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喬成苦心籌備的燒結機專案聯動試車剪綵,最終成為一場慘劇。
兩名維護工當場死亡,吊車司機受傷。
由於大船下的地面有一層厚厚的礦粉,跳下來的人並無大礙,周宇因一拖二,特別是舒玉軍的身體重力蹲砸下,受了內傷,口吐鮮血。舒玉軍體質較弱,昏迷了過去。
高壓線的瞬間短路,造成全廠突然停電,正在生產的冶煉高爐,建材廠機械立窯等重大裝置,在聚然停止送風后,岩漿般的爐料很快凝結,瀉料塔不工作又瀉不下去,爐料與爐壁粘結,釀成重大生產事故,估計損失在幾百萬元。
更要命的是,短路事故衝擊十一萬變電所跳閘,鹿鳴鎮周邊區域大停電,包括幾家大型兵工企業在內,幾十家大小企業突然停電,經濟損失不計其數。
在一派肅煞的氣氛中,重冶又迎來了今冬的第一次寒流,大地一夜覆白,既要善後事故,又要搶修恢復生產,真可謂雪上加霜。
加之老班子暗流湧動,新班子尚未任命,單靠臨時主持工作的喬成一個人,顯然不足以應對這複雜的局面。
為此,舒玉軍在請示市委組織部後,成立了重冶總廠臨時工作指揮小組,
組長:舒玉軍
副組長:喬成,袁水福
成員為:周宇,劉冬,張新生
因舒玉軍,周宇住院,剩餘的小組成員分工為:
喬成,張新生組織搶修,儘快恢復生產。
袁水福,劉冬負責處理事故善後事宜。
在一片慌亂又緊張的工作中,舒玉軍,喬成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立刻將事故上報市、省安全主管部門,保留事故現場,等候上級主管部門調查處理。
若說他倆有意,也有點冤枉,若說沒有私心,也不屬實。最主要是他倆都沒有企業工作經驗,不知利害,更不知道國家安全生產工作管理規定。
但是,死亡兩人的重大安全事故,不可能是你不說,它就消失於無形的。
次日下午,市安全主管部門就得到訊息,在確認後,立即上報了省安全主管部門。
兩級安全主管部門立刻成立了由公安部門參與的事故調查組,調查組人員於當晚就進駐了重冶。
也就是這一天,為恢復動力,儘快搶修,喬成已安排人員搶修了高壓線,清理了剪綵現場。
事故中已損壞的主席臺,被裝載機推到了一邊,面目全非。
事故調查最關鍵的環節,現場勘察取證,及事故還原分析,已無所依據,給事故定性帶來極大困難。
只有對事故現場人員進行詢問調查這一條途徑了……
……
翌日,第一個被調查組問話的是朝輝。
他是剪彩儀式的組織者,和事故的親歷者,他向調查組描述了事故發生的經過,如實說了喬成廠長要求剪彩儀式必須新穎出彩,別具一格。這個剪綵方案是喬廠長親自審閱批准的。
朝輝說的也是實話,他剛剛從教師隊伍來到工廠工作,沒有經歷過死死傷傷的事故,情緒很低落,也很內疚。
調查組還安慰了他幾句……
第二個被問話的是周宇。
調查組來到醫院病房,說是探望周廠長,順勢問了事故發生時主席臺上的情況。
周宇也如實說了,當時鋼絲扣鬆弛,鋼絲打滑,主席臺傾斜下降,……,
“我們主要想請教周廠長,這絲扣在何種情況下會鬆弛?”調查組問道。
周宇毫不猶豫的答道:“兩種情況,一是絲扣固定不牢,二是主席臺太重,絲扣本身承載不住。”
“你認為哪種可能性更大?”
