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絕壁澗上無人屋
卜運算元之臨夢桃花處 南木有嘉 加書籤 章節報錯
三月春風料峭,寒意本來就還很重,再加上山間露重深寒,溼意綿綿,鬱玄妙覺得更加寒冷了。她忍不住裹緊毛裘披風,慢慢地走在崎嶇的山路間,忽然她看到了一道無人的石階路。
“青梔,這條路你知道通往哪兒嗎?”鬱玄妙問道。
青梔沒有立刻回答,她左右看了一下,才道,“這裡是寺廟的東北方向,也沒聽說這個方向有寶殿之類的呀,會不會是賞花的去處?”青梔也不敢肯定。
“這長興寺最近這些日子都是遊人如織,如果是賞花之處這道石階怎會如此蕭條,連人也不曾見一個?”鬱玄妙覺得不太可能。
“那奴婢也不太清楚!”青梔搖了搖頭,“啊,奴婢想起來了,早上寺中的一位小師父告訴奴婢說綠煙桃林在西邊,東北邊都是懸崖峭壁,是不允許人們靠近的。”青梔忽然想起早上一沙彌告訴她的話。
“哦?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聽起來挺有意思的,那咱們走一走吧!”鬱玄妙不同一般的深閨女子,越是不允許做的事情越能撩起她好勝的心,所以她決定探一下險。
“姑娘,你看,這裡都寫明瞭‘禁止進入’了,你還去啊?”青梔指著石階路口旁邊的一塊大石頭處問。
鬱玄妙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發現了一塊已經七歪八倒的殘破小木板,上面的字已經模糊不清了,但仍能依稀辨認出來。
“那你去不去?不去的話,你就在這兒等我吧!”說完鬱玄妙不管她,自己開始順著石階往上走。
“姑娘,咱們回去吧!姑娘,姑娘……”青梔又勸了一句,發現她根本就不理會自己,急得連喊了幾聲。沒辦法,她只好跺了一下腳,硬著頭追了上去。
於是兩人就一前一後順著這道石階路一路往上爬。
長興寺依山而建,兩面臨淵,東面和北面都是毫無遮擋的絕壁,絕壁下面是深澗水潭,山風從深澗水潭中颳起,比普通山風冷上三分。
“姑娘,這裡風猛冷寒,而且前面越來越荒涼,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奴婢有點擔心!”一路跟隨在後邊的青梔忍不住勸說自家姑娘不要再往前走了,前方越走越窄,她有些不安。
“你家姑娘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不過就一道無人石階,難不成前面會有洪水猛獸?我可沒聽說這龍鬚山有猛獸出沒。”
“可是……”青梔還想說些什麼,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便被鬱玄妙打斷了。
“青梔,你好囉嗦!”從昨日出門開始,無論事情大小,她總愛在自己耳邊嘮叨,鬱玄妙被她一路上嘮叨得耳朵都幾乎要長繭子了。
“只要我們回去,奴婢就一定不嘮叨你。”青梔也很委屈。夫人再三囑咐自己要照顧好姑娘,可是這二姑娘卻跟她文靜的外表完全不同,膽大心細,又極有主見,決定的事情旁人只有順從的份,簡直跟剛才上官夫人說那上官二公子的脾性一模一樣嘛!果然,她和上官二公子就該結成連理,只有這樣才不會禍害旁人。嗚嗚……
鬱玄妙回首瞪了她一樣,非常不相信她的話。
“你自己想想什麼時候不嘮叨我?不嘮叨我,你忍得住嗎?”
聞言,青梔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委屈了,而是心碎滿地。
“姑娘,青梔只是提醒你而已,這不是嘮叨!”提醒是關切,與嘮叨明顯不同。
“在你家姑娘我看來,兩者都一樣!”瞥了她一眼,鬱玄妙繼續往前走。
青梔沒辦法,只能頂著山風跟著自己姑娘走。
東北方向的石階呈上坡走勢,長長的石階從奇形怪狀的山石間穿過,孤石突兀,巉巖亂布,古柏冷松在孤石巉巖的縫隙中頑強生長。
兩人終於爬上了石階的盡頭,鬱玄妙直起身子發現不遠處竟然有一間小小的茅草屋。
“茅屋?青梔,你不是說這裡是不允許人來的麼?”鬱玄妙楞了一下回頭問身後的人。
青梔終於好不容易爬了上來,累得氣喘吁吁,額上冒出了熱汗。山風一吹,冷熱交替,覺得甚不舒服。
她鬆開一點領口,有點口乾舌燥地回答道,“是啊,奴婢今日晨早便問了那寺內的沙彌師父,他告訴奴婢說綠煙桃林在寺廟的西邊,東北邊都是懸崖峭壁,禁止外人進入的。”
“那為什麼這裡會有茅屋?”
