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安河郡城裡後,已近黃昏。

姜溪蘿安置好客棧後,要了碗素面糊弄兩口。天邊浮上黛青色的雲幕,她抱著個話本子縮排房間,點著燭光津津有味地品著。

良久,窗外人聲愈發鼎沸,閒談聲不絕於耳,不似青雲鎮中那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鮮少晚間扎堆。

姜溪蘿推開窗扉,趴在窗沿上往下望。

對面的茶館酒肆烏泱泱擠滿了人,月上中天的時辰,百姓仍不知疲倦地湊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

姜溪蘿抬頭望了一眼彎月,盈盈流光傾瀉而下,尤為清亮,想來明日會是個好天氣。

她原本打算今日除掉噬毒蛛後,去安河郡後的群山碰碰運氣,看看是否能遇上今年新發的紫靈芝。

往年這時候,她都會獨身一人前往山裡,運氣好時能帶回兩三株。因為原主兼職丹修,將其拿來煉成固體養元的丹藥是極好的選擇。

去年她便賣了不少銀子,可惜租賃了個煉丹器花了她不少本錢。

姜溪蘿斂回思緒,打算明日早起,去一趟看看。

窗戶被關上,半數嘈雜驟然隔絕在外,她脫衣上了榻,蒙著被子睡去了。

夜半時分,床尾莫名傳來窸窸窣窣聲。

半夢半醒間,姜溪蘿不大舒服地翻了個身,腳踝猛的蹙痛,激得她靈臺霎時清明,騰地坐了起來。

藉著幾分月光,她驚悚地看見床尾蹲著一個虛影,身著凌亂破碎的衣衫,雜亂無章的長髮遮住它的面容,撲散在被褥乃至地上。

姜溪蘿覺得,如果它站立起來,這頭亂髮一定長及腳踝。

最可怖的並非如此,而是它手腕和腳踝以下均是森森白骨,血肉不知被何利器剜下,乾淨的令人毛骨悚然。

它舉著自己的手骨,頓在床尾沒動。

姜溪蘿抽出自己的腳看了一眼,發現腳踝處多出了一道劃破的血痕。

她皺眉看了一眼對方的尖銳手骨,再看一眼自己的血痕,沒好氣問道:“你給我弄破的?”

對方似乎不會說話,但脾氣不小,姜溪蘿剛問完,它便“粲粲”撲了過來,看那不依不饒的架勢,應該是想用手骨劃花她的臉。

姜溪蘿不大開心,她討厭睡覺被打擾,還討厭自己受傷。

於是她鎮定抽出床頭的劍,帶著警告的意味,銀光閃過的瞬間,她依稀瞧見對方長髮遮住的面容。

數百道血痕交織,皮肉翻滾,眼珠子爆裂,姜溪蘿險些沒吐出來,連持劍的手都微微發抖。

這隻小鬼興許是恃強凌弱,見她有劍傍身,覺得自己沒機會下手了,氣的牙齒碰撞,發出一連串的咯咯響,隨後十分識時務地閃身溜了。

姜溪蘿反手將劍收回劍鞘,長吁了一口氣後,復又躺了下去。

奈何稍一閉眼,眼前便不由自主呈現出方才小鬼的模樣,還有若有若無的牙齒撞擊聲縈繞耳畔。

視覺衝擊感過於強烈,比以往誅過的任何一隻妖都猙獰可怖的多。

姜溪蘿抿了抿唇,頗為不悅地咒罵一聲。

好容易迷迷糊糊眯到清晨,樓下“啊啊”的一疊音尖叫,並著倒吸冷氣聲,將她的睡意擊得七零八碎。

那爆炸性的驚人女高音,一度令姜溪蘿以為誰家詐屍了,否則以區區凡人的身體,怎麼會爆發出這麼逆天的音量?

