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撞到的這個泥偶身穿一套中山裝,留著一頭利落的寸頭,五官並不深刻,卻有一股清秀的味道,應該就是之前在廂房裡呼喚他的那個人,因為這裡的十二具泥偶中只有他一個是穿著中山裝的。

其它的泥偶,就像之前意識朦朧時他看到的那樣,有戴著高帽身穿馬褂的,有梳著秀禾頭身穿秀禾服的,有燙著高雅的短髮身穿旗袍的,有穿著苗族便服的,有穿著現代休閒裝和西裝的,還有長髮披肩,穿著時尚的露肩長裙的。從四十年代初至今,跨越了七十幾個年頭。

這些泥偶每一個都十分精緻,色彩鮮豔,五官清晰,惟妙惟肖,製作這些泥偶的一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彩塑匠人!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這些泥偶首先冒出的想法應該都是這樣的,美人雖然單純但是並不傻,就算沒有經歷過之前中山裝泥偶房內召喚的事件,他也知道這兩排人偶出現在深山裡不正常,至少歷經風吹雨淋,就算只有幾天,這些泥偶也不該這般乾淨,尤其身上的彩繪,更不該清晰如舊。

環顧四周,四面環繞的青山於黑夜裡變成一座座詭異的暗影,風吹林動,沙沙的聲響就像鬼魅輕聲地低語,獨自一人被帶到這麼一片不知名的深山裡,心裡總會有些發毛的,尤其他身上只穿著一件純棉睡衣,山風一吹,他便更覺得冰寒徹骨。

“嘻嘻嘻……嘻嘻……”

突來的笑聲縹緲而虛幻,被風一吹,就像從四面八方傳來,有男有女,忽而遠去,忽而又近在咫尺,極盡陰森。

“誰?”

身上一張靈符都沒有帶,這就意味著美人連最起碼的防身都做不到,只得對著空氣大喊,瘀在胸中的這口氣喊出來了也算是給自己壯壯膽,他雖然不怕鬼,但他怕靈力被封又沒帶防身傢伙後遇到鬼!

他充滿戒備地環顧四周,一個轉身,對上一張放大的民\/國少婦的臉,狹長的鳳眼高高吊起,配以上挑成月牙形的嫣紅嘴唇,和那張姣好的鵝蛋臉,就像一隻陰森的狐狸扯出詭異的笑,說白了,這表情怎麼看都像是一隻奸笑的狐狸!

這個梳著秀禾頭身穿秀禾服的泥偶……她的表情變了!

美人倒抽口冷氣踉退一步,撞到一具硬邦邦的胸口,冰冷堅硬的觸感讓他險些驚叫出聲,須臾才想起他的身後也是泥偶,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一個身穿西裝的現代青年模樣的泥偶。

撲通!

心跳?

後背貼著的位置,也就是泥偶心臟的位置傳來清晰的鼓動。

撲通撲通!

美人像觸電一般轉過身去,一抬眼,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個穿著西裝的泥偶此時正低下頭來狠狠地瞪視著他!他的胸口鼓出10厘米左右的鼓包,形狀就像一根彎曲蠕動的樹枝,那“撲通撲通”的聲音便是由此發出來的。

泥偶的腳邊有幾塊彩色的泥片,像是從身體某處剝落下來的。美人壯著膽子將視線移回泥偶正在鼓譟的胸口,果然在那裡發現泥土剝落的痕跡,厚度大約3厘米左右,他硬著頭皮去碰觸泥偶鼓動的胸口,雖然僵硬但有韌性。

屍體!?

美人後背已被冷汗浸溼,突然感覺臉頰一陣刺痛,像是有什麼鈍器戳著他的臉頰,眼尾餘光掃到兩頰旁邊緩緩伸出的十根血紅尖利的長指甲,心臟猛地一顫,他反射性地矮身避過,並迅速跑離十二個泥偶的“包圍圈”,定睛一看,那個梳著秀禾頭笑得像狐狸一樣的民\/國少婦此時正一臉怨毒地扭過頭來瞪視著他,而她的雙手則直直搭在了對面的穿著西裝的泥偶的肩上。

與此同時,所有的泥偶都轉過頭來瞪向他,朝他伸出僵硬地手,一下一下,緩緩地向他招手,手臂上的泥片撲簌簌剝落,露出裡面鮮血淋漓的肌肉組織。

就在美人餘驚未定之際,他瞄到了十二泥偶身後的建築,雖然殘破不堪,卻氣勢依舊,看樣子似乎是一座荒廢的神殿,通往神殿的青石巨門半掩著,門口,那個穿著中山裝的泥偶正站在那裡向他招手。美人這才發現,原本的十二泥偶裡少了一個,中山裝的位置空了出來,倒讓美人看清了那泥偶底下的東西——

一堆盤根錯節的軟體生物!硬要形容的話是類似於人類的血脈的東西,只是每一條血管都放大了幾十倍,它們從土地裡鑽出,扭動著肢體盤結在一起緩緩蠕動,讓人看了便忍不住作嘔。

當冰涼僵硬的手臂纏上他的脖子,美人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眼前所見是泥偶們一張張詭異陰森的臉,脖子上,身體上纏滿了不知是哪個泥偶的手臂,而且只有手臂,因為那些手臂的主人此時正圍成一圈站在他的身邊,每個泥偶都缺了一隻手臂,那些手臂此時正像蛇一樣狠狠地勒在他的身體上,彷彿要將他絞碎。

美人呼吸愈發困難,眼前的視線也逐漸模糊起來,山風的呼嘯以及不知是鬼魂還是樹木的喃語都逐漸離他遠去,意識漸漸抽離,轉眼已墮入黑暗……

“美人,快醒醒。”

刑天的聲音?