“奴婢也不太清楚,許是這茅屋是荒廢的吧?哪裡有人會住在這種危險荒蕪的地方?”青梔皺著眉頭看了看周圍,雖然是周圍地方也屬開闊,但是到處雜草叢生,除了寒松和古柏,就只剩一些藤蔓枯枝,那茅屋也在山風中有些搖搖欲墜的意味。
鬱玄妙聽見了從深澗下方傳上來的瀑流聲。
“這下方是瀑流?”鬱玄妙問道。
“是啊,這下面的瀑流就是龍鬚山的玉峰瀑呀!前陣子,大郎君不是說過他來過這裡嗎?聽說那玉峰瀑的景色可美了,只可惜須得劃舟經過潛龍譚才能靠近,不然我們這趟出來也就能夠去看看了。”青梔的語氣難掩不得去的可惜。
“這有何難?既然劃舟就能靠近,那麼我們劃舟去便是了。”鬱玄妙倒不以為然。
“劃舟是不難,只是現在時候哪裡還有舟在?前陣子,大郎君他們用的舟聽說還是那西街梁家的小郎君耗重金讓人從城內送去的。”說起那西街的梁家小郎君,青梔的俏臉悄然泛起了兩抹淺淡紅霞。
“梁家的那個紈絝公子,粱晗?”說起西街梁家,鬱玄妙腦海裡就浮現了那一張風流多情,眼含桃色的公子哥兒的臉。
“正是呢!奴婢猜咱們這廬陵城怕是隻有梁公子會如此做了。”青梔掩唇輕笑地回答,不過鬱玄妙卻從她的語氣中嗅到了一絲不平常。
“我說青梔,你這話是在貶他呢還是在贊他?瞧你這模樣,嘖嘖,你可別告訴我你喜歡上那個吊兒郎當的紈絝公子哥?你何時見著他了?”瞧她那粉腮帶春的樣子,莫不是早已經被勾了魂了吧?鬱玄妙調侃她問道。
青梔臉上的笑頓了一下,然後才很羞澀地回道,“奴婢出身低微,哪裡敢做這樣的妄想?”
“最好就不是,不是我說,就那種紈絝公子哥,送給你都虧了,還喜歡?”鬱玄妙沒有多想,只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勸誡青梔不要自跳火坑,那種一看就知道是不思進取,只會流連煙花之地的人。
“姑娘說得極是,奴婢知道了!”青梔低頭回答道。
“算了,既然沒舟,那我們改天再去吧!”沒想到那粱晗竟然真的會做這種紈絝舉動,果真是慈母多敗兒啊!鬱玄妙搖搖頭深感這老祖宗傳下來的告誡真是精闢的很。不過話又說回來,長兄又怎麼會跟那紈絝公子哥跑到一塊去的呢?按理來說,長兄一般都是瞧不上這類郎君們的呀?鬱玄妙不懂。
“青梔,你就留在這裡等我,我去那茅屋看一眼,很快就回來。”鬱玄妙覺得上都上來了,也沒瞧見什麼好的風景,如果不去看一眼那茅屋,她感覺白爬上來了。
“不,姑娘,奴婢要與你一起過去。夫人再三叮囑我要看好你,誰知道那茅屋裡邊會不會有什麼東西?”青梔不同意,一定要陪著她過去。
鬱玄妙正想讓她不要那麼囉嗦,後來看到她堅定的神色後還是妥協了,於是主僕二人便一同慢慢走近了茅屋。
此時,山風也慢慢變小了,不再吹得人頭髮凌亂。山裡的風就是這樣,雖然猛烈寒冷,卻也有個特點,就是隔段時間就會停歇。
鬱玄妙靠近了茅屋,發現那小屋子從遠處看雖然搖搖欲墜,茅草亂舞,但是走近看才發現其實這小屋一點也不殘破。茅屋其實是用厚實的石頭砌成,只是外面用厚厚的茅草圍蔽了起來,與其說是用來裝飾,不如說是用來禦寒來得貼切。
輕輕推了推茅屋的木門,木門吱呀的一聲開了,原來木門並沒有上鎖,看來這石屋的仙尊還真是心大,竟然絲毫不擔心有宵小之輩。
推門進去之後,鬱玄妙看到石屋並不大,只有一廳一室,同樣是用石頭鋪搭成的地面放置著用秸稈編織成的地席,上面放置著一張長方形的几案,几案上放著一隻黑陶罐,上面插著兩根枯枝,罐口處長著幾簇紫色小花,陶罐旁邊放著幾卷書,一塊硯臺和幾支毛筆,幾張宣紙,地席上還有三個蒲團。鬱玄妙猜想這屋子估計之前應該不止一人在。
“你看,原來真的是有人的。”鬱玄妙回首對青梔道。
“奇怪了,既然有人在此處,那為何那個小師父卻騙我們這邊並無人居住?”青梔不解,
“許是這裡仙尊並非長住。你看這裡有茶壺和茶盞,卻沒有烹煮之皿,說明仙尊並不在此處烹煮。”鬱玄妙觀察仔細,約摸猜中了個八成。
鬱玄妙環視了石屋一圈,目光落在几案上,忽然惡作劇心起,她頑皮一笑,走到几案邊上,磨了一下還沒有完全乾透的墨汁。
青梔有些緊張頻頻往屋外看,她擔心石屋的主人隨時會回來。
“姑娘,咱們看也看了,走吧!等等人家主人回來,我們就慘了。”
“等等,很快!”
