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要的東西。”

夜色正濃,往日宿在溫柔鄉的司徒璟拿著一張張字看了起來。

下人偷偷揉揉痠痛的手離開。

這位主子午後突然就來了,讓他們按照條件去找美人,又讓他們去找一個人的字跡。

找字跡就算了,還要六年前開始。

手都差一點廢了才找出這麼些,平時不見正經的主子拒了一些人的邀請,就等著這些字。

一個後宅婦人的字,字寫得還沒他寫得好,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

房間裡司徒璟不斷翻看這六年來慕琳琅寫的字。

六年前的字一如記憶裡不好看。

五年前好了一些,有些板正,看得出下過功夫。

四年前連筆順暢,好看不少。

三年前字更好。

兩年前變化不大,字跡已經差不多固定。

一年前,半年前也是一樣。

近半年裡能找到的字很少,越臨近產期越少,直到產子後,字跡突變。

司徒璟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想著事兒。

產子是節點,前後字跡變化巨大。

坐月子期間一改往日低調,在京城造勢,在萬普寺造勢,說龍鳳胎吉利,說抱了龍鳳胎能沾孕氣,吸引正在萬普寺求子的安平縣主來參加滿月宴。

滿月宴上她的大女兒婼婼突然指著安平縣主的肚子,說肚子裡有小弟弟。

正是因為這句話,安平縣主找來醫女,查出有了身孕。

高興之餘的安平縣主要賞賜婼婼,一開始給了佛牌,慕琳琅拒絕了,最後得到進入女學的推薦信。

這事想起來就帶著詭異,安平縣主懷孕的事連她自己和身邊經驗豐富的嬤嬤都不知道,能發現是在一個孩子口中。

這件事已經沒法解釋,等滿月宴一過,慕琳琅又把周家一個莊子轉手賣給孃家,還找中間人,擺明了是對周家產業下手。

荷園的時候以及去吃廣城菜時她的表現看得出來對周晉臣不滿。

如今又要給周晉臣找妾室,妾室的性格完全跟她反著來。

她似乎突然知道了什麼,突然就跟周晉臣離心,突然讓慕家入京,似乎在找出路。

噠噠噠!

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椅子上,聲音顯得格外清晰,思緒卻迷茫著。

產子後字跡突變,辦事風格突變,知道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利用這個秘密得到進女學的機會。

一舉一動都透著詭異,像是生孩子難產後被【鬼】上身。

她還是她嗎?

不是她又能是誰呢?

——

日子匆忙過去,都在為即將到來的中秋做準備。

臨近中秋慕琳琅忙著各種事情。

要給府裡的管事準備過節禮和賞錢,鋪子的管事也需要見一見,說一些辛苦和給一些辛苦錢。

莊子那些管事也一樣,光是這些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

慕琳琅正忙的時候趙婉帶著三個孩子以及慕家的一些老人入京。

多年未見的嫂子和沒見過的小侄子小侄女,本來想著帶孩子去一趟慕家的,結果因為周家親戚沒能過去。

人沒能過去,只能讓人送去一些早就準備好的東西,再讓人傳一些話,之後又開始忙了起來。

眼看著慕琳琅為了周家忙忙碌碌,沒再像之前那樣跑去城外找郝嬤嬤。

周晉臣本來心裡有些氣,可一看慕琳琅這樣忙,脾氣也下去了。

中秋節不僅是後宅走動的時候,他也一樣要忙著各種應酬。

夫妻倆各忙各的,周家的氣氛變得好了起來。

不過兩人沒怎麼見過面,周晉臣每天要忙於軍務,雖然職位不高,可雜事不少,加上需要一些應酬,回來的時間比較晚。

回來之後慕琳琅已經把院子門關了,周晉臣就在前院住著。

夫妻倆就這樣過著,直到中秋節來臨。

中秋節是京城很熱鬧的日子,城中車水馬龍,很是熱鬧。

周晉臣身為武將,負責京中一些地方的安全,白日依舊要執行軍務。

這一日周家眾人是需要去周家大房的,周晉臣是忙完後趕過去,慕琳琅身為主母一大早就開始準備,準備好之後就帶著一大家子趕去周家大房。

周家有兩駕馬車,要去的人多,馬車如何分配成了問題。

此時周玥周瑤姐妹已經上了後面的馬車,慕琳琅牽著婼婼的手,回頭看著兩位奶孃和兩個孩子。

她不想跟楊柔在一輛馬車,可總要在外人面前裝裝樣子。

哪有親孃不喜歡唯一的兒子,這要是讓周家那些親戚瞧見了,還不知道會怎麼在周晉臣面前挑撥離間。

“劉奶孃,你抱著囡囡去那一輛馬車。”

劉奶孃一聽立馬抱著孩子上了周玥周瑤那輛馬車,慕琳琅帶著婼婼和楊柔母子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很快走動起來,慕琳琅朝著楊柔伸手。

“孩子給我抱抱。”

