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龍一聽周宇提鄭玉山,知道對方是自己師弟,窘迫的“嗬,嗬”兩聲,訕訕道:
“周師弟,坐,坐。”就忙不迭已的把周宇吳小敏往客座上讓。
鄭玉山對於葛青龍來說,不只是師傅那麼簡單,還是他的恩人。
早年他流落漢州,靠拾破爛為生,食難裹腹,夜宿橋洞,是鄭玉山收留了他,還傳他武功,才有了今日之發達。
可自己今晚做的這荒唐事,傷的竟是師傅的愛徒,就格外窘迫的不知說啥好了。
趙小梅倒是興奮的搶著開口道:“哎吆歪,妹夫…”
她看看周宇身旁的吳小敏,又覺得這個稱呼似乎有待考證,忙改口道;“兄弟,是兄弟…,這下可好了,你師兄也沒有個親兄弟,這下有個弟弟,以後也有個照應。”
雙方熱絡一陣,周宇把話轉入正題。
“嫂子,我和師兄要多絮叨一會,小敏困了,你給她安排個地方休息一下。”
吳小敏雖然此刻也聽明白了,這裡就是他們今晚要來的目的地——青龍武館,這裡的館長就是周宇的師兄,警報解除,這裡很安全。。
可剛剛的經歷令她心有餘悸,故而膽怯的望著周宇,不願去。
趙小梅會意,就站起來向前挽著吳小敏的胳膊,好像剛發現似的驚訝道:“妹妹可真是好看呀,我見了也喜歡,何況是那些臭男人裡。”
一句又誇獎又玩笑的話,也算把剛才那場破事圓了個場,給雙方了個臺階下。
接著又勸慰道:“走,姐姐陪你,以後誰再敢對你使壞,告訴姐,看我剁了他那玩意,喂王八……”
其實,周宇讓吳小敏去休息,並不是因為她困,而是不想讓吳小敏聽到他和葛青龍接下來要談的正事:師兄弟間怎樣討價還價,利益交換;怎樣搬倒喬成,自己上位。
一是這些事太赤裸裸的,直抵人性,甚至卑鄙,不適合吳小敏這樣單純的女孩子聽,聽則有損自己的形象。
二是儘管吳小敏剛才跳窗那個舉動,讓他意外感動,增加了他們之間的相互信任,但他還是覺得她很難做到守口如瓶。
至於趙小梅,太精明,不在場,避免節外生枝,更好。
待趙小梅帶吳小敏走出客廳,周宇收回目光,頓了頓道:“師兄在這鹿鳴,主要經營哪些行當?……,武館之外。”
葛青龍昂起頭,道:“替人收收帳,擺擺事,在鹿鳴地界,社會上都給面子,我說話還是算數了。”
話裡很是自傲……
周宇聽得分明,思忖著該怎麼回他,道;“杜衙內那一耳光,算不算?”
葛青龍聞言,騰地臉紅了,低下頭好一會兒,訕訕道:“你怎麼知道?”
說話已沒有了倨傲…
周宇要的就是這效果,否則,人家高高在上,不需要你的什麼幫助,還怎麼談。
親兄弟還明算賬,何況師兄弟乎。
周宇說的這事,是沾了重生的光,不然他也不會知道。
鹿鳴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杜成,在鹿鳴為官十幾年,其子杜賓,壟斷鹿鳴礦產資源,囂張跋扈,橫行為害一方,號稱“黑白雙煞”。
葛青龍曾經盤了一個鐵礦,想染指鐵礦粉生意,杜賓知道後約他喝酒,一言不合當場咣咣扇了他兩耳光。葛青龍不敢還手,還得賠不是讓杜賓消氣,最後自己退出鐵礦的開採權,才算了結。
這是在杜成杜賓父子被抓後交代的,周宇後世在酒桌上聽朋友說來的。
既然是聽來的下酒佐料,周宇不確定它的真實性,所以他說的話是有餘地的。
“杜衙內那一耳光,算不算?”,順著葛青龍的話音,可兩面理解。一是杜衙內打你那耳光算不算?二是你打杜衙內那一耳光算不算?都說的通。
看葛青龍那表情,聽他那句反問,周宇知道傳言不虛,說對了。
回答葛青龍的反問,沒必要。描繪美好前景,指明方向,才是重點。
周宇接著道:“這鹿鳴地界上誰最有權勢?”
