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走後,周宇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劃拉了三個代號。
外人是看不懂代表的啥,但他心裡知道,一個代表副書記劉冬,一個代表燒結分廠廠長杜思高,一個代表他的恩師,紀委書記盧慶濤。
若不摻雜其它因素投票,劉冬稍強,盧慶濤稍弱,杜思高只是陪襯。
劉冬和杜思高本屬一個陣營,若杜思高不參選,則劉冬必勝。
想到這裡,周宇似乎豁然開朗,“對呀,喬成推杜思高參選,就是不想讓劉冬勝出的意思。”
那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嗯…就這麼辦。”
……
“老兄,忙乎啥呢?還不下班?”
“哎呀,周廠長呀。…這不姐夫的事,給兄弟們打幾個電話,就準備下班。”
接電話的是總廠黨委辦主任鄧春林,他是盧慶濤的一單挑,就是妻妹夫。
鄧春林原在部隊是個團職軍官,前幾年轉業回地方後,因沒有關係,低配使用到重冶總廠任黨委辦公室主任,時常酒後多有牢騷,說自己某某戰友已是縣長,某某戰友已是縣委書記,感嘆自己屈就此處。
不過,鄧春林辦事倒是雷厲風行,很有部隊光榮傳統,又好朋友,在廠裡威信還可以。
周宇訕訕道:“別回去了,咱到火石吖,那剛開張了一家農家樂,…一是盧書記的事咱倆合計合計,另外還有事讓你參謀參謀。”
鄧春林一聽有美味,他又和周宇關係非比尋常,就毫不客氣應道:“好。你讓小賈來接我。”
“哎呀,小賈出門了……,這樣,咱倆在火石吖見,各走各的。”
其實,小賈就在廠裡,估計這會還沒敢下班,等著周宇有啥事用車裡。
但周宇心思細膩,他給自己留著餘地,才不願此時此刻和鄧春林一起出入。
……
火石吖距離建材廠一公里多,周宇先到,吩咐老闆柴雞排骨加山野菜,立時燉上,兩盤小菜,一瓶張弓,就是東西南北中,好酒在張弓的那個。
不一會,鄧春林到了。
跨進屋裡就嚷著道:“我靠…,要不是你說商量姐夫的事,我就再喊兩個兄弟,……兩個人喝,不帶勁!”
他平時極愛呼朋喚友。
周宇抿嘴一笑,沒遞腔。其實,他就是怕鄧春林再喊別人來,才用此一招。
冬日的山野農家樂,幾乎沒客人,一鍋熱騰騰的柴雞排骨山野菜,不一會就端上來了。
豐乳肥臀的老闆娘很熱絡,又是倒茶,又是開酒,
兩人怔怔的看著,有些吃驚,因為這女人特別白,說出的話竟不連貫的,“佛酷斯納,肯…好吃。”
待那女人出去,鄧春林一拍大腿道:“我靠,我知道了,俄羅斯妹子……,石二娃那貨的老婆,…我靠真帶勁,有錢真好。”
他嘖嘖的羨慕個不停……
周宇也暗自稱奇,這麼偏僻的山區,竟有俄羅斯姑娘遠嫁而來。
不過,算算時間,蘇聯1989年解體,九十年代初,正是俄羅斯大動盪,民不聊生的時候。
嫁給中國一個農民,是個富裕農民,對這姑娘來說,也是天堂了。
收回思緒,兩人動手開吃,周宇舉杯說道:“火鍋下酒,越喝越有。來,鄧哥,走一個。”
鄧春林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又吃。
周宇攔著他道:“咱倆不是一個量級的,老規矩。”說著就給鄧春林添上酒。
鄧春林也不是吱聲,又端起幹了。
……
不一會,一瓶酒喝光,算下來,周宇喝有三兩多,鄧春林喝有六兩多,恰到微醺交心時。
周宇先扯道:“盧書記的事,你那裡都交代了。”
“齊活,一句話的事。”
“唉,咋樣?能成嗎?別是一場瞎忙乎?”鄧春林邊啃著雞腿邊問道。
“只能說有希望,但…”
鄧春林一聽沒把握,放下雞腿道:“那姐夫還神秘兮兮的給我說,有人遞話,準成。”
“他那是給你鼓勁,”周宇不緊不慢的說道:“不過,他說得也不錯,可能會進一步,…比如副書記,。”