楊柔動作小心地把孩子送到慕琳琅手上,視線緊盯著。

慕琳琅沒管楊柔的小動作,視線落在孩子身上。

小傢伙長得可愛,虎頭虎腦的,此時乖乖窩在她懷裡好奇張望。

小婼婼擠在慕琳琅身邊,伸出小手戳了戳小傢伙肉乎乎的小臉,還衝著小傢伙做鬼臉。

一大一小兩孩子玩得開心,小傢伙被逗得咯咯笑著。

慕琳琅看著天真無邪的姐弟,嘴角繃著。

若是這孩子沒有被周晉臣捏造身份,沒有給嫡子的身份,哪怕是跟她承認有了外室,要把孩子抱回來養著,她也不會那樣反感。

打著為了她好,給孩子製造兄弟遺孤的身份,弄上一層兄弟救命之恩的恩情,讓她對孩子的父親心存敬佩和感激。

明明是見不得光的外室子,轉身成了英雄兄弟的遺孤,不給最好的待遇都對不住孩子的身世。

她可以容忍他為了兒子謀劃,卻不能容忍他謀劃到這個地步。

馬車裡楊柔安分坐著,餘光不停落在慕琳琅和孩子身上。

看到慕琳琅含笑看著孩子玩鬧,她的心稍稍放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慕琳琅沒少來看孩子,兩個孩子都抱,都是笑眯眯的,可她總有一種感覺:慕琳琅不喜歡她兒子。

她跟周晉臣一開始商量過各種辦法,悄眯眯把孩子抱進府,把周圍人都打發走,裝成孩子是從慕琳琅肚子裡出來的。

這個辦法能讓慕琳琅把孩子當成親生的。

可根本做不到。

慕琳琅這些年已經把周家後宅拿捏得死死的,身邊人好幾個都是從廣城帶過來的,就算有的不是,也是她親自去牙行挑的,總之不是周晉臣的人。

慕琳琅生孩子這般重要的時刻,那些人早就有了安排,身邊絕對不會沒人,也安排不走。

若是有人敢指使這些人去做別的事,人家絕對不會聽。

因為慕琳琅是她們的主子,沒有什麼比主子生孩子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悄眯眯把孩子送過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那就只能給孩子捏造一個慕琳琅絕對不會拒絕的身世。

連老天都站在她這邊,慕琳琅第二胎又是女兒,而且還因為難產傷了身子,以後很難有孕。

就這樣他們輕易找到能讓慕琳琅接受孩子的藉口。

一個女人若是生不出兒子,位置是坐不穩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個個都會當著面笑話。

她的兒子解了慕琳琅的困境,慕琳琅也對她兒子挺好,沒見對兩個奶娃娃有區別對待的情況。

可出於當母親的直覺,她感覺慕琳琅對她兒子的好帶著假意。

看起來很寵愛,可總感覺差點什麼。

尤其是此刻,那種感覺更強烈。

楊柔看著慕琳琅對待周以婼的表情和動作,再看看對待她兒子的表情和動作,前者給人一眼就能感受到母女之間的感情,可後者看著有些微妙。

怎麼說呢,就像是劉奶孃抱著周以嫣的感覺。

劉奶孃對這位小小姐很好,熱了冷了都心疼,溫聲哄著,溫柔抱著,可奶孃就是奶孃,是周家花錢請來的,對孩子好僅僅是因為錢,那種好也像是完成任務一般。

慕琳琅對她兒子就像劉奶孃對周以嫣,看起來挺好,卻有些刻意,感覺沒有真心。

“楊奶孃怎麼了?是不是帶孩子累了,看你一上馬車就沒精神。”

楊柔抬頭對上慕琳琅關心的目光,搖搖頭,有些拘謹地開口。

“回夫人的話,小少爺很好帶,奴婢只是晃神了。”

慕琳琅瞧著那恭恭敬敬模樣,低頭逗了逗孩子。

“孩子難帶,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些都是奴婢該做的。”

看著恭敬無趣又寡淡的楊柔,慕琳琅收回視線。

能被賣入青樓的姑娘怎麼可能無趣寡淡呢?

只不過是刻意裝扮而已。

楊柔有著豐滿窈窕的身段,該有肉的地方都長得挺好,為了遮掩身段,衣服穿得老色,款式也不合身。

那張看起來寡淡的臉,也是刻意弄的,平時總是低著頭,不露臉。

若是仔細瞧了楊柔的五官,骨相上不算特別漂亮,可臉若銀盤,眉眼溫柔如水,看上去就給人一種親切感,絲毫不見風塵。

青樓女子都是風塵女子,該是嬌媚如狐狸精一般勾人眼球。

可總有些人喜歡良家女子,看上去就乾淨。

說來也是可笑,男人在青樓看到長相干淨的姑娘,覺得人家是出淤泥而不染,只是不小心淪落風塵,恨不得掏空家底把人家贖出來。

她並不否認不少青樓女子都是可憐的,被家人賣掉或是家裡出事沒有活路才落入青樓。

她也相信青樓中很多女子都想要從良,想要安生過日子。

可她同樣知道能從青樓出來的,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耳濡目染,各種調教,讓她們練就一身對付男人的手段。

若是做出一些看得見的手段,她可以見招拆招。

若是什麼都不做,那就是在下一盤大棋。

這也是她始終不敢小瞧楊柔的原因。

表面得再恭順,打扮得再普通,都是偽裝。