葛青龍想了想道:“若說最有權勢……,什麼黑白雙煞,李十二,都靠邊站,那就西天王,東聖人了。”
“你知道西天王,東聖人嗎?”葛青龍又追問一句,他覺得周宇是個書生,未必知道江湖中事。
周宇還是知道的,西天王,東聖人,指的是鹿鳴縣委書記,和北山重冶總廠廠長。
這鹿鳴縣委書記,掌管一縣的生殺予奪大權,是鹿鳴地界上最牛掰的人物,自不必說。
這北山重冶總廠,職工家屬幾萬人,大大小小的下屬企業三十多個,每年的稅收,佔鹿鳴縣總額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鹿鳴的財政,全看重冶的臉色。
北山重冶的廠長,是市委組織部管轄的正處級幹部,還兼任鹿鳴縣委排第一的副書記,和鹿鳴縣委書記肩膀頭一般高,所以這兩個人,一個有錢,決定誰能發財;一個有權,決定誰能升官,在鹿鳴是最有權勢的。
而鹿鳴鎮在西,重冶廠區在東,以火車站為界,各據一半,老百姓就戲稱他們為西天王,東聖人。
周宇盯著葛青龍看了幾秒,未答他的話,而是一字一字的緩緩道:“現在,我有個機會,來作這東聖人…”
葛青龍聞言吃了一驚,直了直身子。他是個混社會的粗人,你問他鹿鳴哪家館子好吃,哪家歌廳來了個漂亮妮,他都門清,而這官場上的事,他還真沒關注。
難怪前世沒幾年後,他就被政府繩之以法槍斃了,就是個只會打打殺殺,挨槍子的腦殼殼
周宇沒等他開口,也不想聽他問什麼,直接道:“有阻力,需要師兄助我…,事成後,鹿鳴境內的鐵礦生意,我助師兄全部吃下。”
葛青龍木然的蹦出兩個字,“全部…”。
他這表情不是否定,也不是猶豫,而是好像一個金元寶突然從天而降砸在頭上的感覺:不知從哪裡飛來的橫財,找不著北了。
“全部!”,周宇斬釘截鐵道。
“那杜家呢…,會同意嗎”
“我來擺平。”
稍一頓,葛青龍一拍大腿道:“好!”
周宇思忖一下,還是說出了一句,“若事不成,你的一切付出都打水漂。”
“賭嗎?就有輸贏,幹了!”
粗人有粗人的優點,那就是乾脆。
“你在重冶有多少徒弟?”
“我的徒弟,加上我徒弟的徒弟,有三百多吧,有些是子弟。”
周宇點頭道:“夠了。”
……
~~
次日早晨七點,周宇在滴滴答答的號聲中醒來。
號聲是一長兩短一長,持續30秒,這是預備號,催人們起床吃飯的。若是第二遍號,則兩短一長,持續15秒,催人趕緊出門上班的。重冶保留著軍管時代的習慣,職工的作息時間以號聲為準。
周宇今天聽著號聲,特別有感覺,清晰,悠揚。
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他離開這裡,也差不多三十二年了。三十多年來,他無數次在夢中聽到這號聲,但都不及今天聽得清晰真切。
這是他重生後回到重冶的第一個早晨,他睡前本來計劃的六點就起來,趁天將微明,到外邊溜達一圈,他很想看看這裡的一草一木,也正好熟悉一下環境。
可能是太困,直到號聲把他驚醒,他趕緊從沙發上起身,洗把臉,在屋裡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可吃的東西。
廚房空空如也,該是許久沒有做過飯了。
前世的他,婚前確實沒有怎麼做過飯,廚藝都是婚後過日子逼迫來的技術。
出去買早餐吧,他覺得生疏,於是決定餓一頓是算了,就隨手翻翻桌子上的幾張廠報,打算獲得一些有用的資訊。
但肚子咕咕亂叫著不停催他。
他想了想,走過去輕輕推開臥室的門,見吳小敏還睡得很死,很甜,沒忍心叫醒她,又把門合上。
正躊躇間,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傳來。
他支起耳朵再聽,就是敲他的門,心裡不由“咚咚”兩下,一緊。
會是誰呢?
