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鬱玄妙受傷以後,上官華言每隔三差五地在半夜時分越窗來為她推宮活血,也正是因為這樣,鬱玄妙的右手才會恢復得如此快,不過是大半個月便已痊癒。這天,鬱玄妙帶著青梔和粉黛走在熱鬧的大街上。大街兩邊有熱鬧的雜耍,人來人往的酒館飯樓,還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小攤鋪子。許是很久沒有出來了,青梔和粉黛顯得格外興奮,特別是粉黛,眼睛盯在街上的食肆、小吃攤從未離開過。

青梔則對著一些胭脂水粉攤和首飾攤流連忘返。

鬱玄妙見狀,心不由得好笑,“你們兩個自己去逛逛吧,我就在前面的茶館等你們。”

粉黛一聽,立馬歡呼一聲,撒開兩條小腿,東轉轉西看看地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青梔本來還有些猶豫,後來聽到鬱玄妙說‘去吧,我就在前面茶館喝茶等你們。’以後也忍不住將腰間的荷包取了出來遞給了她,然後笑顏如花地奔向了一個胭脂水粉攤。

鬱玄妙搖了搖頭,然後慢慢地走向茶館。

其實這家茶館說是茶館,實際上是一個專門供人聽書喝茶的地方。只要十文錢,你便能在裡面聽上一段說書,如果你想要喝些茶水則要多付五文錢。當然了,這裡各種各樣的好茶都有,如果你想要喝好茶,也是可以的,不過就是價格會高些。

走進茶館以後,一個小二裝束的跑堂便迎來上來,熱情地道,“這位姑娘,想要喝茶還是聽書?”

“一起吧!”鬱玄妙淡淡地道。

“誒,好的。姑娘,這邊二樓請。”小二領著她往右邊的樓梯走上二樓。選了個靠欄杆的位置,鬱玄妙伸手取出一小塊碎銀,道,“沏壺好茶,再送些花生小吃類的上來。”

小二見她出手大方,立刻笑容滿面地點頭應答,然後就去沏茶了。

鬱玄妙落座之後,從欄杆看下去,就在茶館正堂中央的高臺上,一個穿著灰色長衫,黑色布鞋,留著兩撇公羊鬍子的說書人坐在一張椅子上,他前面是一張四方臺,上面放著一塊驚木和一把摺扇,還有一盞茶。此時,他正在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著隋唐年間的英雄事蹟,聽得下面的那些人津津有味。

鬱玄妙從小生長在戚國公府,因為生性不喜熱鬧,所以她認字以後,最愛呆在戚國公府的文沐閣。文沐閣是戚國公府的藏書之地,裡面的書藏可謂書盈四壁,數不勝數。鬱玄妙也因此受益於此,飽讀藏書。現在讓那些聽客津津有味的隋唐英雄事蹟,她早已熟知,所以她也不太感興趣。

“誒,小娘子,您的茶水和茶點來咧!”剛才下去的小二很快就端著茶水和茶點又上來了。

鬱玄妙點了點頭,然後吩咐其下去。她輕輕喝了一口茶,茶水清冽卻帶點苦澀,茶香淡薄,這便是好茶?鬱玄妙皺起了眉頭,顯然這商家不甚誠信。她剛想喚青梔去跟那掌櫃討個說的,忽然想起那兩個丫頭還在大街上,又想了想此時自己並非在府中,這些小事也就不必太計較了。

於是便也就將就用了。

此時,那說書先生正說道,“那秦叔寶剛到了禁宮,便看到那御林軍四處佈防,將整個宮城呀圍得鐵桶一般,滴水不流。於是他便想方設法地問出了情況,原來是那李建成收得密報,說尉遲恭和程咬金協助秦王李世民入宮對高祖不利,這才命御林軍把守,並且調重兵至玄武門擒獲二人。秦叔寶一聽,這就不對勁了,立刻意識到秦王有難,便狂奔向玄武門。”

