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瑤小姐，你沒事吧？剛剛一直在發呆。黑眼圈也很重，有好好睡覺嗎？”
“誒？啊，對不起。”
在取貨的時候，副店長突然過來跟我搭話。
昨天我為了證明自己能夠流淚，看各種各樣的電影一直看到了半夜，回過神來發現一起看的婉玲已經安穩地睡著了。
早上醒來，我們兩個人都困得有些精神恍惚。
“不用道歉，又沒影響到工作。我就是有點兒擔心你，不知道前天的酒會是不是太勉強你了。”
“哦，酒會的事嗎，不用在意，我睡了一覺就醒酒了。”
“是嗎”，副店長安下心來。
“說起來，副店長，在我醉酒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你不像是能一個人走路的樣子，我就叫了輛計程車陪你回家了。不好意思，擅自開了你家的門。不過我有事先問過你的哦，雖然當時你醉得一塌糊塗。”
“那，應該沒有發生點什麼吧？”
“誒？”
副店長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不好，是問得太直接了嗎？
不過，副店長馬上恢復了平時的氛圍，用手指輕輕地卷著髮梢。
“芷瑤小姐是想要發生點什麼嗎？”
這次輪到我一臉震驚，副店長微笑地看著我，“開玩笑啦”。
副店長居然也會開玩笑，這讓我有點意外。
雖然她不是一個特別嚴肅的人，在我的印象裡，她是店裡最有常識的正常人。
見識到這樣的一面，感覺自己對她的瞭解又加深了一點。
“你在醉酒之後會變得很可愛哦。”
“誒，這是什麼意思。”
“嘿嘿，不告訴你。”
婉玲也是這樣岔開話題，到底是為什麼呢？喝醉酒的我會變得那麼奇怪嗎？
“說起來，我真的是被嚇到了。開啟門之後，居然看到你家有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子。”
“啊，她是……”
對了，婉玲好像也提到過副店長什麼的。
“不好意思，是個奇怪的傢伙吧？”
“沒有沒有，雖然她一開始有點驚慌，但看見你醉成那樣子，立刻就去端水過來了。我要走的時候，她還禮貌地跟我道了別。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是你妹妹嗎？”
“只是親戚家的小孩，因為某些緣故暫時住在我家裡，就像是被拜託幫忙看小孩一樣。”
“看小孩？但是……”
副店長說到一半就停下來了。
也許是她自己也覺得沒必要深究，所以沒再繼續說下去。
“在這種時候，辛苦你啦！”
辛苦，嗎？雖然有時候會覺得麻煩，她倒也沒有讓我操太多心。
也許是因為婉玲是個不用花心思照顧的乖孩子？
嗯，一大早就把別人吵醒，要求給她做蛋炒飯的傢伙，算不上乖孩子吧！
那麼就是我太厲害了嗎？不，這更不可能。
一點都沒去關心她，只不過是給她買了些衣服和枕頭，有點存款的話誰都能做到。
我也沒有特別溫柔地去照顧她。
“說起來，芷瑤小姐，你之前畫的聖誕樹海報，客人們都說畫得很好哦。”
看到突然陷入苦惱的我，副店長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知道為什麼在和我說話時，副店長總是看起來心情很好。
“有那麼好嘛？”
“嗯，看過的客人都讚不絕口，還在懷疑我們是不是專門請了畫手。我還跟他們解釋店鋪沒那麼多經費呢。芷瑤小姐是有學過畫畫嗎？”
“額，算是吧……”
我不是很想談及這個話題，只是含糊地回應。
“我也覺得你畫得真的很厲害，雖然只是我一個外行人的感想。光是那一棵小小的樹卻能強韌的葉子都描繪出來，上色也巧妙得像是拍出來的照片一樣。要是早點拜託芷瑤小姐來畫就好了。”
我們花店一到冬天就會開始販賣預約限定的小型聖誕樹。
每年的廣告海報都交給店員輪流來做，今年恰好輪到了我。
