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所在大廈的15樓,是兩家公司公用的餐廳。
一家是顧藝就職的風信子廣告公司,另一家是他們公司隔壁的DNA鑑定中心。那家DNA鑑定中心跟清江市的大部分醫院都有合作,卻在私底下半公開地對全社會開放。
於是,每天中午鑑定中心的小護士們來吃飯時,都會跟她們分享最近遇到的好玩的事情。
“前天一位公公帶著孫子來做鑑定呢,你說他是希望孩子是自己的呢,還是不是,嘿嘿……”
“上週,上週那個金絲眼鏡男鑑定結果出來後都崩潰了,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你知道我去給他送水時,聽見他給自己的‘養子’說什麼嗎,居然讓他別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媽,真夠孫子的……”
通常,她們的話題顧藝從來不插嘴,也莫不關心,畢竟她又沒有一個私生子。她默默地給本就患有“恐異症”的自己洗腦,並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是陽奉陰違的渾蛋,只不過這群小護士遇到的是特殊人群罷了。
本來,她沒想跟那些女孩有太多交集,可偏偏不湊巧,那天顧藝辦公室裡的印表機壞了,只得拿著隨身碟到隔壁的DNA鑑定中心借用。
命中註定,頭髮用一根2B鉛筆草草盤在腦後的顧藝,就是在那時候遇見那個名叫沈一白的男人的。
那是那麼多年來,除了高中時那個名叫宋浩然的傢伙,唯一一個讓顧藝只一眼就面紅耳赤,心跳不已的人。
捏著隨身碟的顧藝溜牆角經過坐在排椅上的他身邊時,偷偷打量了一番。他穿著一件長袖黑襯衣,質地良好,袖口兩枚菱形的扣子熠熠生輝,一如劍眉星目。他的臉頰稜角分明,趨漸收窄,下巴末端卻又恰到好處地放緩,不像是如今流行的那種小奶狗,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能跟其成為好姐妹似的。
彼時的他,正坐在排椅上聚精會神地玩著消消樂。
玩這種遊戲的男人跟玩王者的不同,他們不沉迷於遊戲,只是單純地打發時間。
他的手機是最新款的蘋果XP,卻沒有手機套,似乎也沒貼厚厚的保護膜。這一點,符合顧藝的要求,她一向特討厭那種恨不得給手機來套防護裝甲,彷彿全部身家都壓在了一部手機上的男生。她喜歡的是簡簡單單,卻又卓爾不凡。
望著聚精會神的沈一白,有那麼一刻,顧藝甚至產生了衝上前去問一問他吃不吃榴蓮的衝動。
“家長沈一白,20分鐘後拿結果!”
說話的同時,一名穿著白大褂的小護士,已經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從手術室裡走出來,將捏著手指頭一臉不高興的男孩推向了他。
“行。”
名喚沈一白的男人在拍拍身邊的座位讓男孩坐下,並安慰剛剛抽了一點血的他“下午給你買套破軍”後,顧藝幾年來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就又熄滅了。原來,他也是來這裡做親子鑑定的。
顧藝悻悻地走進小醫生桃子的辦公室,把情緒都釋放到了正在做DNA比對的桃子身上,冷冷地說道:“用下印表機!”
“呵,相親又失敗了吧?”
桃子頭也不抬,29歲的她雖然只比顧藝大兩歲,卻有著80後和90後巨大的代差,如今已是兩個孩子媽的她,每次看見忘年交顧藝都是一副唉聲嘆氣的表情,就跟顧藝是她生的一樣。所以,顧藝很不願意承認她也算自己一個朋友。
奇怪的是,那天只有20幾張策劃要打的顧藝,卻偏偏磨蹭著,似乎要一直磨蹭到沈一白父子的鑑定結果出來。愛而不得的她偏要看看那傢伙的洋相,既然自己得不到,上帝最好慷慨地把所有的綠色都送給他。
“什麼?你確定沒弄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磨蹭著吃掉桃子姐第三塊醒腦薄荷糖的顧藝聽見門外傳來了沈一白幾乎崩潰的喊叫。她嘴角露出一抹邪惡的笑意,拿起早已碼好的列印紙,推開桃子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對面,一臉憤怒的男人正拿著鑑定結果質問一臉無辜的小護士:“怎麼可能相符呢,一定是弄錯了,不可能相符。”
嘿,倒是奇怪了,這還是顧藝遇到過的唯一一個希望別人代勞的爸爸。
“看什麼看?”
惱羞成怒的沈一白把怨氣撒在了路過的顧藝身上,顧藝吐了一下舌頭,連忙穿過長長的走廊衝回了自己公司。殺氣太重,必須用後背牢牢抵住玻璃門,才能背對著他偷偷笑出聲,這應該叫什麼呢,來自親爹的憤怒?遺失了環保頭盔的懊惱?