鬱玄妙聽了,宛然一笑,聽他如此的繪聲繪色,彷彿他就在當時現場一般,鬱玄妙也不禁敬佩其舌燦蓮花。

許是那說書先生說得有些口乾了,他放下手中的摺扇,慢悠悠地拿起手旁邊的那一盞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臺下的聽客眼則巴巴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看到終於吊足了眾人的胃口,他才慢慢拿起摺扇,左手輕輕敲了一下驚堂木,繼續講吓去,“此時,就在玄武門的秦王殿下見到武門被重兵把守,便下令眾人解除兵器入宮,而這門後的李建成、李元吉則在虎視眈眈。一見眾人入了這武門內,立刻下令關閉城門。就在這個時候,各門內衝出無數刀斧手襲擊秦王,程咬金、鬱遲恭以及黑白夫人等都在拼死奮力抵抗保護,雙方立刻展開了混戰,那情景啊,簡直就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悲號遍地!廝殺到激烈之時,秦王殿下的一方兵將折損得及其厲害,慢慢呈落敗之勢。就在這危及之際,秦叔寶與李靖派來的眾將領忽然從武門外一起衝進來,生擒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在眾將領的請求下,秦王終將兩人含淚正法。”

“李建成、李元吉等兵敗之後,秦王往見高祖,告知玄武門事變,高祖一氣之下命危,臨終前改詔傳位於秦王,並囑咐望秦王好好管治,言罷氣絕身亡,秦王悲痛欲絕。沒多久秦王登基,追封高祖為太上皇,改元貞觀,號日太宗。登基之後,秦王性仁淳厚,不僅對民間輕稅賦,而且還對起兵造反的李建成、李元吉保持封號,照王禮祭祀,加封叔寶、咬金等名將,至此才有我們大唐的繁華盛世!”

“好,說得好……”說書先生剛說話,聽得如痴如醉的聽客無論是夫人小姐,還是小孩老叟都站了起來拍著手高聲稱讚。

說書先生站了起來微微做了個揖,便當回禮。

鬱玄妙收回視線,淡淡一笑。她隨手拿起碟子裡的花生剝了一顆放入口中。成王敗寇,自古以來歷史皆由勝者來書寫,至於這個中的恩怨紛爭,孰是孰非,平民百姓又有誰會關心呢?

“謝謝各位的捧場,今日在下已經講完了,如若諸位意猶未盡,明日在下在此處恭候各位的再次光臨。”說書先生作揖之後,便收拾東西,準備下臺。

“先生且慢!”就在此時,一個務農模樣的漢子叫住了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抬頭看向那漢子,只見那漢子頭髮蓬亂,只用一根陳舊的布條帶將頭髮壓住在額後,粗獷的五官和四肢顯示其孔武有力,一身窄袖胡服模樣皂衣,腳穿一雙草鞋。說書先生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是還是有禮地問,“敢問閣下有何貴幹?”

“先生,俺是莊稼粗漢,沒有什麼文化,等會說話直白還望先生不要見怪。”漢子直率,怕等會說話會冒犯,便事先預說。

“無妨,閣下請講!”既然對方已經這樣說了,如果自己計較了反倒顯得自己有失斯文,所以說書先生點了點頭說道。

“俺花了十文來聽先生說書,本應是一個時辰,可是現在,只過了半個時辰,如果先生就這樣走了,那豈不是俺們要白白花了那五文錢嗎?”

“沒錯,沒錯,既然這英雄傳講完了,先生就講個另外的故事讓咱再過過耳癮吧?”漢子的話一出,果然大夥立刻就像炸開鍋了一般,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哄起來。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立馬附和道。

“對,對,對,先生,你這樣可不厚道啊!”一位年過五十的老者拄著木拐敲了一下,眼神不贊同地看著他說道。

“對呀,先生,既然還有半個時辰,要不你就給我們大家講個山野趣聞吧!又或者是些話本子故事也可以。”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翩翩公子眨著一雙清秀的眸子看著他說道,那公子身邊還有個小小書童。書童同樣是眉清目秀,含羞帶怯。鬱玄妙一看就知道這兩個是不知哪家偷溜出來女扮男裝很不成功的小娘子丫頭。

“本公子最近聽了些西域傳來的趣聞,不知道先生的趣聞與西域的趣聞相比,有何不同呢?”一道男音從二樓響起,說話之人正是鬱玄妙位置對面包間的人。先前來時,那人所坐的包間木窗被帷帳掩住,所以鬱玄妙也不曾留意。此時,鬱玄妙聞言看向木窗,發現一個眼含桃花,風流多情的錦衣公子正笑吟吟地趴著木楹臺看著下面,用摺扇輕輕敲打著左手。

梁家的紈絝公子粱晗?