雖然本來想拒絕的，但是看別的店員們每次都不情不願地還是畫了一張，我也不好任性。
順帶一提，去年輪到的是白芸小姐，客人看見了海報都疑惑地問我們“這是誰家小孩子畫的？”
白芸小姐聽見了也是一點都不服氣，在店裡一直嚷嚷著“我可是當代畢加索”，一邊鬧騰起來。
沒什麼那傢伙這樣子都不會被解僱……
“還能再拜託你嗎？當然，不會勉強你啦！”
“沒問題”
“謝謝，有芷瑤小姐在真的是幫大忙了，今天按時下班也沒事哦，海報就拜託你了。”
副店長向我揮了揮手，離開了。
“我，有幫到他們嗎……”
我在幹活時根本沒有什麼熱情，甚至是個在花店工作卻不喜歡花的員工。
這樣任憑懶惰性發作的我，到底是在哪裡，什麼時候，幫上了誰的忙呢？
唔，搞不懂。
想著這些事情，我幹完了上午的活，又接到了下午去幫忙指導周阿姨的任務。
休息結束之後，我揉著有點吃撐了的肚子，開始尋找周阿姨。
“唉，你怎麼就是學不會呢。天天被比自己年紀小的人這樣罵，不覺得羞恥嗎？長這麼大天天只會低著頭跟人說對不起。你看，這裡也沒擦乾淨。連打掃衛生都做不好？你真的是個已婚女士嗎？”
“對不起，對不起……”
“這時候該說的是‘我下次會注意’吧？所以才一直都記不住啊。你是不是覺得只要挨一頓罵，被罵完就萬事大吉了？真的是，明明我只是因為你記性太差了才一直在說教的，能不能別每次都搞得好像我才是壞人一樣。”
雖然是在客人面前，高希小姐也一點都不給她面子。
越是被大聲說教，周阿姨就越是低頭道歉，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唉，好難上去搭話。
“算了，打掃就放到後面吧。不如說別自己打掃了，反而搞得我多費功夫。你有沒有想過來確認工作的人的感受啊？ 總之先幹完一件事吧，你在以前工作的地方也是這麼混日子的嗎？就是這樣才在哪都被人嫌棄啊！我們這也是因為一時缺人才勉強招你進來，等找到了新人馬上就……”
“那個……不好意思。”
高希小姐好像又想開始新的一輪說教，不想再浪費時間，我戰戰兢兢地走過去打斷了她。
“怎麼了？”
高希小姐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高希小姐您可以回去做別的事了，周阿姨這邊就交給我吧！”
“哦，真走運。”
聽見我這麼說，高希小姐馬上輕快地走開了，興許是覺得把麻煩事都推給我了吧！
回顧一下，總感覺最近自己的確總是接下些麻煩的事。
“那就開始幹活吧！”
也不去管她和高希小姐有什麼矛盾，我先開始幫她複習了一下之前教過的東西。
雖然周阿姨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但說著說著也開始慢慢地恢復了平時的表情。
這幾天裡我也明白了周阿姨不是完全沒有幹勁，她會認真做筆記，也有恪守時間。
雖然不擅長算數，但她很會幹一些精細的活。
總之，她並不是不能好好完成工作。
不過最令我在意的是，她好像偶爾會停下手中的活，開始發呆。
也許是發呆的次數太多了，才導致她總是什麼都幹不好。
我靜靜地看著突然又進入發呆狀態的周阿姨。
她注意到了我的視線，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向我低頭道歉。
“不用道歉啦！我早上幹活時也差不多是半夢半醒的狀態。”
說罷，只見周阿姨甩了甩頭，集中精神，繼續幹起了活。
“……最近是有什麼煩惱嗎？”
“誒？”
剛好現在沒什麼客人，我向在收銀臺算數的周阿姨搭了句話。
“看你好像有些累。”
周阿姨好像稍微思考了一下，沒有馬上作出回應。
“多謝關心，不過，我沒事的。”
她沒有否定煩惱這件事，只是鞠了一躬向我道謝。
然後周阿姨認真確認完櫃檯的錢和今天的收入總額沒有出入，終於放鬆下來，又和我繼續說起剛才的話題。
“我有個在讀高中的兒子。”
