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藝成了廣廈公司的頂樑柱,她處理著程倩和沈一白留下的那些單的同時,還要分身為公司招賢納士。

沈一白和程倩留下的窟窿很容易就能補上,可是心裡空掉的那一塊,卻總是會在某個深夜帶來一陣陣冷風,讓人不寒而慄。

在離開廣廈兩週後,程倩曾開著那輛霸道來找過顧藝。

這個教科書級的精緻小白領,在路邊攤請顧藝吃麻辣燙。

她用粗糙的紙巾擦掉價格高昂的口紅,笑著對顧藝說,我把你當成朋友,才會讓你看見最本色的一面。

這個城市裡,隨處可見戴面具的人。

她從咕嘟咕嘟冒泡的鍋子裡抽出一串魷魚,蘸著辣椒粉向顧藝坦白:“其實我來廣廈就職,不單單是想幫沈一白。”

“主要是幫沈騰飛監視沈一白吧?”

顧藝很自然地接話,將辣椒粉往程倩面前推了推。程倩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知道你早就想到了,也知道你不會揭穿。”

連顧藝都能看穿的真相,沈一白又怎麼會看不到呢,當初他同意顧藝的建議把程倩挖過來,也是想留下一個讓老爺子能看到自己“進步”的眼線吧。

“顧藝!”

程倩叫了顧藝的名字,又連忙補充道:“我能像朋友一樣叫你名字吧顧小姐?”

顧藝點了點頭。

“其實,作為朋友,我很希望最後和沈一白走到一起的那個人是你。”說到此,她頓了一下,看了低頭不語的顧藝一眼:“我也能看出沈一白喜歡上了你。”

顧藝手中的娃娃菜不小心掉進了沸騰著的鍋裡,瞬間被紅色的辣油淹沒。彼時彼刻,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彷彿只有埋頭狂吃,把自己辣得淚流滿面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聰明的程倩沒有將話說完,因為她相信顧藝明白,沈一白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她的可能。他需要的是一部天梯,登上最孤絕的頂峰。

程倩換了一個話題:“你以為沈董想不到把曹一峰調往海外這一點嗎?他只是需要這個計策從沈一白口中說出來而已。他透過鍾小蔓給沈一白的資料,其實是在故意把他往這個方向引……”

“好了程倩,別說了,這些跟我沒關係。”

顧藝打斷了程倩的話,與沈一白的合約解除,這些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就像當年乾隆皇帝明明可以收了和珅,卻非得讓嘉慶將其扳倒也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程倩微微一笑,開始掏出包包裡的小鏡子補妝,與此同時又戴上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具:“沈董讓我告訴你,其實,他個人蠻欣賞你的!”

顧藝冷笑一下:“謝謝沈董抬舉。”

她心裡不怨沈騰飛,不怨鍾小蔓,不怨任何人。甚至不埋怨那個曾異想天開,妄圖摘下星辰的自己。

“那麼……再見?”

程倩站起身,跟顧藝最後一次握手,一向清高無比的她打骨子裡佩服顧藝。因為她是程倩所見過的,沈一白的冒牌女友中輸得最有尊嚴的一個。她見慣了那種輸不起,要死要活要錢的女孩。

那輛與程倩的形象極不相稱的大車消失了,只留下了顧藝和一桌狼藉。

她苦笑一下,補了妝,在路口掃了一輛單車,獨自一人騎回家。

馬上就要過年了,路邊的行道樹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彩燈,氣溫很低,她得時不時地停下車來,揉搓凍紅的雙手。

她喜歡寒冷,因為寒冷可以讓人清醒。她想起了去年冬天,自己也是這樣一個人騎著電車下班的。

就當自己的27歲餵了歲月這條狗。

某個直行紅燈亮起,左轉箭頭變綠的路口,本應該直行的她,突然決定跟隨紅綠燈的指引,看看到底能騎到哪裡。

第一個路口左轉,第二個和第三個路口直行,第四個路口右轉……

她就那樣一直騎,直到雙手被凍得沒了知覺,直到天空開始飄起零零星星的雪花。

然後,停車在一個小型廣場上的她,便看見對面高聳入雲的泛海大廈了。

她的眼圈一瞬間紅了起來,趕忙重新踏上單車,沒命地向著相反的方向騎行。車子終於在路過一個街口時不小心撞上了路邊的花壇,連人帶車滾到花壇裡。身上沾滿了雪泥的顧藝,坐在枯黃的草坪上,愣怔了良久,才掏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媽,我掉溝裡了。”

彼時彼刻,狼狽不堪的顧藝像一個在幼兒園裡受欺負的孩子一般,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顧家慧這個媽。

掛掉了電話,顧藝抬起頭來看向遠處大廈頂端那個藍底白浪的標誌,它就像是一隻鑲嵌在雲端的眼睛,無論多奮力地逃離,卻總是對她的狼狽一覽無餘。

顧媽媽是帶著杜江來救顧藝的,杜江開著皇甫闌珊名下的那輛寶馬,順路接上了正在藥店給姥姥拿藥的顧媽媽,一路殺將過來。不由分說地背起渾身沾滿泥土的顧藝,塞進了汽車後座。

那一天,顧家慧出人意料地沒有提“沈一白”三個字。

顧藝知道,來接她的路上,杜江肯定已經交代過她了。

顧藝把頭枕在媽媽的大腿上,透過天窗茫然看著路燈下紛紛揚揚的雪花,聽見隱忍了一路的媽媽,終於忍不住在車子拐進小區後開口安慰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小藝,不就是個繡花枕頭嘛,一起過日子,還是得腳踏實地些的好。當年你爸爸離家出走,天不照樣沒有塌下來?”