她揉著眼睛下床,灌了一盞涼茶後,神智清醒了。

樓下愈來愈嘈雜,其中夾雜著哭喊聲、寬慰聲以及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門被叩響,聽那敲擊的頻率,頗是焦急。

姜溪蘿恰巧離的近,開啟門後,店小二看見她的臉,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旋即一言不發又去敲隔壁的房門。

看他愁雲滿面的模樣,樓下似乎出事了。

姜溪蘿走出來,透過欄杆朝下望了一眼。一樓有間房外圍了好些人,客棧外仍有源源不斷的人往那裡去。

而房內也有拼命從人群中擠出來的人,他們彷彿在裡面看見什麼令人噁心的東西,出來後扶著柱子乾嘔不止。

姜溪蘿從眾人的交頭接耳中得知,那間房內昨夜死了個人,死狀悽慘,入不得眼。

客棧在此落了十幾年,頭一回發生這樣離奇古怪的事,駭得掌櫃立馬命店小二檢查了所有住客的房間。

若是隻此一例,那興許是仇家上門。若是還有,那便是遇上變態殺人魔了!

姜溪蘿對捉妖一事還算有些經驗,對捉人一事便無從下手了。

客棧看戲的人宛若潮水,一波接著一波,唯恐趕不上熱鬧的時候。

姜溪蘿左右思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挎著自己裝著銀兩的小包裹出門了。

今日發生這樣的大事,也許晚間回來時客棧不能住了。屆時有需要的話,再臨時換一個也行。

不過她走的早,自然也就沒看見眾人口中所說的慘狀究竟有多慘——

十六歲的少女面容俱毀,森森手足只餘白骨。那模樣,同昨夜姜溪蘿見到的小鬼別無二致。

若讓她看上一眼,她便知此事並非什麼仇人上門,而是小鬼作祟。

然而姜溪蘿是拿錢辦事的人,且不說她沒瞧見那人是怎麼死的,即便是瞧見了,如果沒錢賺,她也是不願意出手的。

賺錢原本就很辛苦,辛苦了之後結果賺不到錢,那不是消遣她麼!

不幹不幹。

她走出客棧,如昨日般覆了面紗,迎著晨光熹微,按照原計劃朝著遠處青山奔去。

安河群山逶迤,春寒料峭,初升日頭驅散了不少山間寒霧。

姜溪蘿頂著一頭薄露鑽入了山林之中。

雖是朗朗白日,卻也時不時被腳下障礙絆住。她順手撿了一隻樹枝,邊走邊撥開腳旁的枯枝亂葉。

驚蟄已過,林壑中少不得四處亂竄的走獸。姜溪蘿對此見怪不怪,倒是走獸們會停下來窺察她的動向。

沿著陡峭山路一路前行,少女杏眸一亮,似乎瞧見什麼寶貝,三步並兩步飛奔到一側竹林中。

結果甫一走近,便聽見嘰嘰喳喳的小雀音,其中還夾雜著一個飽嗝,“雀雀我啊,吃了兩隻紫靈芝,此生無憾啦!”

姜溪蘿的眸光一沉,視線掃過去,一隻被鳥蠶食得只剩光禿禿根莖的紫靈芝,氣息萎靡地立在那。旁邊一隻肚子圓滾滾的黃雀饜足地躺著順氣。

聽聞沙沙腳步聲後,黃雀懶洋洋地看過去,一面覆輕紗的女娃惡狠狠地瞪著自己,目光從自己弱小的身軀上寸寸劃過,似乎想將自己大卸八塊。

它騰地飛起來,卻由於吃的太多,飛的東倒西歪,口吐人言警惕道:“你想幹什麼?”

姜溪蘿露出一個“你懂的”微笑,稍一抬手便將黃雀捏在手心,陰惻惻道:“既然你吃了我要的紫靈芝,拿你煉丹,想必效果相差無幾。”

黃雀打了個寒顫,豆豆眼驚恐地看著面前少女,旋即用了吃奶的勁掙脫,“啊啊啊啊救命啊!放開老砸!你知道我是——”

還未說完,便被姜溪蘿捆住了嘴。

少女清泠的聲音傳來,帶著隱隱興奮,“不論你是誰,最終都會成為我的爐中藥。放心吧,我會讓你死的痛快,儘量避免痛苦哦。”

分明如蜜糖般的一雙水眸,此刻卻盛著無盡精光,在黃雀看來,她如同吐著信子的猛蛇,會將它一口吞噬。

它兩爪一蹬,“嗚嗚”兩聲,想將未說完的話補全,奈何少女的法訣堅固,它的鳥喙如何也掙脫不得。

姜溪蘿以防它逃跑,索性給它腦殼來了一擊,黃雀軟弱無力地暈過去了。

趁著它腹中的紫靈芝還未消化,姜溪蘿御劍飛出了這片山坳,穿過江河,回到了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