鬱玄妙沒想到會在茶館遇見他。

粱晗,廬陵城標準的紈絝公子,與白彥飛不同,白彥飛最多也就與些狐朋狗友喝喝酒,打打馬球,而這粱晗梁公子則是這廬陵城出了名的敗家子,對他而言,一擲千金那是平常之事,所以,才會有先前在長興寺青梔對自己所言的那件千金運龍舟的事。

鬱玄妙笑了,於是,她故意隱入陰影處,樂得看戲。

說書先生見大家群情洶湧,也沒了法子,無奈之下,只好又揖揖手,重新坐了回去。

重新坐了回去的說書先生有些苦惱了,今天他只准備了這英雄傳,其他故事不是過長就是過短,也沒有什麼合適的故事用來說呀。正在苦惱間,忽然不知道從哪裡落下了一片飛羽,悠悠然地剛好飄落到了說書先生面前的桌子上。

說書先生看著飛羽,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他在一面攤吃麵時,旁邊一乞丐給自己說的一個故事,心裡忽然就來了主意。說書先生首先清了清嗓子,然後輕輕敲了一下驚堂木,才悠然淡定地開口,“既然如此,那在下便隨便說個傳聞野說吧!”

“話說當年,咱們大唐的太宗皇帝勵精圖治,良臣猛將多如蜀黎,其中當年的宰相魏徵便是個中翹楚了。傳說當年魏徵夢斬涇龍王之後,那涇龍王的鬼魂夜控太宗皇帝失信,幸得觀音大士指點才得以脫險。為了超度三千冤魂,我王不僅辦了水陸法會,而且還遣玄裝法師於西天取經,廣傳佛法。西方王母為護我王,特意將靈山上如來佛祖沐座下的一株千葉佛蓮植於我王夢中,自此我王之夢便再無妖魔鬼怪敢入。故事便從這千葉佛蓮開始講起。”

於是,那說書先生便將那千葉佛蓮從在佛前受沐,到化形為人,再到與這片土地的上古之神相遇相知、相愛相殺的過程娓娓道來,惹得高臺下面一眾夫人、姑娘啜聲不斷,連那粗壯的漢子都紅了眼眶。連一向不屑於這些山間野談的鬱玄妙也生出了幾分動容。

但是,不知為什麼,當那說書先生說到那千葉佛蓮將弒神劍插入那上古之神的胸膛之時,她忽然覺得胸口處有些堵得慌。

她捂住有些悶的胸口,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自己也太入戲了吧?

“姑娘,姑娘,你快點嚐嚐,這個東西可好吃了。”就在她有些氣堵的時候,一直在外街上吃個不停的粉黛忽然出現在她身邊,手裡拿著一堆各色的糕點果糖,圓亮的大眼睛閃著歡快光芒地看著她,嘴角處還沾著點點糖渣。

被她的模樣引得發笑的鬱玄妙,伸手仔細擦了一下她的嘴角,有點哭笑不得地說道,“看你吃得滿嘴都是糖渣。”

“姑娘,你嚐嚐吧,真的很好吃呢。看,這個是凝香糕,清甜不膩,入口有彈性。”粉黛將淺青色的凝香糕端近鬱玄妙的面前,有些執拗地想讓她嘗一口。

拗不過她,鬱玄妙只好嚐了一小塊,沒想到果然如她所說的一般,清甜不膩,富有彈性,清涼的薄荷氣息從舌尖處蔓延,一直流向四肢八骸,連剛才那些氣堵也消失不見了。鬱玄妙忍不住又吃了另外一塊,同樣的感覺重複再現。吃完兩塊之後,她喝了一盞茶,整個人覺得甚是神清氣爽。

粉黛雙目閃著某種光芒,問道,“是不是很好吃?”

鬱玄妙低頭用手帕沾了沾嘴邊的茶水,笑道,“確實不錯!”

