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冕一向嚴謹。

走路聽聲,出門觀風,便連那見了血的刀子,都被他藏入袖中不讓人見,就是為了隱藏刀子的尺寸形式,好讓別人估算不了他的攻擊距離。

所以他的手槍也提前按上了保險栓,正因如此,縱然六指兒指力驚人,能剝皮擼肉,也扣不動扳機!

可一簾春與那六指兒可不知其中道道,王冕那番話語落入耳中,已然信了七分。

特別是一簾春,感受著額前的疼痛,腦中不禁浮現出眼前男子剛才的那一眸目光。

寒冷徹骨。

王冕深吸口氣,聲音深沉,氣勢隨之冷峻,語氣簡潔,再次明確自己的需求:

“我要高手,好馬,地圖。”

一簾春身子一顫,先磕齒答了一個“是”,又挑著膽兒抬頭看王冕,從六指兒背後摘下一柄古樸寶劍來。

這寶劍以紫竹為鞘,刀柄簡約大方,通體鋥亮,極為好看。

她笑道:

“王公子武藝非凡,俠肝義膽,只是不見一趁手的兵器,這點薄禮,還望收下。”

王冕眯眼看去,見這寶劍革鞘玉柄,雕刻精細,便知它來路不乾淨,微微皺眉。

一簾春眼底見狀,笑道:

“這是今日那位醉酒的客人的東西,王公子別怕,便是她知道此事,一個女子又能殺得過公子您麼?”

王冕聞言,頓時想到那位最先被毒酒麻翻的客人,問道:

“竟是個女人?”

這白雪黑山之間,女人確實少見。

一簾春本來扯著六指兒的領子要出屋,聽到此句,腳下一頓,從腰間掏出一古香古色的紅色小包和一個銀中帶玉的簪子來,在手中掂了掂:

“哪有大男人帶著這些東西的?”

說罷, 轉身關門走了,王冕聽到腳步聲漸遠,這才徹底鬆口氣,一身的凌厲氣勢散然不見,好似寶刀入鞘一般。

後廚。

一眾磨刀的夥計瞧見一簾春下來,停下手中動作,為首的刀疤臉呲牙道:

“掌櫃的,這小子是尖貨還是俗貨?”

“冒尖的尖貨。”

一簾春面色鐵青,摸了摸額前的傷痕,淡然道,又將王冕的需求吩咐下去,惹得夥計一個個肉疼,滿屋子抱怨。

“這地藏殿幾百年的傳聞,卻從無人尋到,不知這場富貴的真假,便聽這王公子的?”

他們抱怨歸抱怨,可害怕王冕的實力,心中的“那小子”到了嘴邊,經舌頭一繞,便成了“王公子”。

“他是個高手,朝廷又有線人,訊息靈通,所言應該不假。”

一簾春先是點頭,隨後又道:

“還有那掌中火銃,只有他能發動,而且看他今日的氣勢更勝昨天,應是昨天刻意藏拙,我都試探不出他真正的功力。”

刀疤臉臉上褶皺深陷,難色更甚:

“可這好馬都在官府,高手都在監牢……”

“若是找不到人手,怕到時候替這位王公子試刀的,就是我們了!”

一簾春打斷對方的言語,面色一正,果斷道:

“終歸是保命要緊,馬去馬市買便是,前幾日不是有些江湖惡囚從張將軍的監牢逃出,躲在黑風山,正好可以威逼利誘,使他們出來做事。”