“還等什麼呀?這裡又沒什麼好看……”青梔的字還沒說完,轉過頭來就看到自家姑娘竟然在磨墨。
“姑娘,你在作甚?”青梔急了。
“別說話,等等就好!”鬱玄妙用眼神制止她。
“人家主人回來了怎麼辦?你還動人家的物品,非禮勿動呀!”青梔急得將平日偷學的一句“非禮勿動”都冒出來了。
聞言鬱玄妙笑了,她戲謔青梔道,“不錯嘛,青梔,你都學會非禮勿動的,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呀!”
“姑娘,你現在還有心思取笑人家。”青梔既擔心又被戲謔,急得幾乎要跳腳。
“淡定點,相信你家姑娘我,屋子主人沒那麼快回來的。”鬱玄妙見她急得俏臉都泛紅了,於是便不再逗她。
“你怎麼知道?”青梔不相信。
“瞧瞧那些茶具,茶壺是冷的,茶盞也是倒扣的,如果主人要離開不久,又怎會讓茶水涼下來,連爐火都熄了呢?”鬱玄妙用下巴努了努角落處灰燼已經冰冷的火爐。
青梔走近一看,發現果然如此。
此時,她才將提起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姑娘,你真壞心。明明知道奴婢在擔心,還這樣欺負人。”這次輪到青梔不開心了,她鼓著粉腮跪坐在蒲團上。
鬱玄妙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並沒有說話,手中的筆也不曾停下。
過了好一會,見自己姑娘也不理自己,青梔只得委委屈屈地上前,那模樣如果叫不知情人見著,肯定以為是哪家的小妾被正室給欺負了。
“姑娘,你到底在寫什麼?”青梔委委屈屈地靠上去以後才發現她提筆在白紙上寫了一首詩。
青梔雖然從小生長在鬱府,但是一直以來都是在廚房幫活和在夫人身邊伺候,並沒有什麼機會習得詩詞文字,懂得的一些字也都是近幾年調在姑娘身邊習得的。
“想知道?”終於寫完停筆,鬱玄妙側過臉用毛筆筆桿輕挑青梔的下巴,眉角上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道。
青梔被她這一舉動嚇得不敢輕舉妄動。嗚嗚,她最討厭自家姑娘的一處就是這個。每次只要她心血來潮,她總會用一雙明明長在女子臉上卻讓人感覺到臉紅心跳的美目調戲自己。
三年前,她被夫人指派分給府中的雲香苑,說是一直寄養在夫人孃家的二姑娘要從長安城搬回來廬陵了,夫人覺得她做事利落細心,便安排她到雲香苑伺候二姑娘。因為夫人的孃家也是長安城中的顯貴,屬於高門大戶,禮節嚴苛,管教甚嚴,她很擔心自己伺候不好從高門出來的主子,因此她一大早就忐忑不安地早早就等在雲香苑門外等候傳喚。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雲香苑開滿了薔薇花,不管是苑中還是走廊,楹臺還是臺階,濃郁的薔薇花充盈著這個雲香苑。就在自己等到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終於聽到有人喊自己了。只不過這喊聲並不是在房間裡邊傳出來的,而是從自己身後傳來。她心中一驚,立馬轉身看向來人。許是轉身轉的急了些,腳沒有反應過來,一不小心竟然直直向前倒了下去。當時自己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
她閉著眼睛等待被跌得鼻青臉腫,沒想到落入的並不是堅硬的地面,而是一個泛著淡淡冷香的懷抱。她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襲月白色蘭花繡紋的長衫,冰涼如水的黑髮劃過自己的臉頰有些酥麻,抱住自己的雙手纖細卻有力,絲毫不動。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張她從未見過的臉,臉色潔白如霜玉,卻靈目深邃,高挺鼻樑,淺白的唇色仿若不食人間煙火,沒有釵飾的頭髮與白色的束髮帶隨風飄動,空靈又華貴,讓人不敢靠近。她看呆了,甚至忘記了從來人的身上離開。