“哦,也算沒白忙乎。我說嘛,他沒有劉書記人緣好,比不過。”
鄧春林說的劉書記就是劉冬,他的眼力價也不差,看得出劉冬比盧慶濤強。
周宇又吃一會,淡淡說道:“其實,盧書記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啥意思?”鄧春林問道。
周宇裝作心不在焉的說道“貴在參與…,不管得多少票,總是進入了組織部的法眼,為這下一步組建班子時,爭得先機,弄個副書記,至少還當紀委書記也行。”
“哦…”鄧春林若有所思的拉長了聲音。
“你想呀,燒結廠的杜思高為啥參選,不就圖這個。”
鄧春林不屑的說道;“他呀,連我都不如。”說罷稍頓,又好像想起了什麼,說道:“唉,對了,一個哥們說是喬成鼓動他參選的……,原來這樣呀,杜思高莫非也想的是鋪墊一下,想進班子。”
“完全有可能”,周宇肯定的說道。
兩人沉默一陣,只吃。
周宇見時機差不多了,就試探著說道:“哥哥就不想進一步了。”
鄧春林沉默不語……
從表情看,已經動心了。
周宇進一步試探說道:“其實,你也可以試試,……,這對盧書記也沒啥不利的。”
“真沒啥?”鄧春林急切的問道。
周宇見他開口了,就順勢分析道:“無論你參選不參選,咱們再怎麼拉票,盧書記的推薦票都不會超過劉書記吧。”
“那倒是。”
“所以,你參選了,只是分流點他的票,對他的前程沒有絲毫影響,但卻給自己創造了一個進步的機會。”
“哦”
“如果,你有機會進班子,做個副書記,就和你那些當縣長,縣委書記的戰友級別差不多了……,過幾年有機會升一升,或許會調到一個縣任縣委書記呢。”
在權勢面前,不動心的就不是正常的男人。
鄧春林兩眼放光,似乎是進一步確定周宇描繪的美好前程似的說道:“那我參選?”
“機不可失,哥哥吆。”
“好。”鄧春林舉起酒杯說道:“好弟弟,哥哥先謝謝你的提攜。”
兩人叮咣碰杯,一飲而盡。
“不過,…”,周宇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開始做收尾工作了,說道:“…話雖如此說,但盧書記畢竟是我老師,我心裡有點不安。日後他要知道……”
“唉…”沒等周宇說完,鄧春林擺手示意他打住,豪爽的說道:“弟弟幫我,我能不知好歹,今日之事我爛到肚子裡,決不和第二人提起,包括你嫂子。”
“好哥哥…,我再給你拉一些票,…不會影響盧書記。”
“都在酒中了…”鄧春林高舉酒杯,一口悶下去……
~~
翌日上午九點,重冶總廠民主推薦黨委書記會議,在總廠辦公樓四樓大會議室召開。
舒玉軍主持,他首先講話,無非是一些老生常談的開場白,要求大家抱著對黨,對組織,對重冶負責任的態度,從德、才、績三個方面,投下你鄭重的一票。
經貿委副主任,工作組副組長袁水福強調了參選及投票規則。
每個人,在你中意的參選人名字後邊打個✓,一張推薦票只能推薦一個人,多選無效,模糊不清無效。
並宣佈,截止上午八點半,共收到參選人申請四份,資格審查均透過。
他們是:原黨委副書記劉冬,原紀委書記盧慶濤,黨辦主任鄧春林,燒結分廠廠長杜思高。
會議室一陣騷動,不少人在交頭接耳…,因為,會前,大家聽說的是三個參選人,這突然多一個,難免議論一番。
鄧春林是最後一個遞交的申請,今天八點,他才向工作組負責此事的張林科長遞上申請書,連舒玉軍,喬成,也是會議開始前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
原來,鄧春林和市經貿委企業科科長張林是戰友,他昨晚給張林透了信,張林說,“你八點半之前把申請書給我就行,不遲。”
鄧春林不想讓他姐夫盧慶濤提前知道他參選的事,以免他逼自己退出,那時若他不退,親戚就沒得做了。
