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體溫本來就比女人高,尤其是掌心,小腿被握住的地方頓時傳來一股熱意。

不過不等夏草感受到更多溫暖,陳東骨節分明的手指就揉起了她的腿肚。

“嘶——啊疼疼疼!”

她當時就忍不住痛呼,可幾下按過,又覺那股抽疼緩解了不少。

“好、好多了。”夏草還是覺得對方力道太大,想收回腿。

男人卻緊攥著不放, 一直把腿肚上的硬塊揉開才問她:“還疼嗎?”

夏草眼睛裡盈著一層水霧,看著可憐極了。

她悶聲勾了下腳趾,“不太疼了。”窗戶透進來的清淡月光中腳背白皙,足弓清晰又

漂亮。

陳東這才發現她看著身量頗高,可骨架子小,纖細的小腿握在他手中彷彿一捏就 會斷。因為動作原因褲腿滑上去了不少,入手溫潤細膩,被揉按過的地方還有幾處淺

淺的紅痕。

那是他的指印。

陳東趕緊鬆了手,轉身把被子往身上一裹,“趕緊睡。”離著她遠遠地躺下。

這可真是對她沒意思,再往外一點,他就掉地上了。

而且不就是腿抽筋把他吵醒了嗎?

她又不是故意的,至於那麼兇……

夏草對自己拳打腳踢的行為完全沒有印象,也沒注意自己不知何時滾到了褥子邊,

揉揉小腿翻個身,也背對著陳東睡了。

陳東等了等,她沒再靠過來。

又等了等,還沒靠過來……

這就很讓人難受了,睡吧,誰知道她會不會等你剛睡著就故態復萌。

不睡吧,難道她不踢,他還一晚上不睡覺了?

陳東有些煩,睜開眼,害他沒能睡好的罪魁禍首已經裹著被子睡熟了,呼吸聲

輕淺地撲在枕頭邊。

第二天夏草睡醒,陳東已經起床了,被子也疊起來放在了行李架上,只是神色

似乎比往常更冷。

她有些搞不懂,也懶得多想,抻個懶腰也爬了起來。

既然要給何叔買旱菸,夏草吃完飯刷完碗,就背上自己的黃帆布書包,準備去趟

小市場。

這年代雖然嚴打倒買倒賣,卻不禁止農民賣點家裡自產的農產品。江城河東就有 個小市場,土產公司還會在附近的農村設點,收些蜂蜜、蘑菇、野菜、藥材之類的山

貨。

夏草之前就是在小市場買的雞蛋,也見過附近農民擺攤,賣自家地裡種的旱菸。

正要出門,對門孫清套了外套,也提著菜籃子鎖門出來。

兩人順路,乾脆一起往外走,路上孫清還問夏了?”

“昨天晚上抽筋了。”雖然陳東及時幫她把硬塊揉開,夏草今天走路還是有些別

扭。

她彎腰又捶了下不舒服的小腿, 一抬眸,卻見孫清滿臉揶揄望著她。

“說了讓你白天多睡會兒。”孫清朝她眨眼睛,“你家就剩個小炕,可別也折騰塌 了。”

夏草:“……

孫清:“你也得跟你家陳東說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讓他多少節制一

點。你這才剛結婚,要是讓他弄得以後一關燈就害怕,他想燒都沒地方燒去。”

夏草:“……”

不愁沒柴燒是這麼用的嗎?不對,她根本就沒吃到啊!

孫姐是你彪悍?還是這年代的小媳婦都這麼彪悍, 一結婚就徹底進入成人世界了?

夏草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還沒開口,旁邊有人嗤笑了聲,“她這是被打的

吧?”

夏草和孫清看去,發現是從另一條衚衕過來的兩個女人,全都四十左右的年紀。

一個眉毛有些淡, 一個臉上有著出花留下的麻子點,剛才出言嗤笑的就是她。

夏草不記得自己見過對方,只當是路人。

那人卻不覺得夏草是懶得和她計較,哼了聲又道:“咋了?被我說中了?誰不知道

陳東到處打架鬥毆,就是個沒人性的混子,他剛結婚就打媳婦兒有啥奇怪的?”