杜江已經把車停在樓門口,顧藝強撐著痠痛不已的膝蓋,坐直了身體,推開門,在杜江的攙扶下下了車。她抬起頭看著一臉嚴肅的杜江,笑了一下,推開他的手,一個人,一瘸一拐地向著樓內走去。

“要不要叫皇甫來陪你?”

拉住想要追上來的顧媽媽後,杜江站在樓外擔憂地看著顧藝問。

顧藝搖了搖頭,按下了上樓鍵。

顧藝打心裡感謝杜江,她騎車摔倒打電話給媽媽,是出於兒女尋求保護的本能。而現在,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杜江是瞭解她的,從高中到現在,十多年的時光裡,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他的法眼。

電梯門關上,強撐著身體的顧藝,在按下樓層鍵後,終於忍不住靠著角落滑坐在了地上。她看著對面鋼板裡那個模糊的身影,她是那樣狼狽,那樣無助。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愛情又何嘗不如此呢。

如果,那也算是愛情的話。

“再見吧渾蛋!”

電梯在32層停穩,顧藝撐著身體,強行站起來,低吼了一句,跛著腳向著自己的小房子走去。床頭櫃裡藏著一個小小的醫藥箱,酒精棉可以把傷口擦得乾乾淨淨,紅藥水用來消毒,抗生素可以讓她的身體睡一覺後就恢復如初。

她扶著牆角,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著,卻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他穿著剛剛定製好的菸灰色西裝,皮鞋擦得一塵不染,上半身的襯衣卻從皮帶里拉了出來,領帶也鬆鬆垮垮地垂在胸前。

他喝了酒,明顯已經有些微醺。

顧藝難以置信地看著眼神有些迷離的沈一白——今天,他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沈……”

顧藝張了張嘴,全名還沒有叫出來,就被對方強行摟了過去,順勢推到了牆上。微微散發著酒氣的雙唇就那樣吻了上來,舌尖撬開形同虛設的唇齒,放肆而霸道。

腦袋是懵的,脊背觸電般繃直。

顧藝忘記了反抗,忘記了呼喊,只是睜大了雙眼,眼睜睜看著眼前這隻失去了理智的野獸,將自己撕扯成了碎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一白終於放開了緊緊抓著顧藝頭髮的雙手,把埋在她臉上的頭抬了起來,定定地看著慌亂不堪的顧藝。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點燃了走廊上的聲控燈。

顧藝清清楚楚地看見對方的臉上又露出了那個招牌似的壞笑,眸子裡卻是難以名狀的無奈。

“顧藝,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句心心念念盼了好久的話終究還是從沈一白的口中說了出來,可顧藝卻只能後退。她縮在牆角,看著眼前這個喝了一點兒酒就開始說胡話的男人,突然心疼到窒息。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任眼淚一滴滴砸向地面。

她忍著膝蓋的疼痛,咬牙站起身,猛地把想要將其攔住的沈一白撞開後,衝進屋子裡,牢牢地反鎖了房門。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卻不能跟你在一起。

這才是沈一白想說的全部吧?

後背緊緊貼在房門上的顧藝屏住了呼吸,她甚至都已經決定了,如果沈一白膽敢砸門的話,她就開門投入他的懷抱,永遠跟他在一起。才不管這麼做會不會開啟潘多拉的魔盒,從此世界毀滅天昏地暗。

可是,門外卻靜得可怕,悄悄從貓眼看出去,就連走廊上的聲控燈也熄滅了。

顧藝的心依舊跳個不停。

她聽見了門外傳來的電梯“叮咚”聲,她猛地拉開房門,向著電梯下沉的方向飛奔。

走廊上,早已空空如也。

失魂落魄回到屋裡的顧藝開啟電視,隨便按到一個嘈雜不已的綜藝節目,把聲音調到最大。

一直握在掌心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淚眼婆娑的顧藝開啟來看,卻是杜江發來的資訊。

他說,正把伯母送回家,到底要不要皇甫去陪你?

顧藝對著螢幕搖了搖頭,回了“不用”兩個字。

她是誰啊,那麼多年來,早已學會了一個人哭泣一個人好的顧藝。

可顧藝不知道的是,那天把顧媽媽送回家的特種兵杜江又偷偷潛回了她所在的那座小區,整整在她門外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微亮,才打著哈欠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