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七情,滅六慾,去三尸,終至太上忘情,大道便成。”

風清揚怔怔聽著這句話,他似有所悟。

隨即又皺起眉頭:“師尊,不應是此理。”

呂洞賓回頭一眼,有些疑惑。

風清揚道:“我輩劍修,當執劍為蒼生,每有不平之事,也該一劍斬之!”

“到了太上忘情,不是會對天下不平事視若無睹麼?”

呂洞賓也是瀟灑,沒與風清揚過多糾纏,只是抿了一口酒:“隨你,能斬多少,便斬多少吧。”

說罷,帶著兩人穿過鬧市,來到了五莊觀前。

此地已是眾仙雲集,一個仙風道骨、鬚髮皆白、拄著一根彎杖、身著紅袍、手裡拿著一姻緣譜的老人早已是面色難看。

他看著呂洞賓,“你這廝又想作甚!”

呂洞賓一笑:“老頭兒,一把年紀還這般大脾氣,來來來,再幫我牽幾根姻緣線。”

“不要!”

月老大怒!

“以前便是要給你牽一根姻緣線,沒想到你這廝不領情,斬了姻緣線不說,還時常來搗亂,亂我好事!”

“沒有 沒有 沒有,”呂洞賓又灌了一口酒,“你這老頭氣性才大。這麼記仇!”

“不記仇者不知恩!更不記情!”月老怒道:“老夫便是小氣,便是記仇,如何?”

“我收了個徒弟,幫幫忙,幫幫忙……”

一聽此話,周圍眾人都驚訝地看了過來。

在眾仙當中,呂洞賓算是性格極為鮮明的一人了。

嗜酒如命,灑脫至極,劍法超絕,最是灑脫。

說穿了,仙人中的浪子。

仙人中的絕品黃毛。

而這種人,現在要收徒了?

眾人都詫異看去,就見風清揚兩隻眼睛望著兩個方向,持劍而立,氣質非凡。

就……就那種非凡。

不太像正常人類那種。

稍微有點瑕疵的感覺。

而且稍稍一感受,靈力……沒有。

這算啥?

呂洞賓瀟灑一生,今日收了個神經病徒弟?

可以這麼理解麼?

“這……”

鐵柺李當先走了出來,看著風清揚欲言又止:“洞賓啊……這個……你這徒兒倒是……呃,不同凡響。”

呂洞賓擺擺手:“你莫管。”

也有人悄悄議論:“劍修之道,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恕我眼拙,竟瞧不出這凡人有何獨特之處,竟能讓洞賓兄破例收徒?”

“難道是那眼睛?”

眾人一聽,紛紛感覺有理。

“不錯!此人雙目可見範圍勝常人一倍有餘,恐怕便是因此,才讓洞賓兄收為弟子了。”

“咦?那這麼說百眼魔君不是最上等的修劍胚子麼?”

眾仙正竊竊私語,呂洞賓又朝月老道:“想要練劍,就得斬去七情六慾,得……”

“滾滾滾滾滾!”

月老大怒!

月老是誰?

他是要給凡人牽線搭橋的,說穿了,他就是天字第一號媒婆。啊不對,媒公。

斬七情六慾,這不是壞他生意嗎?

呂洞賓此時似笑非笑,在月老耳邊低語一句:“幫幫忙,我能助你找到壞賬。”

“此話當真!”

“我何時說過假?”

月老點頭,“這倒也是,你這廝浪蕩不羈,倒也算是守信。”

說著,這才看向了風清揚。

手中姻緣譜一翻,找到了風清揚的名字,隨手一點,風清揚名字上忽然出現一根紅色的線,連線著另一頁。

月老嘩嘩翻開這一頁,只見紅色的線連著另外一個名字。

與其他的名字不同,這個名字散著黑氣,邪氣十足。

呂洞賓也是一愣,湊上前去,就見上面赫然寫著兩字:

阿竹!

月老怔住了,“這這,這不是我點的姻緣譜啊!這是自發形成的孽緣!”

月老眉頭一擰,壓低了聲音怒道:“老夫最看不得孽緣!不用他自己斬了,這段孽緣老夫親手毀了!!!”

說著,沒等呂洞賓阻止,他便大大劃了一個叉!

按理說一個叉怎麼也能將這條姻緣線給斬斷。

但沒有。

這姻緣線牢固無比,哪怕是月老本人,竟也沒有將其斷掉!