明明之前一直在猶豫著，為什麼又突然願意說了呢。
雖然有點在意，不過，可能誰都會有著駐足停頓、躊躇不前的時候吧。
“在那邊的高中，你知道嗎？黑色的校服，很有名的那間。”
“啊，我有聽說過。”
我最近才拿手機查過，而且也直接進去過。
看來周阿姨的兒子也在那裡上學，奇妙的緣分。
“然後，最近兒子的樣子有點奇怪。”
“奇怪，指的是？”
“他好像偷了別人的東西。”
有個穿西裝的男人看了幾眼店外面擺放的花，又離開了。
看他沒有進店，我靠回牆上，繼續聽著周阿姨的話。
“兒子的包裡有個我沒見過的筆盒，問他，他就說是自己買的。但是他的表情很明顯不對勁，我就懷疑會不會是他偷了同學的東西。但是不管我怎麼問他，他都不肯說。我跟老公商量，他又因為工作太忙了管不過來。”
第一次看到一直沒自信地低著頭的周阿姨像這樣子連續地說出一大串話，我有些驚訝。
“其實我現在的老公是孩子的第二個父親了。最近又和親戚有些矛盾，搬了好幾次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兒子也開始進入叛逆期，他開始偷東西肯定也是這些事情導致的。我真害怕要是這樣放著不管的話，他會誤入歧途，走上犯罪的道路。”
周阿姨愁容滿面地向我吐著苦水。
“這樣啊！”
其實我對周阿姨的事沒什麼興趣。
不管她的生活有多麼困難，又或者是遭遇了怎樣的不幸，這都和我沒有關係。
我沒有希望她能幹勁滿滿地投身工作，也不打算去治癒她被高希小姐傷到的心。
也許這就是社會人的表面上的關心吧，我這樣想著。
我一點都沒有擔心她的想法，也沒有打算要繼續聽下去幫她解決家裡的困難。
所以我只是隨便聽一聽，淡淡地回應著。
“對不起，好像是在給自己找藉口一樣，明明誰家都有本難唸的經。”
“沒事”
雖然是我自己帶出的話題，但我給出的回答沒有一點熱度。
“那也只能請你加油咯。”
也不知道我這句隨口給出的鼓勵會讓她聽出怎樣的意思。
我偷偷看了周阿姨一眼，只見她微微抿住的嘴張張合合的，始終沒有說一個字。
也許能隨便說一句差不多的建議或者恭維的話就好了。
如果現在站在周阿姨旁邊的，不是我這種冷漠的人的話，或許已經找到了問題解決的關鍵。
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感覺到也許周阿姨心中的芥蒂稍微地緩和了一點。
補充完收銀臺裡的零錢，周阿姨也不休息，馬上開始去幹別的活了。
雖然只是把放在外面的花轉移到容器裡的簡單的工作，但是周阿姨用皸裂的手艱難地拿起花，才走兩步就把葉子散得到處都是。
好像她連搬去的地方也弄錯了，遠遠地聽見高希小姐的叫罵。
不過我只是繼續幹著自己手中的活。
“咔嚓咔嚓”地，把花身上不必要的部分剪落下來。
好像是因為這些儲蓄著營養，沐浴著陽光，茁壯成長著的花瓣會妨礙花的繼續成長。
葉子碰到旁邊的花會長得不美觀，倒向地面的旁枝會招來蟲子，所以都要剪掉。
這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就交給聰明人去想吧。
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會事到如今還去追著周阿姨或者誰的背後說一些溫柔的鼓勵的話。
如果只是為了讓人逃避冰冷的謾罵，我倒是可以去假裝一個溫柔的人。
如果不知道結果能得到些什麼的話，我不會去勉強自己。
我就是這樣的人。
就是這樣的傢伙，從很久以前開始……
“咔嚓”
我默默看著一簇簇剛要開始伸展的枝葉落下，不知道為什麼，
突然地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用過的，破破爛爛的素描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