後廚一眾惡人商量著如何在王冕手下逃命,而大善人王冕則神清氣爽的出門,和客棧中喝酒吃肉的客人攀談起來。

他先是撿了昨日那書生留下的算盤,自稱替了此人的業務,在客棧櫃檯盤起珠子來,一邊擺弄一邊詢問此地底細。

原來,此地喚做野狐關,是中原和草原的連線處,地勢險要,山多樹少,自古是兵戰之地,所以人煙稀少,唯有些許中原活不下去的苦命人,或者隨軍駐守的兵人在此停留。

而這個客棧的名字就明晃晃寫在門口旗上,不必多言。

店中總十人,為首的是一簾春,善毒擅醫,平日裡誰人有個凍瘡或刀槍,都能尋她治療。

六指是掌刀的,憑著整日宰羊砍牛,悟出了一套旁人學不透的指法。

同時這小子還養了只野猴子,喚作白眉兒,平日喂人肉多了,也通了人性,最喜歡掏人心窩,摘心口那顆“紅果兒”吃。

至於王冕昨日殺的那兩人,鐵算盤是算賬的,矮腳漢子則是酒託,專門哄騙酒客上套,除此之外,還有丁三李四趙疤等一眾夥計,有點本事傍身,但不高。

且笑且談間,王冕忽聽三聲叩門聲,也不等旁人去開門,木門便被一腳踹開,五人牽著五馬趾高氣昂的入屋,聲音高尖刺耳:

“來壺熱酒!”

馬蹄噠噠,人步內撇,王冕看著來者一身襖衣下的那一雙官靴,閃過一絲笑意。

好馬有了!

王冕拍了拍一旁的小二:

“備好碗筷,快去倒酒!”

經過剛才一番交談,王冕曉得此地規矩。

客人入門,都要問一句“是否自備碗筷,”就是在試探來者的底細,自備碗筷的是江湖老手,客棧為了免生禍端,自然上的是好酒。而初入江湖的雛兒不懂這些道理,盲目點頭讓客棧備上碗筷,便如王冕昨日那般,喝了頓毒酒。

小二聽到此句,面色一愣:

“公子,不試探一二?”

王冕搖頭,悄悄抬指在來人擋下一指:

“且不說他們貪暖,忘了脫官靴,你只看他們走路擠著膝蓋,扭扭捏捏,必然是被割了根子,中間空蕩蕩,畏懼涼氣入體的閹人!”

小二恍然大悟,看著王冕的目光添了幾分敬佩,端著熱酒迎上前去,先是清了桌椅,又是牽走馬匹,熱酒熱心,再加上屋中一眾看客的慫恿,這幾名被王冕識破的太監便幹了酒水,埋頭邊睡。

中招了。

王冕嘴角淡笑,衝著剛才起鬨敬酒的幾位客人拱手致謝,耳邊聽到一個女聲道:

“他們的馬都是鑲了蹄鐵的官馬,這下馬匹不用我來準備了。”

一簾春說道,她抱著一卷羊皮紙,扭腰過來,雙眼眯如月亮:

“你挺有做黑店的資質。”

“太監都在京城伺候皇上,能來塞北,必定有事。”王冕沒有搭理對方的冷嘲熱諷,搖頭道:

“馬只是附贈,我想要的,是他們口中訊息。讓六指兒去問,就問他們為什麼到這裡來。”

說罷,他眸子點在一簾春懷中羊皮捲上:

“這就是野狐關的地圖?”

一簾春點頭,將地圖展開,一雙月牙眼對上王冕眸子,問道:“野狐關道路複雜,若只看地圖,怕是看不明白,你要去什麼地方?”

王冕將金頁天書中的提示說出:

“飛雁谷,可有近路?”

一簾春聞言,眸子一細:“近路的確是有,不過不好走。”

王冕追問,不給對方做謎語人的機會:“為什麼?”

“這裡的道路不同中原,有官道,民道,兵道三種。官道寬敞,但避山避水,走的慢。民道最近,可窄且險,不能跑馬,只有這兵道最好,近且寬,專用於戍邊的軍馬行動運糧。”

說到這裡,一簾春話鋒一折:

“可這兵道,在張將軍手中,想走這條道,還得看你的本事!”

王冕聞言,又問如何能與這張將軍有所交集,便見一簾春嬌笑一聲,出門上馬,朝著黑山白水中迎風而去,借冷風吹來回應:

“他每半旬來一次,算著日子,便是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