“好強的孽緣!”

月老精神為一怔!再一次拿起筆,重重的又劃了一個叉。

那條線將要斷掉,但不知為何,細細的一條線,竟是怎麼劃也劃不掉。

月老急了。

又連劃幾十個叉,但是這條姻緣線死活劃之不斷。

“這……”月老喃喃失神了:“此等孽緣,老夫一生從未見過!”

他怔怔看向呂洞賓:“這孽緣難了!只要他能斬斷這條孽緣,前途必將遠勝你我。”

呂洞賓看著這條線,默然無語。

呂洞賓是誰?談戀愛談得眾仙皆知。

他知道要斬去這條姻緣線有多難。

更何況這是如此強大、如此邪門的孽緣。

再一次看向風清揚,呂洞賓眼中已是藏不住的同情。

心中只有兩字:完了。

呂洞賓來到風清揚面前,他一生灑脫,但竟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好半天,他才試探道:“徒兒,你可認識一個阿竹……”

他想說“阿竹姑娘”,但這是孽緣啊!

對方不一定是人!

可能是某種動物,可能是某種精怪,甚至可能是個杯子。

所以,他只問了阿竹。

一聽這話,陳青暗道一聲糟了!

風清揚是君子,君子中的君子,是君子中的vip中p!

他向來至真至誠,坦蕩無比。

但說到這個名字,他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阿……阿……阿竹,她,她……”

風清揚囁嚅著,他想到了種種。

阿竹呀!

那個美麗的姑娘,為了救自己,死在了魔教黑木崖啊。

“我……我與她相識在魔教……”

一聽這話,陳青恨不得自己挖個洞鑽進去。

造孽啊!

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呀!

哪裡有什麼阿竹!

那就是自己假扮的呀!

自己當初為何腦子一抽要去假扮什麼阿竹啊!

你看你看,搞得現在自己成了風清揚的白月光。

陳青在自責的同時,風清揚那邊已是雙眼含淚,“阿竹……”

“我……我……我風清揚此生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亦不負蒼生,只負過阿竹姑娘一人吶!”

陳青想死。

求求了,來個人把我埋了吧。

而風清揚那邊,再次唸叨起阿竹,真就是淚如雨下。

特別是說到阿竹為了幫自己擋下一劍,熱血灑在自己心口,他已是心如刀絞。

陳青在一旁默默地踢著小石頭。

他還當過了問心這一關,風清揚已徹底過了阿竹這“豬之關”,沒想到風清揚念念不忘,至今仍念著阿竹的好。

他雖能為了天下蒼生朝著阿竹刺出那一劍。

但那刺穿阿竹的一劍,也刺穿了他的餘生。

呂洞賓是聰明人,他顯然看到了陳青的反應。

心知有異,但這會兒卻不是問話的地兒。

風清揚為人坦蕩,光明磊落,這一番話,沒有迴避任何人。

在場眾仙眾怪眾精全聽在耳中,一時竟也有些出神。

“只怪我那時實力不濟,護不住阿竹姑娘,若是我再強一些,哪怕再強一點……”

風清揚雙眼中滿是淚水,“我便能救出她的。”

而後,他又說到了問心一關。

瘋鬼境界,為分:瘋鬼、心滿、意足、心猿、意馬。

能闖意馬此關者,萬中無一,哪怕以三千鬼府之廣闊,又有幾隻修出了“意馬”的瘋鬼呢?

當中一役,當真是驚天動地,與阿竹的相愛相殺,更是聽得眾仙皆是默然。

最後,風清揚為了天下蒼生,親自刺出了那致死的一劍。

聽到這裡,感性一些的女仙都已是默默垂淚。

她們已成大道,自然知道風清揚沒錯。

但就是這個“沒錯”,便是最大的“錯”。

有人過來寬慰:“這位少俠,你為了八千里河山,你為了萬千家燈火,你沒錯,你沒錯的,唉……”

是啊。

就如她所言,眾人全知風清揚沒錯。

但那阿竹,就是死了。

風清揚依舊坦蕩,還要再說阿竹的殘魂躲入了血池,與怨念修羅神合而為一,變成了世間至邪至惡的存在。

但這些東西是絕密!

不能在這裡說出!

當下,陳青阻止了風清揚。

“小風,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呂劍仙,我們另尋一地慢慢說來!”

“別介啊!”

