道:“蔣勁松!是不是你乾的?”
蔣勁松挑眉,雖然驚訝宋夫子怎麼會認為是他乾的,但仍鎮定地站起身,朝宋夫子微微一輯,無辜道:“學生不知夫子為何認為是學生做的,學生素來與柳玄無冤無仇,又為何會做出這等事呢?且學生出身京城蔣家,雖血緣略有淺薄,但家風一以貫之,一向要求族人恭儉謙和,待人和善,萬不敢做出這等惡事。”
的確,在夫子們面前蔣勁松一向偽裝得很好,談不上優異非常,小毛病一大堆但大錯卻是沒的。
而在跟班面前蔣勁松不屑於偽裝,他的家世讓他有底氣認為其他同窗不敢跟他作對,事實也的確如此。
蔣勁松氣定神閒地站著,似乎肯定宋夫子拿他沒辦法。
不料宋夫子冷哼一聲,“你這褲腿上的血跡哪來的?”
蔣勁松神情一僵,低頭一瞧,便見月白色的褲腿上暈開了點點血跡,血跡鮮紅得猶如冬日的臘梅。
他面色漲紅,啞口無言,抬頭便瞧見站在前頭的柳玄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裡明晃晃的嘲諷讓他怒火中燒。
“你!”
“夠了!還不給柳玄請罪!”
蔣勁松雖心有不甘,但還是不得不磨蹭地走到柳玄面前,敷衍地鞠了一躬,細若蚊聲道:“得罪了。”
柳玄溫和道:“蔣兄言重了。”
隨後鬧劇便在蔣勁松指使跟班給柳玄換新的桌案凳子中結束了。
“柳兄你沒事吧。”
柳玄轉頭,是坐在旁邊的蔣勁言,他一身單薄的棉衣,棉衣的夾縫處還漏著絮,此刻正面帶窘迫。
蔣勁言是蔣勁松的庶弟,向來不被蔣勁松放在眼裡,雖是蔣府唯二的男丁,但在蔣夫人的關照下在蔣府裡舉步維艱,活得連主子面前得臉的奴才都不如。要不是蔣家一向重視家中子弟的培養,恐怕現在還在蔣府裡無人問津。
柳玄並未介意蔣勁言剛才沒有替他說話,道:“無事。”
蔣勁言聞言鬆了口氣,他實在不敢跟蔣勁松對上,但是對柳玄不聞不問又不符合同窗情誼,只好像馬後炮一樣對柳玄關心的問了一下。
此刻正值日升,是難得的晴天,柳玄筆直的坐在凳子上,纖長的手指輕微敲打著桌案,他皺著劍眉,剛剛發生的鬧劇並未在他心裡掀起任何波瀾,但不知為何他心裡越來越不平靜,他壓住心底蔓延的慌亂,將心思放到宋夫子的講課上。
“咚……咚……咚”
太陽西斜,下課鐘聲響起,柳玄起身走向寢室,行至中途,一個門房打扮的僕人將一封信送到柳玄手中,柳玄心頭一跳,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
他開啟信封,頓了頓,過了一會兒,像是回過神似的,突然不顧儀態地朝學堂門口奔去。
青石板路上積了厚厚的冬雪,導致小道溼滑,柳玄走得急,摔了好幾下,乾淨的學子衣衫蹭上了深深淺淺的泥印,白皙如玉的手指也蹭掉了好幾塊皮,他不顧旁人詫異的眼光,踉蹌著跑出了學堂。
學堂外,冬日傍晚行人稀少,晚風漸起,開始下雪了。
柳玄茫然地眨眨眼,一向運籌帷幄的他竟不知該朝哪邊走。
他抬頭,看到了灰濛濛的天,想到娘徹底病倒的時候天空也是灰濛濛的,突然,他朝著西邊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學堂西邊,一頂精緻的轎子正停靠在路旁,溫晴本打算打發丫鬟去叫表哥商量一下退婚的事,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有一股強烈的預感,她掀開了轎簾,碰巧看到柳玄狼狽地跑過。
溫晴有些擔憂,啟唇道:“柳公子……”
話未說完,柳玄早已跑遠。
溫晴咬著唇,指使丫鬟銀兒,“快去打探一下柳公子為何如此行色匆匆。”
“小姐,這……”銀兒有些為難,未出閣的姑娘打探外男的事實在有些出格,且蔣公子愛慕自家小姐,又與自家小姐有了婚姻,這要是讓蔣公子知道了那還得了。
溫晴也知道這麼做有些出格,可擔心柳玄的心情到底佔了上風,她柳眉一豎,“要你去你就去。”
“是,小姐。”
銀兒只好憂心忡忡地去打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