粉黛笑了,“這凝香糕聽說又叫零陵糕,人吃了以後就會神清氣爽,提神醒腦呢。”

“姑娘,你剛才是在聽說書?”粉黛看了樓下開始散去的聽客,疑惑道。

“是啊!可惜你沒來的早些,這會已經說完了。”

“粉黛不喜歡聽說書,那些說書的人說的也大多不是事實,還不如自己去看來的好玩呢!”粉黛囔囔地邊吃邊道。

鬱玄妙只當她孩子說法,便笑道,“這過去的事除了當事人自身經歷,又有誰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連正史都是勝者編的,更何況這些史外閒談呢?不過是茶後餘料罷了。”

粉黛聳聳肩,也不接話,鬱玄妙也不在意。

過了好一會,青梔才在茶館的二樓找到了兩人。

“姑娘,原來你在這裡啊,讓青梔好找啊!”此時,鬱玄妙正在喝茶,粉黛正在吃東西。聞言,兩人抬頭,看到青梔一臉你們讓我好找的表情看著自己。

鬱玄妙放下茶杯,問道,“買完了?”

“買完了。”摸了一下懷中的戰利品,青梔一臉讓我好找的表情立刻換上了心花怒放。

見兩人都如願了,鬱玄妙才笑著道,“既然都如願了,那麼咱們就回去吧!”

青梔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

就在三人準備下樓梯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說話,“哎呀,這不是鬱大公子的妹妹鬱二小娘子嗎?鬱姑娘,在下粱晗有禮了。”

本來準備下樓的鬱玄妙腳一頓,隨即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一看,原來說話之人便是那廬陵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被稱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梁家郎君粱晗。

見他笑嘻嘻地看著自己,鬱玄妙雖然心中不歡喜,但是俗話有云: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雖然一臉風流多情,但是拱手作揖的禮節還是沒有忘記,也不便不加理睬。於是便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梁家郎君有禮了!”

“鬱姑娘,這是來茶館聽書?剛才梁某竟沒有發現原來鬱小娘子也在,不然的話,定然請鬱小娘子喝一盞薄茶才是。”粱晗笑眯眯地看著她道。

“妳身後這兩位是貼身婢女?”粱晗見她除了帶著一個他曾經在鬱府見過的名字叫做青梔的婢女和另外一個年紀約摸十二三歲的婢女,身邊並無家丁之類,便起了獵豔之心,於是故意問道。至於粱晗之所以會記得那名字喚做青梔的清麗婢女,完全是因為有一次他藉口送畫給鬱大人去了鬱府,剛好在花廳見過她,並且詢問得知她便是伺候鬱家二姑娘的貼身婢女,便留了個心眼。

沒想到,如今果然有用。粱晗心裡得意地想。

鬱玄妙見他打量了一下自己主僕三人,又故意問話,便知道他意欲何為。

她垂下眼眸,笑了。

“正是。”於是便假裝嬌怯地回答。

“果然主子容顏絕豔,婢女也俏麗可人。梁某今天真是極其榮幸才得以見到姑娘如此芳容。”粱晗口甜舌蜜,對她的讚美之詞不絕於口。

“梁公子過獎了。”鬱玄妙福身道謝。

“相請不如偶遇,既然大家這麼有緣,不知鬱姑娘是否賞臉與在下一同去醉霄樓用個午膳呢?”粱晗以為佳人含羞帶怯,是對自己有意,便順勢邀約。

看著主僕三人的美麗容顏,粱晗心癢難耐。他一直知道鬱府有位二姑娘三年前從長安城搬回來,但是卻從未見過面。聽說鬱姑娘容貌絕然,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曾經他試過討好鬱若谷,試圖謀得對其的一面之緣,不過,這位小娘子確實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找機會幾次上門都未能如願。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日竟然能得這意外一見,果然是連上天都遂他願。梁晗心裡哈哈大笑。

鬱玄妙看著腳下的長樓梯,心思流轉,於是便表現出一副受寵若驚卻不敢應約的模樣,怯怯地道,“父親只允許玄妙出門一會,午膳前必須得回府,梁郎君的好意,玄妙心領了。如若晚了回去,恐怕父親會不開心。”

見到她一副恐父的怯怯模樣,粱晗更加認為她是個不經世事又不得父親寵愛的女子,於是膽子便更大了些。

他在背後用手示意隨從隔開青梔和粉黛,自己則靠了上去,對鬱玄妙說,“無妨,只是用個午膳而已,不會耽擱姑娘太多時間。”

說完,還試圖用手去摸鬱玄妙拿著手帕的柔荑。

“郎君,你莫要這樣!”鬱玄妙故意不輕不重地嬌呼一聲,恰好讓周圍側目的人都聽見了。

被隔開的青梔看到此景,本來對那梁晗曾有的一眼好感全然消失,此時她眼中只有他對自家姑娘的輕薄。她想擠上去,卻被那梁晗身邊的兩個隨從巧妙地擋住了。

鬱玄妙感覺到他越來越靠近,鼻尖屬於女人的脂粉香越來越濃,於是她故意不小心掉落了手帕,並且嬌呼,“哎呀,我的手帕!”