眾仙正等得無聊,能聽到這麼跌宕起伏的劇情,立刻勸道:“道友!道友!莫去他處,便在此地說來,三個臭裨將,頂個諸葛亮,在此講來,我們或許會有解決之法。”

“正是正是!諸位仙友皆走南闖北一千載,什麼沒見過?定能助道友一臂之力的。”

陳青哪裡肯聽。

這個秘密太大了,要不是呂洞賓真能教風清揚功夫,他瘋了會將阿竹殘魂與怨念修羅神這等融合存在說出去啊!

呂洞賓心知有異。

且到了此時,他已是喜歡極了風清揚這剛正不阿的性子。

現在也對風清揚的故事有了莫大的興趣,當下幾人隨意找了個僻靜處,離眾仙已經很遠。

陳青道:“小風,你這會兒心緒不穩,先回塔中平靜一下。”

風清揚此時確實心神激盪,默默點頭,隨著陳青一個念頭,已回到了鎮魔塔。

呂洞賓看在眼裡,自然知道這是陳青將風清揚給支走,更感興趣:“道友有什麼話,竟不能當著清揚講?”

“唉!”

陳青重重一嘆,沒有急著回答,而是佈置了陣法,再佈置了一層禁風陣,再讓小千拿混沌隔絕了外界。

呂洞賓默默看著,更感興趣了。

一切妥當,陳青才慢慢開口:“這一切皆是我造的孽。”

說罷,他將風清揚一天之內,連破兩境,從遊魂到惡鬼再到邪靈說了一遍。

呂洞賓怔怔聽著,眼中有不可思議:“你是說,他一天之內,連破兩境?此話當真!”

“是的……”

至於陳青假扮阿竹之事兒,呂洞賓卻是一嘆。

“晉階‘意馬’需要過‘豬之關’,你無意中取名阿竹,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想要治病,不能隱瞞病情,陳青將有關風清揚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越聽,呂洞賓越是欣賞。

聽到後來,風清揚拿下劍鬼,他更是歡喜:“風清揚對劍道竟有此等領悟之力麼!”

而聽到風清揚一招軒轅劍,斬破了從未破過的棄嬰塔,呂洞賓已然怔住。

他怔怔看著陳青,不可思議道:“你是說……軒轅劍?”

“正是!”

“軒轅劍?!怎麼……怎麼可能是軒轅劍?!那不是人皇之劍麼?那不是至尊三道中的人道的最強之劍麼?!”

“怎會出現在一個瘋鬼手中?”

“我哪裡知道啊!”陳青也是無奈,他如實招來。

呂洞賓已陷入了沉思。

“軒轅劍?軒轅劍……”

好一會兒,呂洞賓這才擺手示意陳青繼續說。

陳青一點點說道風清揚晉階意馬之後,阿竹潛入血池,與怨念修羅神合而為一,變成了至惡至邪至強的存在。

呂洞賓面色凝重:“你說那阿竹劍魔……有多強?”

“不知。我不敢估量。”

陳青緩緩道:“若不是有九咒道君,以如意郎君的神魂作橋束縛住了阿竹,我都不敢任她肆意成長。”

陳青想了想:“若是阿竹真能吞噬血池所有怨念修羅神,她會達到何等地步無人能知。”

“糟了啊……”

呂洞賓沉默了:“怪不得這孽緣連月老自己都劃不斷,這如何使得?”

陳青猶豫片刻:“那該如何?趁阿竹現在還弱小,將她斬了?”

“不妥。”

兩人沉默相對,一時半刻也想不到妥善的解決之法。

陳青奇道:“呂劍仙,風清揚的劍道若想再進一步,只能滅七情,去六慾,斬三尸,太上忘情麼?”

陳青有些遺憾:“風清揚這孩子一片赤誠,若真成了太上忘情的大道,人間便真少了一俠士。”

“確實啊。”

呂洞賓還是喃喃著。

他似乎是在為風清揚的未來思考著什麼。

好一會兒,呂洞賓忽然長笑一聲,“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灌酒,長笑不止。

“我已有法,道友勿憂。”

說罷,掏出一柄劍鞘,“我先教他純陽劍法,再教他切菜、喝酒、逃命。”

“此事交予我!”

說著,呂洞賓望向天空,其實有混沌阻隔,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依舊看見了天空。

“我有一劍之債,可助他一臂之力。”

說罷,朗聲笑道:“此徒我甚是喜歡,若以後無緣再見,記得代我與他說一句:”

“九師劫盡,十方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