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實在太近了。

李愛柳的腦子一片空白,沒被握住的那隻手死死捏緊衣裙。二人就這麼靜靜注視著對方,直到滿福峰的陣法被觸動,她停滯的思維才再次活動起來。

“很...很好,你...你長這麼高了,很好。”驟然抽回的手和語無倫次的誇獎下掩藏的是李愛柳莫名的羞恥,以及急迫的逃避心理。

突然失去手心溫暖的觸感,謝不語心中湧現出無限失落,心底有個聲音不停告訴他,‘不夠,還不夠。不能給她逃避的機會。’於是他向前跨了一步,把拉開的距離再次恢復。

陣法的波動更加明顯了,顯然來人很急切。

“你...你...”在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李愛柳其實是個母單,雖然平時總是不客氣地欣賞美男,但那僅限於放肆看幾眼。面對這種場景,她除了結巴,什麼也做不到。

簡言之,她是個紙老虎。

那日被梅飛秋點破後,謝不語私底下琢磨了好幾個晚上,到底什麼是愛情的心魔。

他不知道,但他突然發現這種心魔不算壞,那種酸澀的奇妙感受讓他著迷。並且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希望李愛柳永遠快樂,所有的願望都能實現,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

謝不語再次握住了李愛柳縮在身前的手,在她抗拒之前,輕微彎下腰,把那隻手放在自已頭上,等她遲疑著揉了幾下收回手後才站直。

不等李愛柳多說什麼,防護法陣就‘咔嚓’一聲,破碎了。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一道慌亂的女聲把二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來人看看陣法,又怯生生看看李愛柳,猶豫兩秒終於還是選擇踏入峰內,“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證一定給你修好。”

“甜露?”李愛柳下意識和謝不語拉開一段距離,有種幹壞事突然被人撞破的緊張感,雖然她不清楚自已為什麼要心虛。

“師弟,”胡甜露百忙之中招呼一聲謝不語,拉著李愛柳就要走,“允長老要不行了,要死了,你快去看看。”

什麼?許久不冒頭的允知樂要死了?搞什麼名堂?

“甜露,是誰告訴你的?”在這個驚人訊息的衝擊下,李愛柳暈眩的大腦立刻清醒大半。

“師父和年長老在打賭允長老死後是不是你也會死,”少女顯然十分著急,帶著李愛柳就往一隻靈鶴身上去,“我不要你死,我帶你去找允長老,快去見他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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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劍峰。

在八位長老中,允知樂明顯是最不受弟子歡迎的。

他喜怒無常、脾氣怪異,極難相處。據說有次一名雜役弟子不小心打碎了他大殿內的一個杯子,他就毫不留情地將那名弟子打個半死,還是偶然路過的年江曲出手將苦苦哀求的弟子救下。

“你們在這裡等我。”

藏劍峰的護峰法陣沒有關閉,三人可以進入,但允知樂洞府的法陣只有錄入過靈氣資訊的李愛柳可以順利進去。

“Hello?”李愛柳已經好幾年沒有來過這裡,然而洞府內並沒有任何變化,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就連洞府門口那個蒲團都依舊是摺疊的樣子。她小聲呼喚著,沒有得到回應後漸漸放大聲音呼喊,“允知樂?”

但允知樂始終沒有出現。

她只能靜下心仔細去感受洞府內的靈氣,很快,洞府某處一團不同尋常的靈氣吸引了她的注意。

如果把正派修仙者的靈氣比作娟娟流動的活水,那麼傀儡的靈氣就是儲存在人造容器內的水,並且鮮活的靈氣進入傀儡的軀體時也會變得霧濛濛。而那團緩慢流動的靈氣給李愛柳的感覺就是發臭發黑的粘稠死水。

李愛柳小心靠近,撥開一片窗簾般的遮擋物後,在一個陰暗的角落發現了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允知樂。她走近蹲下,手指試探性放在他鼻子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後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臉,“醒醒。”昏迷的人沒有反應,於是她抓住對方的肩膀使勁晃,“喂!沒死吱一聲。”

這麼折騰允知樂都沒有醒,李愛柳乾脆死馬當活馬醫,握住允知樂的手開始大量輸送靈氣。最初的靈氣就如同石沉大海,在她身體裡霧濛濛的靈氣一旦進入允知樂的身體就會變得粘稠起來,這些靈氣堵在他體內經脈龜速運轉漸漸發黑。

等李愛柳體內靈氣幾乎要耗盡時,這種情況逐步好轉,發黑的靈氣逐漸被擠出,允知樂比麵粉還白的臉色開始好轉。

緊閉的眼皮顫動幾下,浸出一滴淚,“別丟下我,師姐。”呢喃的聲音嘶啞細弱,仿若被拋棄的幼獸在悲鳴。

允知樂睜開眼睛就看見李愛柳,他眼神恍惚,下意識就喊‘師姐’,但李愛柳毫不客氣地一撇嘴讓他清醒過來此人不是他的師姐。

“走開。”他強撐著站起身,極力運轉靈氣平復自已的異常。

“霍,你小子就是這麼對你救命恩人的?就這態度?”眼見他暫時不會翹辮子了,被人甩臉色的李愛柳立刻就嗆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要不是我拼了老命給你輸送靈氣,你現在已經翹辮子了好吧?你知道剛才我來的時候,你的呼吸已經快要停了嗎?”