粱晗就在她的身邊,所以她的手帕掉落的時候只要他蹲下身體,伸手便能接到,可是,鬱玄妙卻故意側身用左手去抓,右側的手肘就這樣撞上粱晗的左手,樓梯本來就窄小陡峭,她這樣一弄,正伸手的粱晗一時不察被撞上了內側,右腳一踉蹌站不穩,整個人便向前傾倒,慘叫著從樓梯口一直滾落到樓下一樓。

“啊……梁郎君……”鬱玄妙伸出去抓手帕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這樣停在半空,然後悽然一喊,把整個茶館的人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

“郎君……”聽見慘叫聲的兩名隨從回首看見自家郎君竟然一路順著樓梯滾了下去一樓,整個人的臉色彷彿天塌下來了一般,直飛奔下樓。只可惜,當他們兩個來到樓下之後,他們家的郎君早已經不知道撞到那裡,人直接暈了過去。

“郎君,郎君?”兩名隨從不敢耽擱,在喊了兩聲郎君以後,立刻將其背了起來,風一般衝出了茶館,直奔醫館去了。

“姑娘,你沒事吧?”在沒有了那兩個隨從的阻擋以後,青梔和粉黛立刻上前詢問鬱玄妙有沒有受傷。鬱玄妙低笑著搖了搖頭。

青梔見自家姑娘一點都沒有受驚神色,反而低笑,便立馬領悟過來。

她悄悄地問鬱玄妙,“姑娘,你……是故意的?”

鬱玄妙瞟了她一樣,笑而不語,只是慢慢地款步下樓。

“青梔姐姐,你真笨,本來一開始,姑娘就是故意引誘那人去到樓梯口的。”所以她才從頭到尾都沒有上前打擾。

粉黛則緊隨鬱玄妙身後,在經過青梔的時候,她在她耳邊輕聲地說了一句,然後才歡躍地跟著鬱玄妙下樓。

青梔愣了。

“青梔姐姐,你還不下來嗎?咱們要走咯!”粉黛在樓下呼喊。

“來啦,來啦!”聞言,青梔便匆匆下樓跟了上去。

這段小小的教訓插曲並沒有影響鬱玄妙的好心情,她一路閒逛著往家裡走去。

“姑娘,那個梁家郎君就那樣從樓梯滾了下去,奴婢看他似乎傷得不輕,如果他們梁府來找咱們討說法,咱們該怎麼辦?”青梔低聲問道。相對於鬱玄妙的休閒,青梔就顯得格外擔心。如果那梁公子的隨從回去告訴他們的老爺,說是自家姑娘推他下樓,那該怎麼辦?

鬱玄妙看她一臉擔心,覺得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操心了。

她停下腳步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丫頭,實在是太愛操心了。難道你覺得你家姑娘是做事不顧分寸的麼?”

青梔哎喲一聲捂住腦袋,楚楚可憐地看著她不語。

唉,見狀,鬱玄妙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她解釋道,“等等回府以後,你就去稟告父親,就說咱們在茶館巧遇了梁家郎君,他與咱們在樓梯口交談了幾句,結果不小心梁家郎君失足摔落樓梯,然後就請父親送些藥材之類的東西去梁府聊表關切。”

“就這樣?”青梔還是不明白。

“笨蛋!”鬱玄妙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她,不過這次敲得很輕。“茶館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是他上來調戲我,我拒絕不了。而且我是因為手帕掉了,下意識想去撿,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撞到了他。他摔下樓梯,那是因為他自己沒站穩,你家姑娘我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來的,哪裡有那麼大的膽子和能耐去做這種事情?”

此時,青梔才恍然大悟!