人們都瘋了,不敢想,不去想。
當天晚上,顧藝把這件事情當成一件軼事告訴皇甫闌珊時,對方正在聚精會神地為坐在她們對面的杜江剝麻小,剛剛幾百塊裝的水晶指甲就那樣應聲斷裂在一堆紅色的蝦殼中間。皇甫卻一點兒也不心疼的樣子,順便把其他指甲也卻都拔了下來,一排整整齊齊地列隊在桌子上。
“杜江,你看這像不像你手底下的兵哦。”
“不像,我手底下沒那麼慫的兵,一掰就斷。”
杜江順手接過皇甫闌珊剝好的蝦仁,丟進嘴巴里,放肆咀嚼著這朵水仙對自己的縱容。兩個人似乎都對顧藝的話題沒什麼興趣。
杜江和顧藝都特別愛吃麻小,高三那年,因為臭揍了宋浩然而跟顧藝成為了朋友的他,經常帶顧藝翹課去校外吃麻小。杜江晚自習翹課從未被班主任抓住過是因為他摸準了班主任的心理,只在班主任穿正裝打領帶並且抹了髮蠟那天翹,他斷定班主任那天晚上肯定有約會。他說,男人跟女人不同,悶騷起來特喜形於色。
而皇甫闌珊就慘了,從小吃慣了皇家貓糧的她根本經不住麻小的洗禮,在跟杜江吃了一次麻小拉了三天肚子,緊接著便秘一週後,臉上冒出一層痘的她決定從此以後充當杜江的專屬剝蝦員。
“怎麼,聽說這次一位單親爸爸又栽你手裡了?”大口喝下小半杯扎啤的杜江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要我說咱倆湊合過得了,要不我再把宋浩然約出來揍一頓,重新感動你一下?聽說他現在是一協警,也不知道揍他算不算襲警。”
帶著塑膠手套的顧藝狠狠地剜了一眼低頭佯裝無知的皇甫,一定是她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杜江。夜深人靜時,顧藝曾偷偷分析過,皇甫這麼做的原因無非是想告訴杜江,她顧藝對你不忠,成天相親壓根就沒在乎過你感受,你幹嘛還一心撲在她身上?
不過也好,反正杜江不是自己的菜。
他不愛吃榴蓮,不愛穿襯衣,頭髮也經常不打理,通常頂著一個鳥窩,就睡眼惺忪地來跟兩個人聚會了。
在有點小文藝的顧藝心目中,這樣的男人註定是早晚會給她娶回一位潑辣嫂子的鄰家哥哥。
顧藝用吸管輕輕地嘬了一口瓶子裡的維維豆奶,將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轉向正專心致志對付另一隻麻小的皇甫:“你們倆怎麼不湊合過啊,不對,皇甫家有的是錢,根本不用湊合,你婚後就帶領你的小部隊專門保衛你們家那跟冰箱一樣大的保險櫃就行了,肯定是全清江最幸福的一對。”
“對啊對啊,保險櫃裡裝滿麻辣小龍蝦。”
見死黨將丘位元之箭引向自己,皇甫闌珊趕忙恬不知恥地接箭:“還是十三香口味的。”
對面的杜江長舒一口氣,生無可戀般地躺進沙發裡,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跟皇甫就跟這家開在市中心,裝修豪華喝著血一樣貴的紅酒卻又提供絕味小龍蝦的怪異飯店一樣,是怎樣變態的偏愛,才能讓他這種麻小般的人物,一登皇甫家的大雅之堂。
“好了,得回去了,晚點還要去幫一家會所押運鉅款呢。”
杜江抽出一張溼巾,擦乾淨雙手,摸過椅背上的保安服,穿在了身上。那件灰藍色的保安服他一進門就脫掉了,只留下一件黑色的緊身背心,露出了古銅色好看的腱子肉。彷彿連他自己也覺得那件灰藍色的保安服跟這家高大上的麻小店不太般配。
如今,連街邊賣菜的大媽都支付寶、微信二維碼雙配,還在使用大額現金支付的,恐怕也只有會所裡那些喜歡隱姓埋名的真土豪了。
對他們來說,隱私才是最昂貴的東西。
出門之前,花痴皇甫又貪婪地看了幾眼杜隊長身上的肌肉,迷離的雙眼在顧藝面前泛起點點星光:“就是喜歡他這揮之不去的市儈味。”
“那你怎麼不去菜市場找個穿皮褲的庖丁啊?”
“你懂個屁。”
皇甫闌珊罵道,冷哼一句將剝到一半的麻小丟進蝦殼裡,擦乾淨手後掏出一根棒棒糖舔了一下。當著杜江的面她從不吃棒棒糖,因為有一次,杜江曾說她吃幫幫糖的樣子讓自己想起了小學時總是留著清鼻涕舔棒棒糖的女同學。
想來,對於杜江,白富美皇甫能甘願墮落至此,還是拜顧藝所賜。
一年前,皇甫闌珊去泡吧,被幾個混混下了藥,險些晚節不保。好在認識她的一位小蜜蜂用她丟在桌子上的手機給顧藝打了一個電話,並告訴了顧藝那幾個小混混的車牌。那天晚上,杜江受顧藝之託,動用自己在市警局的關係,查到了那輛車的資訊,並帶著自己挑出來的幾個前偵察兵,成功地將一起刑事案件扼殺在了一家連鎖酒店的搖籃中。
彼時可謂千鈞一髮,大廳裡的幾個小混混都打算扛著皇甫上樓了,保安隊長杜江上去就是一個飛踹,順勢接住了眼神已經徹底迷離的皇甫闌珊。然後,小混混們就被杜江的軍團給練了。
顧藝記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自己跑飛了一隻達芙妮的高跟鞋,保安隊長杜江出門是還用甩棍敲碎了那家連鎖酒店門口的巨大花瓶,要當時他知道皇甫家有錢賠,肯定命人把整座見死不救還提供作案場所的酒店給拆了。
從那以後,皇甫闌珊就一發不可收拾地迷戀上了杜江,她時常泡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重演當初的英雄救美。無奈的是,清江城本來就不大,她有一隻“部隊”罩著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於是,這朵嬌豔欲滴的百合花,就成了櫥窗裡無人膽敢碰觸的曼陀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