“這要根據現場勘察判斷,可以做還原實驗。”周宇謹慎的說道。
“事故現場已被搶修工人破壞,……,周廠長可知道此事。”
“啊,怎麼會呢?……,我一直在病房,不知道。”
兩個調查組領導交換了一下眼神,起身說道:“對於周廠長在事故中臨危不懼,捨己救人的表現,我們深感欽佩,你好好休息吧。”
第三個被問話的是改造製作主席臺的一群維修工人,他們是按宣傳部的要求製作的,至於鋼絲扣是誰最後緊的絲,大家一起幹的活,根本說不清楚。
第四個被問話的是重傷的吊車司機。
那一天,因原本開這輛吊車的司機突然家中有事,他是臨時被安排上崗的。
當聽到朝輝向他大喊大叫後,他發現了系主席臺的一根鋼絲打滑,造成傾斜,意圖快速落下主席臺,手忙腳亂,誤操作成了上升。
最後,他不解的補充說:“當時他明明看見主席臺在下落,他操作的對呀。”
其實,他說得也對,從他當時的視角看,主席臺是在下落中。因為,當司機誤操作成上升擋後,先初,主席臺受上升之力,聚然止落上升,但受到更大承載力後的鋼絲,迅速更快的打滑,主席臺就又呈下落之勢。所以,在這個司機眼中,他的意圖已實現,操作正確呀。
而臺下一陣強過一陣的驚呼,他誤認為是主席臺傾斜更嚴重,就死死的將操作杆推到底,終釀成慘禍。
最後一個被問話的是喬成,幾天的折騰,他已極度身心疲憊,他的回答和朝輝說的吻合,和周宇說的也吻合。
當問他為何不及時上報事故,保留現場等待調查時,他很茫然,不知道還需要這樣做。
調查組無奈的搖搖頭……
~~
事故中重傷的吊車司機,已轉院到北山市專業醫院,輕傷的舒玉軍和周宇在本廠職工醫院就醫。
其實,舒玉軍並未大礙,他只是驚嚇過度,當時昏迷了過去。
他現在最受傷的是心,一是寒心,平日受他倍加照顧,叔長叔短叫著的喬成,在生死關頭,棄他而去。倒是受他一再打壓冷落的周宇,冒死救了他。
據來看望他的工作組人員講,至多三秒,周宇揹著他起跳的同時,吊車長臂就觸到了高壓線,當時看到藍色的可怕電弧差一點就擊在他背部上。
舒玉軍聽得手心滲汗,這兩天,心底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蒼涼感縈繞不散,搞得他沒心情去上班,索性就躺在病房裡。
二是鬧心,鬧心這次事故,調查組會怎麼處理,是否會牽連自己,給個處分什麼的,雖說自己不是重冶的職工,可畢竟在這種特殊時期。
再者,喬成估計是保不住了,他必須承擔責任。這接下來的競選怎麼辦,推誰上?周宇?還是張新生?
周宇總讓他看不透,……,特別是這次事故,冒死救他,為什麼?
舒玉軍思忖了很久,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擔當,底線。
這個年輕人雖然平日和自己不對付,危機關頭,卻能放下恩怨,出手相救,說明他在大是大非面前有底線,敢擔當。
這正是一個大企業一把手必須具備的品質。
想到這裡,舒玉軍下了床,周宇就在他住隔壁,他心想,正好趁此機會,和這個年輕人多聊聊,增進些瞭解。
~~
一週後,事故調查結論,和處理意見出來了。
喬成,負主要領導責任,事故後不及時上報,撤職,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
朝輝,剪彩儀式的組織實施者,負有直接責任,降職,給予行政記過處分。
吊車司機,因操作失誤,有直接責任,給予留廠察看兩年之處分。
維修班長,給予記過處分。
對事故的處理,基本符合大家的心理預期。
喬成在宣佈處理意見前,已得知訊息,就黯然的離開重冶回北山市了。
舒玉軍見沒有牽連到自己,又打起精神回辦公室處理工作,周宇也出院上班了。
這幾日,按事故後成立的重冶總廠臨時工作指揮小組成員的排序,是市經貿委副主任袁水福在主持工作,他很積極,直接填補了喬成的權利空缺。
舒玉軍回辦公室上班後,發現了這一點,甚是不悅,心想,辦公樓距離醫院不到三公里,連個招呼也不去打,就直接上位,這是沒把我這個副部長放在眼裡。
按舒玉軍的想法,他打算上報組織部讓周宇臨時主持工作,並決定推薦他為重冶總廠廠長人選。
這幾日透過和周宇的交談,他覺得這個年輕人有思路,有格局,是個難得的人才。
甚至,在周宇身上,舒玉軍很多次感覺到了超乎他年齡的成熟睿智,連自己似乎也不及。
可目前,袁水福這個往日並不熱心重冶競選工作的副組長,一下子熱心起來,並來了個霸王硬上弓,直接抓住了重冶的領導權。
是特殊時刻一個領導幹部的高度責任感,還是另有所圖?
舒玉軍以他多年浸淫官場的直覺,認為事情沒那麼簡單,也許他已得到某個人的暗示。
……
回到建材廠辦公室的周宇,也收到葛青龍傳遞來的一個訊息。
燕乙山一個廢石料廠裡,存有上千噸的鐵礦粉,河沙,和粉煤灰,現場有工人正在用攪拌機將三種物料混合,顯然是在製作假鐵礦粉。
葛青龍派人盯梢那些運料車,發現礦粉是從杜賓的浮選廠拉來的,他推斷是杜賓製造假鐵粉,然後賣給重冶牟取暴利。
他問是否現在向市委組織部工作組舉報。
周宇思忖了一會兒,讓給葛青龍回話,不要輕舉妄動,繼續盯著……
其實,周宇此刻不想節外生枝,“11-20”事故後,舒部長對他的態度已發生180度大轉彎,明確和他說過,要推薦他為重冶總廠廠長。
再說,喬成因是本次事故的主要責任人,受處分後已無緣本次廠長競爭,他本人卻因事故中的英勇表現,在職工幹部中讚譽更高,他目前的境況,正是“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大好時刻,切不可有亂風吹來,擾亂這難得的局面。
給葛青龍回話的人走後,周宇想起了杜賓曾扇過葛青龍一巴掌的事,思忖一下,於是叫來趙蘭,讓她去一趟她堂姐家,再次叮囑葛青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不忍則亂大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