看她那目瞪口呆的模樣,鬱玄妙搖了搖頭,真是太讓她操心了,唉!

粉黛則在一旁偷笑。

回到鬱府以後,青梔果然向鬱父將在茶館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他,並且將鬱玄妙吩咐的事情也毫無保留地說了。聽到她的話,鬱父滿臉鬱結,神色晦暗。

聽了青梔講述的經過,他就可以十分肯定,定然是梁家的紈絝兒子見他的女兒貌美,起了色心進而調戲。只不過他估計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自作孽不可活地不小心從樓梯口摔了下去吧?真是活該!鬱父冷冷地想。

至於送藥材?他還沒去跟他梁家算賬呢?還送藥材?

“好了,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你下去好好照顧姑娘吧!至於送藥材那事,我自會有安排。”鬱父揮揮手,示意青梔退下。

青梔見自家老爺臉色不定,忽然又想起回府後自己姑娘的特意交代,便道,“回稟老爺,二姑娘回府的時候特意交代奴婢告訴您,說這藥材一定得送,並且得讓梁家知道二姑娘雖然盡力卻仍舊力不從心,沒法救下樑家郎君,對此,她心生內疚,只能送些上好藥材來聊表心意。”

鬱父混跡官場多年,心思是何等的縝密?青梔的一番話,讓他立刻明白他這個女兒的思慮。

雖然大家都能猜出這是那梁家的紈絝兒子調戲良家女子,但是如果自己安排送藥材上門的話,就更加表明了他是失足摔下樓梯的,而自己的女兒雖然是不小心掉落了帕子,但是還是試圖全力救他,只不過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救成罷了。這不僅不會讓自己女兒的名聲受到損害,而且還會為她賺下大方得體,以德報怨的美名。

此時,鬱父才慢慢露出了笑容,果然,他的女兒隨他!

而此時,廬陵城西街的梁家卻是另一個景象。

西街梁家,素來在外人的眼中都是高牆大宅,金門繡戶的代名詞。從祖輩三代起,梁家便在廬陵城以經營絲綢、織錦等絲織物為生,多年來,得益於梁家前兩代當家人的精明眼光和商業嗅覺,梁家家底十分殷實豐厚,流金溢珠,翠繞珠環。到了現在第三代當家人即粱晗之父梁鍇,梁家的產業更可謂是蒸蒸日上。不僅如此,上一代梁家當家人的正妻,即梁鍇的親生母親更是母憑女貴,與梁鍇相生的孿生妹妹梁珺妧在當今聖上南巡之時雀屏中選,一路由才人晉升為當今的梁妃,梁家從此正式成為了皇親國戚。

上有尊貴的貴妃姑姑,下有溺愛的母親,身為梁家嫡長子的粱晗雖然出身在如此優越的條件中,卻絲毫沒有繼承其父的精明頭腦和商業才能,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草包窩囊,除了一張好皮囊,其他一無是處。就連他下面由兩位妾室所生的二位弟弟都比其要能幹聰明。雖然梁鍇經常恨其爛泥扶不上牆,但是終歸是自己的嫡長子,雖然平時胡鬧荒唐了些,也不至於大奸大惡,所以也是不捨得打罵,更別提他夫人一味袒護了。

可是如今,看著床上頭纏白紗,血跡斑斑,昏迷不醒的愛子,梁鍇真的是又氣又惱又擔心。他臉色極為難看地看著幾個大夫在房間裡出出入入,一旁的梁母則呼天喊地,我的兒呀,我的心肝呀地喊個不停。梁鍇的兩個妾室珠娘和錦娘也聞信趕來,不過兩人只是進去看了一眼便被梁鍇用眼神趕了出去。其他的兩個弟弟則呆在房間門外,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明所以。

“三弟,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老二梁紹不高不矮,中等容貌,膚色偏黑。他長得不如粱晗俊俏,但是一雙閃著精明光芒的眼睛便讓人知道他比粱晗要聰明善計謀。

“不知道,我也是聽到下人來說長兄出事了,才從書院趕回來的。”身穿黑白學子服的老三梁辰搖了搖頭。

“二哥,三哥,長兄怎麼樣了?”同樣是聞訊趕來的么女梁蓉蓉嬌喘吁吁地提著裙襬一路從星月閣趕回來,後面還跟著貼身丫頭。

“我剛才在星月閣挑選頭面,後來聽到人說長兄在茶館出事了,便馬上趕了回來。”梁蓉蓉輕蹙柳葉眉,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梁紹和梁辰都搖了搖頭。