面對自已師姐的臉,允知樂難以說任何重話,於是他選擇不理李愛柳。

得不到回應的李愛柳對允知樂的背影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方才著急沒有來得及仔細觀察這裡,此時她粗略環視一圈才發現這裡擺滿各種複雜靈植、奇怪動物標本、金屬器具,明顯是允知樂製作傀儡的地方。

而就在剛才允知樂昏倒地方的正前方,繪製著一個龐大複雜的陣法。‘飽讀’大量陣法書籍的李愛柳仔細一看,認出這是召喚靈魂的陣法,且陣中心繪製著‘文溪’二字。

“你要召喚你師姐?”李愛柳有些生氣,虧得文溪再三請求自已照看允知樂。她就不信這個精通製作傀儡的傢伙不知道這樣召喚來的靈魂會受到怎樣的損傷,況且文溪的靈魂在異世界,強行招來,不死也得痴呆,“你的良心呢?”

允知樂不說話,只是背對李愛柳站著,沒有任何動作。

“難怪你的師姐不願意回來,你的愛真是太自以為是,太沉重,她可承受不來。”李愛柳說完冷笑一聲,彎腰擦去陣法中的關鍵一步。

“你難道忘了她是怎麼指導你修煉的?難道忘了她是怎樣為你開小灶做飯的?難道忘了你被人欺辱時她是怎樣打跑他們的了?”她邊說邊向前走。

“怎麼可能忘...”沉默許久的人哽咽呢喃道。

幾步來到痛苦捂臉的允知樂身前,李愛柳猛地扒住對方的肩膀,厲聲質問起來,“你看看這具身體的樣子!你為了一已私慾把她活活煉成傀儡,這其中痛苦你可知?”

“他們擊碎了她的丹田,”痛苦呢喃的允知樂終於肯抬起頭,李愛柳看清了他充滿血絲的藍色眼瞳,此刻不停滑落淚珠,裡面溢滿茫然和絕望,“挖走了大半元嬰,往她的神識裡打入滅魂釘,這是連轉世的機會都不肯留給她。我只能...只能想到這種辦法了....”

“這具傀儡身體每隔幾月就會虛弱,身體的每處地方沒有不疼的。她如今好不容易擺脫這種痛苦,你卻要把她召喚回來?還是用那種方法?”

允知樂淚流滿面地輕搖頭,“沒有,我只是想確認她過得好不好。陣法我修改過,只能檢視靈魂狀態...”話還沒說完,他就劇烈咳嗽起來,隨後氣息更加萎靡。

聽到他這樣說,李愛柳下意識回頭再看那個陣法,似乎,確實有點改動。她鬆開手退後兩步,欲言又止。

卻不想隨意抹去咳出的發黑血跡後,允知樂摸出一個儲物袋遞給她。

“我盡全力蒐集的修復身體所需材料,二十年份額的。我知道你在學陣法,傀儡和陣法有些地方是相通的,相信到材料耗盡之前,你能學會自已修復。”

“你...”李愛柳想說不用,自從有了固魂珠,她的身體早就穩定了。但她不信任允知樂,所以一直沒告訴他。這8年來他定時派人送到滿福峰的材料,她全攢著。

可允知樂顯然沒有聽她繼續說下去的意願,直接揮手將她彈出洞府,隨後封鎖了陣法,這下除非他自已願意出來,否則外人是進不去的,就連錄入了靈氣資訊的人也不行。

捏緊手裡的儲物袋,李愛柳內心有些複雜。允知樂這個人確實喜怒無常又討人厭,最初她實力不如他時,他總是隨意恐嚇她,然後嘲笑她;假如他心情不好,還會在她必用的修復材料內做手腳,故意放大修復時的痛苦,或者加些奇怪的材料讓她渾身發臭、臉色變綠等;有時候還會大半夜跑來滿福峰找她麻煩,最後必以‘我師姐就不會這樣’作為結束語。

但不可否認,他確實也幫助了她許多。

或者拋開這一切不談,文溪總共和她聯絡沒幾次,就有一大半的時候說過‘請幫我稍微照看著我師弟。’

她無法對允知樂的安危視而不見。

李愛柳用力捏了捏自已手臂上的肉,比活人要僵硬,比死人又稍微有些彈性和溫度,這種矽膠般的質感,她剛才拍允知樂臉的時候同樣感受到了,以及給他輸送靈氣時那種非人感也很詭異。但等他醒過來,她再去觸碰他時,那種奇怪的感覺卻消失了。

在遠處樹下等待她的胡甜露和謝不語見她出來,都向她走來。

胡甜露撲過來抱住她,確認她見到允知樂‘最後一面’後大鬆口氣。

等她們坐上飛鶴離去時,李愛柳回頭,恰好看見顫顫巍巍去允知樂洞府門口送東西的弟子被洞內飛出的一道劍氣擊飛出去,並伴隨著允知樂低沉嘶啞的驅逐“滾”聲。

捏緊手指後,李愛柳第一次懷疑起這具傀儡身體是真的穩定了嗎?如果一顆固魂珠就能解決問題的話,精通傀儡一道和靈魂研究的允知樂為什麼不給他師姐用一顆,反而要持續用複雜的靈植配方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