“你沒事吧?”來人開口,聲音清麗婉約,如山間溪流。
她還沒從其驚豔的容貌中反應過來,只能木訥地點頭。
“沒事就好,以後小心點。”語氣溫暖宜人。
“奴……奴婢知道了。”終於找回聲音的她立刻從其身上離開,耳朵羞得通紅,一顆萌動的少女心春波盪漾。
“你就是青梔?”來人繼續問道。
“是的,奴名喚青梔!”她心波未平地回答。
“紅荔依舊,青梔如初!好名字。”聽見如此一神仙般人物竟然這般解義自己的名字,青梔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喜愛這個名字。
“我是鬱玄妙,鬱府的二姑娘,以後你便伺候我吧!”本來青梔的春心還在盪漾,聞言之後,她愕然地看向眼前之人,視線慢慢移到某個部位,果然看到了對方那微微隆起的曲線,那初次萌動的少女心立刻碎成了粉末。
自此以後,青梔就再也不敢對自家二姑娘存任何幻想了。
初次見面的邂逅讓青梔的少女情懷出師未捷身先死,但是這僅僅是開始,青梔那個時候怎麼都不會想到以後相處的日子才是對自己的真正考驗。
被她這樣用筆桿挑逗著,青梔沒辦法,只能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
鬱玄妙揚起唇角,收回筆桿,轉回首,看著几案上剛剛寫下的一首七言律詩,輕聲念道:
三月清明殘杏枝,石階清寒柳掩門。
好得朧月夜疏雨,夜臥衿被夢雲樓。
聲音抑揚頓挫,頗具韻律,讓人感覺彷彿就在殘杏柳門前,看著那月色悠悠,滴雨落雲樓。
青梔聽了,忍不住脫口而出,“好美啊!”
鬱玄妙笑了,手指輕點她額頭,賞她一個滿意的眼神,“好眼光!”
被如此直白地稱讚,青梔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姑娘您教得好!”
“不錯,不錯,果真是孺子可教也!”鬱玄妙用左手撐著腦袋看著她微微點頭笑道。
主僕二人就這樣你讚我我贊你地來回了幾次,直到外面傳來一東西墜落地面的聲響。
青梔首先反應過來,她立馬站了起來,推開了身後的木窗,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姑娘,是不是有人來了?”青梔有些擔心。
鬱玄妙不慌不忙,她淡定地道:“是不是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好的,”說完,青梔便走出了石屋。她前前後後的看了看,除了先前看到的古柏冷松,枯枝藤蔓,並未見到任何異常。
此時鬱玄妙也走了出來。
“姑娘,沒看到有人,應該是風吹斷了松枝吧?”此處的冷松都是古松居多,松枝老化易斷是很常見的。
鬱玄妙沒有回答,她走到剛才兩人所處的木窗外面,發現不遠處的松樹下面果真躺著一枝斷口新鮮的老松枝。
“果然如此!”青梔鬆了口氣,終於不必擔心有機會被人當成是宵小之輩了。
“姑娘,既然我們都已經出來了,那我們就回去吧!奴婢瞧著,這山風怕是很快又要吹起來了。”青梔建議道。
鬱玄妙盯著地上的老松枝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嗯,回去吧!”
直到兩人走後,被開啟又被合上的木窗再次被開啟,一道黑影輕鬆翻越過楹臺,落在鬱玄妙落座的位置。來人節骨分明的手指輕撫了一下紙上的七言律詩,笑了,“風格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卻不失道美健秀,好筆法!不過嘛,這似乎差了點什麼東西,就讓我來幫個小忙吧!”
於是來人提筆在紙上寫了點東西,完畢後剛好吹來一陣山風,山風掀起了一角宣紙,赫然露出落款處‘鬱玄妙’三個字,只是這三個字的筆跡卻蒼勁有力,桀驁瀟灑,明顯是出自男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