“不用急,等等大夫出來便知道了。”梁紹鎮靜地看了一眼一片混亂的房間,沒有他們那麼焦灼。

房間內。

三個大夫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將粱晗的傷處理了。

“宋大夫,我兒怎樣了?”梁鍇難掩急切地問道。

宋大夫擦了擦額間的汗水,微微點了點頭,道,“梁公莫急,梁公子的傷情雖然嚴重,但很幸運,並沒有傷到要害之處,除了一些挫傷和手腳的一些骨折,並無大礙,只不過需要長時間臥床休養。”

“那他頭上的傷呢?”梁鍇最關心的是他頭上的傷。

“哦,說起梁大郎君頭上的傷,說實話,老夫也很少見到這種傷情。”說起粱晗額上的傷,見過不少傷患的宋大夫也是心有不解。

“宋大夫,那我兒的傷到底怎樣?”梁鍇以為自己兒子傷得很嚴重,連忙一把抓住宋大夫的手焦灼地問。

“梁公子頭部上的傷雖然流血多了些,但是並沒有出現頭骨有裂的症狀。許是滾落之時,梁公子用雙手死死護住了頭部,所以才會造成他的雙手出現明顯骨折,而頭部除了創口,並無大礙這種情況。”宋大夫慢慢解釋道。

“不過……”還沒等梁鍇鬆下一口氣,宋大夫又皺起眉頭,有些遲疑地開口。

“不過什麼?”梁鍇緊抓宋大夫的手不禁用力。

“不過,梁公子的頭部也確實是受到了碰撞,如果他的頭部出現淤血的話,可能記憶方面……”宋大夫有些不太好說。

“我兒記憶方面可能會怎樣?難道會變成痴兒?”不會變成痴兒吧?梁鍇非常擔心。

“不不不,痴兒倒是不會變痴兒,不過,有可能會讓他失去一部分的記憶,還有性情方面也有可能會受到影響。”宋大夫將有可能出現的後遺症情況告知了他,也希望他們能提前有個接受過程。

聽到宋大夫的話,他踉蹌地後退了幾步,摔坐在邊上的椅子上。

“阿郎,你沒事吧?”一直在旁邊看著沉默不語的管家見自己老爺有些站不穩,連忙撲了過去扶住他。

梁鍇擺手示意沒事!

“宋大夫,那還有醫治之法嗎?”

“辦法倒是有,不過這需要長時間醫治才可以。”

“既然還有法子,那便還好,還好……”梁鍇一連說了幾個還好。

宋大夫離開之後,梁鍇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他聲音冷冽地吩咐下人將粱晗身邊的兩名隨從帶到正廳。

正廳內。

粱晗身邊的兩名隨從緊張得全身顫抖地跪趴在正廳裡,梁鍇則慢慢地喝著茶。

直到他慢慢地喝完一杯茶,才緩慢開口道,“今日在茶館到底發生了何事?”

個子較高的那個隨從首先開口,“稟……稟阿郎,事情是這樣的……”於是便將事情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當然,中間他們的大郎君調戲人家小娘子的事情他可不敢直說,直用說是上前攀談幾句來替代。

聽完他的話以後,梁鍇的濃眉皺得擰成了死結。就著這個時候,梁府的管家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然後在他耳邊悄然說了幾句。

“混賬的東西!”聽完管家之言以後的梁鍇忍不住怒氣衝衝地拍座而起,力度之大連茶杯都震落在地上。

“竟然敢色膽包天到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去調戲人家良家女子?他真的是活膩了!”還沒從梁晗的傷情中緩過來的梁鍇,在聽到管家帶回來的訊息之後,真的是氣到胸口痛。