他不想去開門,反身正想去把吳小敏叫醒,忽聽門外喊道。
“周廠長,我是小王,有急事。”
小王是建材廠的通訊員,這他記得,心裡一下子坦然了。
他走過去拉開了門,平和的禮讓小王進屋。
小王並不進屋,站在門口道:“周廠長,工作組通知,讓你九點半到舒部長那。昨晚怕影響你休息,就沒來告訴你。”
“嗯,好”
說罷,小王從身後遞過來一包早餐,轉過身就跑,生怕周宇讓他進屋似的。
周宇想說聲謝謝,還沒來得及說。
他感覺小王的舉動有些奇怪,一時也猜不出為啥,就隨手開啟早餐一看,煎餅,胡辣湯,數量挺多。
應該是兩份。
他望了望吳小敏睡覺的臥室,會心的低頭抿嘴笑了。
趙蘭,他想到了趙蘭,不然小王怎麼會買兩份早餐呢?還逃得那麼快。
趙蘭真是個有心人,細膩,漂亮,如果能做老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周宇大腦裡一閃間,生出了這個念頭,繼而又感覺這個念頭很可惡,就自嘲的搖頭笑笑,走到客廳吃早餐。
他一邊吃,一邊翻著桌子上的幾張廠報。
廠報是油墨印刷的,很簡陋,字型是手寫的,不標準,有些地方還模糊看不清,你得根據上下句猜一猜,才能明白是啥意思。
周宇有些嫌棄報紙上的墨嘖,那東西含有大量的汞、鉛等重金屬,有毒,吃下去會對人體蛋白結構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於是就用筷子的另一頭夾著報紙翻開來看。
一些好人好事的表揚稿。
一些工作組釋出的競選動態。
一些車間班組生產競賽的通訊。
……
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話題,周宇草草掃一眼,就翻過去了。
突然間,一行特大號字型的標題眏入他眼簾:喬廠長深入工地視察,機械化燒結機專案試車在即。
和喬成有關,這篇似乎有些價值。
他立時停下吃食,湊近了認真看。
這是一篇通訊,篇幅挺長的,筆者以喬成到工地視察為切入點,詳細介紹了機械化燒結專案,從立項,資金,施工的全過程,闡述了該專案的重大意義,兩臺φ2.2×9m混料機,和兩座70㎡燒結室的投產,將徹底取代原有的地坑燒結法,不僅使我廠燒結產能倍增,燒結球團質量也大幅提升。
概而論之,其實作者主要用意是突出喬成在該專案中的功績。
平心而論,沒有喬成,這專案還真幹不成,一千萬的建設資金,是喬成憑藉關係從銀行貸來的。
對於北山重冶目前的狀況來說,一千萬,砸鍋賣鐵也湊不齊。想貸款,嫌貧愛富的銀行目前也不會給批。
而喬成也正是憑藉這個大專案,僅僅空降重冶才三個月,在職工中就建立了很高的威信。
因為機械化燒結機專案,對於北山重冶來說,可不只是一次技術改造,提高了產能、降低了成本那麼簡單,而是一次生死之戰。
因為,地坑燒結就是一種土法燒結,是在地面挖個大坑,上置粗大爐條,爐條上堆滿鐵礦粉、煤粉、生石灰混合的球團,下用管道與鼓風機相通。一坑挨著一坑,燒起來,煙塵及灰粉四處瀰漫,完全是露天作業,對環境汙染嚴重。
近年來國家開始重視環保,已多次下令關閉土法燒結,再不上馬燒結機,重冶的鍊鐵廠只能關門了。上馬吧,又沒有建設資金。
正在兩難之際,喬成來了,弄來了資金,專案開建了。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喬成是北山重冶的救星。
而自己上一世,自覺自願的就退出了北山重冶總廠廠長的競選,也有這層情感因素在裡面。
他骨子裡是個文人,文人自古多有情懷,而有情懷的人多數難以成事。
當然,有情懷的人一旦成事,必是大事,比如毛詩人。
周宇看完也沒多想,就接著吃飯,他只是覺得是喬成在為自己造勢罷了。
忽然他若有所思,又看了看那篇報道,結尾有這麼一句,一週左右將聯動試車,並舉行盛大剪彩儀式。
他再看看報紙的印刷時間,某某年11月11號,也就是昨天,自己還在醫院昏迷中的那天。
這報紙應該是通訊員小王隔著門縫塞進來的,吳小敏收拾屋子時放在了桌子上。
一週內…,11號…,剪綵。
剪綵能有誰?喬成…
嗯,對,必有喬成,還有工作組的舒部長。
目前,老班子已免職,等待重新安排工作。廠裡主持大局的就是舒部長和喬成。
再說,他也不會放棄這個露臉的機會。
……
周宇在心裡思忖著,重大剪彩儀式一般都是宣傳部主辦,宣傳部…,吳小敏,她的部長是… 。
對,叫朝輝,一個瘦高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愛酒。
周宇放下早餐,開始在屋裡來回踱步,顯然,他突然間的想法嚇著了自己,內心焦躁不安起來,需要來回的走動來舒緩一下,也需要穩穩神,來個決斷……
“無毒不丈夫!”
他思忖著,眉宇間擰巴著,心中泛起一股狠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