所以,他留了心眼,到最後一刻才遞上申請書。
當舒玉軍看到鄧春林也參選,憑他多年的官場經驗,心中感覺有蹊蹺。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寄希望喬成這邊把工作做瓷實了。
雙方都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開始投票。
約莫二十分鐘,投票結束,開始計票。
會議應到215人,實到215人,有效票215張,最終四位參選人的得票結果是:
劉冬80票;
盧慶濤83票;
鄧春林43票;
杜思高9票;
舒玉軍最後總結講話,“在同志們的共同努力下,重冶總廠黨委書記民主推薦投票圓滿結束,現場嚴肅、熱烈,公正,透明,盧慶濤同志以83票位居第一,這說明了盧慶濤同志多年的工作,得到了全場多數幹部職工的認可,工作組將立刻上報市委組織部,等待組織部的批覆及任命決定,在此我代表工作組,也代表廣大幹部職工祝賀他。”
掌聲經久不息的響起,……,周宇那一刻,似掉進冰窖之中,渾身發涼……
……
不少人湧進盧慶濤的辦公室祝賀,周宇駐足思忖一下,也邁步走了進去。
盧慶濤其實是個典型的書生,很多事看不出個眉眼高低,比如今天的投票,他絲毫看不出什麼蹊蹺,正沉浸在志得意滿的恭維聲中。
當他看到周宇進來時,立刻分開圍著的人群,熱情的招呼道:“周宇呀,來來,坐。”就把周宇往辦公室裡面一個座位上讓。
其實,此刻房間裡人頭攢動,坐著是不合適的,所以周宇站著笑哈哈的抱拳作禮說道:“恭喜恭喜!”
盧慶濤滿面春風的一抬手,壓下週宇的胳膊說道;“唉,咱倆就不必的,”說完掃一眾人得意的介紹道;“你們有些還不知道吧,這可是我最得意的學生。”
不太相熟的,也早聽過周宇的大名,趁此上前打招呼。
“周廠長好……”
“周廠長年輕有為。”
“名師出高徒呀……”
周宇十分內斂的一一握手後,告別而去。
盧慶濤在三樓辦公,隔兩個房間就是副書記劉冬的辦公室。
當週宇從劉冬辦公室門前走過時,從虛掩著的門縫裡,看到劉冬一個人落寞的坐在裡面發呆。
他思忖一下,又返身走回去,進了劉冬房間。
“劉書記,想啥呢?”周宇熱情的問道。
正看著窗外的劉冬,轉過臉,頗意外的說道“哦,小周呀,…坐,坐。”
周宇也不坐,他其實是抱著調侃的心理進來的,就站定劉冬對面,說道:“劉書記今天很意外吆。”
劉冬一聽這話,不客氣的回敬道:“這結果,不是拜你周宇廠長所賜嗎?”
周宇也不惱,淡淡的說道:“此言謬矣,…”
“你劉書記能得多少票,事前就沒劃拉過?一百多票總歸有吧,我可沒本事把你這些票弄走。”
劉冬聽罷一驚,似乎有所醒悟,問道:“什麼意思?”
周宇突然看到他辦公室的茶几上擺著一副象棋殘局。
傳言劉冬酷愛研究殘局,看來是真的。
他不答話,走過去拿起一個卒子,返身輕輕往劉冬的辦公桌上一放,笑吟吟的走了……
劉冬愣愣的看著卒子,發呆了一會兒,即刻悟透,罵道:“喬成你他媽的,真陰。老子白跟你混了。”
……
喬成此時正在舒玉軍的臨時辦公室裡,他滿臉興奮的說道:“軍叔,大局已定呀。”
舒玉軍卻陰沉著臉,顯然兩人不在一個頻道,冷冷的問道:“你不覺得有點蹊蹺嗎?”
喬成聞言一愣,道“盧慶濤得票最高,不正是咱們的安排嗎?”
“鄧春林為何突然參選?盧慶濤怎麼才得83票?你想過沒有?”
“哦,你是說這個呀…,反正盧慶濤得票最高,斷了周宇爭廠長的路,管他那…”喬成滿不在乎的說道。
舒玉軍悠悠的長出一口氣道:“成呀成,遇事多反求個為什麼?……,沒那麼簡單,周宇這小子,不好對付,誰知還會出什麼么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