“真是個逆子,逆子……”梁家上下全部人都被他的咆哮嚇到不敢出聲,不要說錦娘和玉娘兩個妾室了,就連剛從昏暈中醒過來的梁母都不敢直面他的怒火。

“早知道那混賬敢如此色膽包天,那還不如就直接讓他摔死了事,免得丟我梁家臉面,還給我梁家處處惹事。”梁鍇又氣又惱,甚至連邊上的花瓶也難以倖免。

“阿郎……”梁母見自己夫君氣到臉色從豬肝色直接變成鐵青,忍不住想要替兒子分辨幾句,卻不想剛好撞上樑鍇的槍口上。

“都是你,慈母多敗兒,就是因為你從小慣著他,慣到他現在這麼色膽包天。”梁鍇的怒火直接燒到了梁母的身上。

梁母百口莫辯,也甚是委屈,她覺得他太過大驚小怪,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不就是一名女子嗎?咱們梁府直接娶她進門,不就是可以了嗎?”他們梁家,不知多少好女子打破頭都想要嫁進來呢!

“娶?你以為你想娶就能娶得到嗎!你知道那女子是誰嗎?人家是軍功赫赫的戚國公的外孫女,朝廷中州刺史的女兒,還是上官大將軍的未來兒媳婦。你說娶?你能娶嗎?”她不說還好,一說反而火上澆油,氣得梁鍇簡直吹鬍子瞪眼。

梁母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調戲的是那鬱府的二姑娘,這下她也沒了主意了。

“什麼?戚國公的外孫女,那,那不就是上官家二子的未過門夫人嗎?老爺,那我們該怎麼辦?如果那鬱家要追究此事,那咱們晗兒……”還沒說完,梁母便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哭哭,只會哭,哭有什麼用?有這時間哭,還不如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好兒子!”梁鍇聽到她的哭聲就更是煩躁。

被訓斥的梁母又是一頓呼天搶地。

“好了,別再哭了,哭到我心煩。你們這些人在幹嘛呢?不會將夫人送回房去嗎?還需要我教你們嗎?”

本想遠遠站一邊避免被怒火燒到的貼身丫頭和嬤嬤沒想到還是被無辜波及,只好立刻上前扶住梁母回房去。

就在梁母的哭聲還沒消失,梁鍇正頭痛欲裂之時,下人來報,有右御史鬱府上的客人到。

梁鍇一聽,立馬站了起來。

他沒想到鬱家這麼快就來人了!

“老爺,您看這……”管家有點擔憂地看著梁府門口處問道。

“請人進來吧!”梁鍇又坐了回去,無力地道,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是!”管家只好領命出去。

“梁公,小的是中州刺史鬱府的管家,鄙姓錢。今日奉我家鬱大人之命,前來送贈藥材給梁公子。我家二姑娘說她對梁公子的古道心腸深表感謝,而對為了幫她撿手帕不小心出了意外她深表歉意。儘管我家二姑娘想救梁家大郎君,可是她一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心有餘而力不足,沒能拉住,回來之後心生內疚,便派小的送些藥材來聊表關切。”錢管家來到後也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並且讓身後的兩個下人將手中的上好藥材送上。

梁鍇沒想到他們來竟然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來送上好藥材。

他被這一出弄得有些糊塗了,不知道是該接受還是不該接受。

見他態度遲疑,錢管家也明白他的顧慮,於是便繼續道,“梁公,咱們鬱刺史說了,咱們二姑娘已有婚約,希望梁公能好好處理貴郎君的事情。先前在茶館發生的事情,不過是梁大郎君古道心腸罷了,至於外面的那些傳言,還望梁公大力處理好。”

梁鍇明白了,鬱家的意思就是說這件事他們不追究,但是外面流傳梁家大郎君調戲鬱家姑娘的的事他們必須得處理好。

梁鍇沒想到那鬱家二姑娘竟然是如此通情達理之人,不免對其有了三分好感。畢竟如果真的追究下來,自家兒子就真的是麻煩不斷。假如戚國公真的往聖上那裡一告,自己的親妹梁妃必定也會因此受到牽連。伴君如伴虎,即便是再受寵,又有誰能揣測得到聖意呢?

“錢管家,請轉告鬱刺史,讓他放心!梁某人一定會盡快處理好外面的傳言,絕對不會讓鬱二姑娘的名聲受到絲毫損傷,而且,還會讓逆子禁足在府中,幽閉思過,以示懲戒。”梁鍇做出承諾。

錢管家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那麼小的就回去回覆我家阿郎了。梁公,小的告辭了!”說完行了個禮,便離開了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