這就不是議論時不小心太大聲被人聽到,而是專門找茬了。

孫清眉毛當時就皺了起來,麻子臉旁邊的淡眉毛女人都有些尷尬。

夏草也看了眼對方,小聲問孫清:“她是不是嫉妒我?”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麼?”女人登時冷笑出聲。

夏草又看了她一眼,聲音更輕,“嫉妒我男人炕上厲害,能一晚上七次唄。”

她像是在和孫清嘀咕,可聲音剛好能讓旁邊的人也聽到,那女人臉當時就綠了。

夏草似是被她的臉色嚇到,往孫清身邊靠了靠,“不然我又不認識她,她幹嘛跟我

說這些?我、我聽村裡老人說女人三十如那個,四十如……她這得有四十了吧?”

開車就開車,老公太猛,總比老公家暴好吧?

夏草本來就長得軟,如此小聲,眉眼愈發怯生生的,不親耳聽到誰也不會相信她

在說什麼。

不過仔細一想,好像又沒啥毛病。

人家新媳婦兒說私密話,你又不認識,上前插什麼嘴?別不是真慾求不滿吧?

別說孫清,麻子臉旁邊那女人都狐疑地看向了她。

麻子臉被看得面色鐵青,“你聽她個沒臉沒皮的瞎說!我都多大了,還想這些?”

不想這些,他們家老五哪來的?生老五的時候她可都四十了。

也不對,如果真像那小媳婦所說,他家老孫那方面不行了,誰知道老五是怎麼來

的……

話題徹底從夏草身上跑偏到了麻子臉身上,夏草一見,趕緊拉著孫清走了。

走出一段距離,她才問孫清:“剛才那人你認識嗎?”

孫清也不知道對方是誰,“我見過幾次,沒說過話。”

她畢竟才搬來兩三年,又和對方不是一個衚衕,不是一個年齡段,說不上話很正常。

夏草沒再問,到了小市場一看,賣旱菸的今天竟然一個都沒出攤。

夏草來回轉了兩圈,最後去上次那個攤位買了二十個雞蛋,“大嫂,今天沒人賣旱 煙嗎?”

夏草出手大方,買雞蛋都是十個二十個的買,可給人省了不少時間。那位大嫂笑 盈盈幫著她裝,“都賣得差不多了。咱們這邊是秋天收了冬天賣,現在早改賣山菜

了。”

“一點都沒有了嗎?”夏草蹙了下細眉。

“我幫你問問。”大嫂扯著嗓子朝對面喊:“老吳頭,你家旱菸還有嗎?”

對面蹲著的小老頭直襬手,“早賣沒了,前天就賣沒了。”

大嫂只能無奈地看夏草,“現在真不是季節,你要想要,可以和他訂秋天的,他家

的旱菸好。”

實在買不到,夏草也沒有辦法,正琢磨換點什麼,旁邊有人小聲叫她。

那是個比夏萬輝大不了多少的姑娘,頭髮枯黃,身上的衣服也很破爛,看著還像

件男款。不知道是被山風吹的還是不好意思,她臉有些紅,“你要多少?俺家有。”

送一把總不能太寒酸,夏草想了想,“三斤有嗎?”

這邊旱菸都是連桿帶葉成捆賣的,三斤就是三捆,夠抽三四個月了。

“有。”那姑娘點頭,眼神帶著點期待望著她,“你要是要,明天我帶過來行嗎?”

“可以。”

旱菸的事解決了,夏草又買了些山芹菜,準備回去包包子。

她這婚也結完了,夏萬輝今天下午的火車回關裡,別的車上不好帶,包子倒是能

多吃兩頓。

不過山芹菜這東西得仔細摘,裡面容易混進去幌子,吃了可是要躺闆闆的。

夏草上輩子在老家,五一前後醫院裡的人總是特別多,全是食物中毒的, 一邊打

針一邊吐。

摘完把菜洗乾淨剁好,夏草拿出結婚那天炸的豬油渣, 一股腦全倒進了餡盆裡。

上輩子她就愛吃這口,肉放多了會掩蓋山芹菜的香,放豬油渣正好,既能提香又

不會太膩。

包好的包子捏成漂亮的麥穗,放在大地鍋裡面蒸,蒸出來的包子個個圓胖。夏草

給夏萬輝夾了個貼著鍋邊的, 一口下去先是表皮的焦脆,接著餡料的清香便溢了出來。

夏萬輝一口氣吃了三個,才慢下來,“比李家做的好吃多了?姐這個菜能帶回關裡

嗎 ? ”