“小兔子,做噩夢了嗎?快醒來,不要被噩夢抓住了,快回到我們身邊。”

章孟的聲音?

“就是就是,被噩夢抓走的是笨蛋。”

這是……那個老虎精大塊頭白兵的聲音?

“啪”的一聲,美人感覺眼前那張朦朦朧朧的大腦袋好像被人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視野範圍外。

“你才笨蛋!這世上還有誰比你笨?”

章孟狠狠地數落聲。

須臾,那個……頂著個雞窩頭的大腦袋又慢慢悠悠地蹭回他的視野裡……原來是把頭髮睡成雞窩,難怪他感覺那腦袋那麼大。

“你既然會笑就給我快點清醒過來!要我外出招魂不成?”

“不要!請你辦事很貴的,我才不要花錢!”

“騰”地一下,美人就像根彈簧似的彈坐起來,又因用力過猛導致頭暈目眩,重重地栽進刑天懷裡。

“好暈……”美人頂著個蚊香眼在刑天懷裡哼哼唧唧。

“廢話!起那麼急能不暈嗎?”刑天雖然嘴上不饒人,手卻沒閒著,他接過孟章手裡的布巾輕輕為美人擦拭著額上冒出的冷汗。

“你要是不用招魂要挾我,我能起這麼急嗎?”

美人雖然仍有些四肢無力,但是眼前的視野卻清晰起來,一眼就看到孟章因為憋笑而扭曲的俊臉,然後就是白兵呆若木雞的神情,最後才敢偷眼去看刑天,發現他的唇角噙著笑意,瞬間明白自己又被他捉弄了。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白兵,你要是困就先睡,小心別壓著紅擎,不然小兔子跟你沒完。”

經孟章一提醒美人才想起紅擎,感覺心裡挺內疚的,怎麼可以把紅擎給忘了呢?

“紅擎呢?”

白兵指指牆角邊的竹筒,“還在睡。”

“還說不是冬眠呢!這麼嗜睡,離冬眠也不遠了。”

刑天只是隨口唸叨一句,美人卻笑了起來,“睡覺好啊!免得他自己嫌待著悶又偷偷跑出去,這裡是是苗寨誒!萬一被苗巫捉去練蠱怎麼辦?就算不被練蠱,一個不小心被踩死了怎麼辦?被……”

“被泡酒了怎麼辦?被入藥了怎麼辦?”孟章忍著笑替他說完。

美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章孟,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這些話你一天至少唸叨三遍,會不知道才奇怪……怎麼樣?自己坐得住嗎?不然就一直靠在我懷裡?”

美人不解地看著刑天,“你們不睡覺嗎?天不是還沒有亮?”除了嗜睡的白兵,連孟章都坐在他身前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他們這是怎麼了?

“對於剛才的夢境你不打算講給我們聽嗎?”孟章笑嘻嘻地道。

“夢?”美人愣了一下,“剛才的真的只是一場夢嗎?我現在渾身上下都疼,好真實,可如果不是夢,為什麼我會在我們的廂房裡醒來?”

“是夢也不是,準確的說是一場靈魂出竅的經歷。”刑天解開美人的睡衣,點住他胸腹上的某一處,道,“看這裡。”

美人一眼看去,赫然發現刑天點著的地方有兩條手臂相抱狠狠勒過的淤痕,在白皙細膩的面板上顯得格外刺眼。

“除此之外,你的脖子上也有,待會我化張黃符,做一碗符水,你把它喝了去去穢。”刑天耐心地幫美人扣好釦子,抬眼就見美人一副困窘的神情,不由好笑地道,“也不是第一次看你的身體,哪次也沒見你像現在這樣不好意思過。”

孟章咳了一聲打破這莫名陷入尷尬的氣氛。

美人努努嘴,不情不願地道:“哪次也沒見你問過我同不同意,還不是想脫就脫……”

孟章聞言險些一頭栽到地上去,刑天則無所謂的聳聳肩,“兄弟之間哪來這麼多忌諱?以前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無論你是生病還是受傷,若沒有我照顧你還能活蹦亂跳地活到現在啊?那些該看的不該看的早被我看光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

“刑天——唔唔……”

美人惱了,剛想“發威”就被刑天捏住高高撅起的嘴巴,讓他有口不能言的將要說的話統統憋回肚子裡。他胡亂掙扎了半天才把刑天捏住他嘴巴的手掰了下來。

“咳咳!我說兩位,該說正事了吧?”孟章都快咳出血了,一直在那邊胡鬧的兩個人終於肯“休戰”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