“我找人問了,帶不了。不管是醃、曬還是凍,都不是這個味兒了。”

“那我替咱媽多吃點。”夏萬輝有些遺憾。

回關裡要兩三天的車船,再好吃的包子帶回去,路上也餿了。

吃完飯,陳東一言不發去把鍋刷了,夏草則開始幫夏萬輝收拾東西。

早上夏萬輝就把招待所的房間退了,東西都拿到了夏草這。夏草一一幫他整理 好,包子晾涼了裝進大號搪瓷缸子裡,還給他買了一斤餅乾, 一罐頭瓶黃瓜鹹菜路上

吃。

這是陳東所在的食品廠產的,因為醃製過程中放了滷水,外表鮮綠口感脆爽,

很是好吃。

還沒收拾完,陸澤同來了。

陸澤同不是空著手來的,推了輛嶄新的鳳凰牌腳踏車,身後還跟著滿臉狼狽的劉

鐵萍。

也不知道是不是後來又動手了,劉鐵萍臉上又多了幾道血道子。頭髮也少了一

綹,露出通紅的頭皮,哪還有初見時的光鮮。

大概是覺得丟人, 一路走來她都是低著頭。

陸澤同也不管她,停好車抱起車後座上的紙箱子進去,“答應給你們的腳踏車和小

座鐘。”

這是過去一個多禮拜,終於弄到票了。

夏草給他倒了杯水,“這個不著急,我們也不急著用。”卻理都沒理劉鐵萍。

劉鐵萍臉上閃過難堪,剛想說什麼,被陸澤同警告地看了眼。

沒辦法,她只能強壓下不快,從口袋裡掏出一塊上海牌手錶,“這是給你們的賠

禮。”

這語氣一聽就不情願,夏草眨了眨眼,沒接,“嫂子你做什麼了,要給我們賠

禮 ? ”

她本就長得乖軟,這麼一眨眼,看起來茫然又無辜。

陳東一眼就看出她這又是在裝相,可劉鐵萍還是被她噎得不輕。

劉鐵萍來是來了,卻根本沒準備好好道歉,只想給點東西糊弄過去。

夏草裝傻充愣,她只能把話說得再明白些,“你倆結婚那天,是我叫大軍把你弟弟

灌醉的。最近外面總有些傳言,我怕影響大軍兩口子的敢情,想趕緊把巧娟嫁了。”

這便是她就那件事給出的理由?看來還有不少保留啊……

夏草看向陳東,發現男人神色冷漠,唇角還有絲譏誚的弧度。

看來他也知道劉大軍的毛病,夏草還是沒接,目光更加疑惑了,“那位楊同志也願

意配合?”

“她、她……”

劉鐵萍被問得詞窮,乾脆一咬牙,“她就是被我騙過去的。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不好好看孩子,整天往老爺們兒身邊湊。要不是她做人不檢點,哪來那麼多傳言?”

這話說得絕對真心,罵起楊巧娟的時候,她眼神跟要吃人一樣。

陸澤同實在聽不下去,皺眉咳嗽了一聲。

夏草卻不覺得意外,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不少人在用思想給女性裹小腳。好像 只要男女關係有問題就一定是女方勾引,所有被騷擾的女性都是因為自己穿得少,何

況現在。

她只是望著劉鐵萍,等待一個道歉。

劉鐵萍一開始還能與她對視,越到後來,就越壓不住心頭的煩躁,“你到底要不

要?”

夏草還沒說什麼呢,陸澤同聲音先沉了,“你這是什麼態度?”

夏萬輝脾氣衝,更是抓起劉鐵萍剛才放在炕上的手錶甩了回去。

“是你對不起我們,又不是我們對不起你,誰還差一塊破錶了?”

劉鐵萍父親有軍功,嫁個男人既是父親的老部下,也是一廠廠長,早習慣了被人

捧著。她何曾這樣被人當面甩過臉,而且明明她才跟陸澤同是一家,陸澤同卻幫著外

人擠兌她……

劉鐵萍當時就要發作,想想陸澤同在家發的火,又強壓了下來。

好半晌,她才蚊子叫一般擠出一句:“抱歉。”

夏草眨眨眼,似乎沒聽清。

“對不起,那天是我對不住了,行了吧?”劉鐵萍兩手把東西遞了過來。

這回夏草終於接了,轉手遞給了旁邊的夏萬輝,畢竟他才是差點被坑成接盤俠的

那個。

至此這年代結婚最好的三轉一響,夏萬輝已經見過兩轉了,只差一個縫紉機一個

收音機。想想他姐還好沒嫁給李寶生,嫁給李寶生,李家人可不會給這些。

見夏草收下了手錶,劉鐵萍鬆了一口氣。

陳東卻沒準備就這麼放過她,“楊家那邊你也去道歉了?”

劉鐵萍面色一僵。

“對啊,”夏草也垂下眼眸,“既然人是嫂子騙過來的,她豈不是白捱打了?還有大

軍哥和巧雲嫂子……”

這回流鐵萍不只是面色發僵,表情就跟吃了蒼蠅似的。

陸澤同也深皺起眉,“巧娟非說不用,他們家的事,我也管不了。”

劉鐵萍給出的那個理由倒是能說通,可他就是覺得她沒說實話。

劉家那一家子更是能鬧騰,楊巧雲嚷嚷著劉鐵萍想害她丈夫和妹妹,說什麼也不 肯還陳東那筆錢,讓劉鐵萍自己掏。反正當初那錢也是劉鐵萍給他們的,他們又沒

主動要。

楊巧娟更是怪,讓她回老家她竟然不走,說什麼也要留下來幫她姐帶孩子。

劉大軍就更不用說了,陸澤同可不覺得他無辜。但劉鐵萍咬死了都是自己乾的,

他也沒辦法。

夏草一看就知道這事沒完,陳東和夏萬輝設計不成,劉鐵萍八成還得惹出其他

事來。

只是她只抓到劉鐵萍設計夏萬輝,沒抓到劉大軍和楊巧娟,不好說太多。

劉鐵萍顯然也不想多說,催著陸澤同,“寄北爸媽不是來信了嗎?給他看看。”

信封上的收信人寫著陸澤同,陸澤同來前已經看過了。陳東神色寡淡,顯然沒

多大興趣,但還是接了,長指捏住信封兩側,從裡面抽出一張薄薄的信紙。

說它薄,它還真是薄。

兒子結婚這麼大的事,陳家父母不僅沒來,寫的信也只有短短一張,兩眼就看完

了。

而且陳東又不是沒有工作單位,他們為什麼不寫信給兒子,反而寫給了外甥?

陳東靠在門邊看完,神色都沒有變一下,隨手就將信紙丟到了炕上。

見夏草眼神跟著轉過去,他又拎起來,遞給夏草,“想看就看。”

夏草望向陸澤同,這信畢竟是寫給他的。

陸則同猶豫了下,還是沒反對,“小夏也不是外人。”

於是夏草就開啟看了。

信真的很短,開頭就說家裡活多,慶年結婚他們就不來了,放心交給陸澤同。接

著又說實在拿不出來錢,讓陸澤同幫忙墊一下,給個一二十塊彩禮就行。

夏草一看就無語了。

找人幫著墊付彩禮也就罷了,書中原主拖到三十多歲才嫁人,還被賣了三十塊呢。

陳東這可是頭婚,他們居然說給個一二十,是真不想給錢,還是認準了陸澤同

會幫著拿?

夏草看了陳東一眼,目光同情。想想又覺得哪裡不對勁,“慶年是誰?”

“我。”陳東淡聲。

見夏草沒理解,陸澤同幫著補充:“寄北以前叫陳慶年,來東北之後改了。”

慶年這個名字雖然沒有寄北有詩意,但寓意不錯,夏草沒想到陳東會改。

她接著往下看。

後面就是說什麼陳東不懂事,讓陸澤同多擔待,這一年多麻煩陸澤同了。然後

話鋒一轉,說慶豐也想表哥了,想來東北看看,正好陳東搬出去了家裡也有地方。

剛結婚一個就又送來一個,陳家父母這是拿陸澤同當養孩子的呢?

而且提起這個陳慶豐,可就全是誇獎話了。

什麼懂事,什麼能幹,什麼孝順……不要錢似的, 一股腦往他身上堆。

夏草看得牙酸,“這個慶豐是誰?”

此話一出,陸澤同有些沉默,倒是陳東輕哂一聲,“我異父異母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